第22章 第二十二章曲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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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盈怔了怔,恍若当头一盆冷水泼下,眼中的亮光似乎一下子熄灭了下来。
这时烟火正歇,人群四散,左凝虽近在咫尺,却又仿佛离得极远,天地间好像就只有自己一人孤零零站在原地。他容色间颇有几分难堪,过了良久,终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走吧,咱们去别的地方逛逛。”
其实左凝说完那句话后,心中就已暗道不好,她知任盈要强,自己所言多半伤了他的心。只是她有些紧张无措,心生歉疚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任盈迈出两步后,见左凝没有跟上,又侧过头来。
此时他正处于梯口,半边侧脸隐一片黑影之中,昏淡的光线下,只能瞧见紧绷的下颚和唇线:“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他顿了一顿,言语中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狼狈:“若不是怕你走丢了,我怎么会去牵你?”
这句话像是解释给左凝听,又似乎在说服自己。
左凝低低应了一声,只能跟在他身后,气氛比来时沉默了许多。
任盈心中酸楚难当,已然无暇去顾及周边景色,脚步越走越快,也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何处,只觉这漫漫长路说不尽的寂静漫长。忽听身后传来左凝的呼唤,才发觉自己竟与左凝间已经隔了一段距离。
她似乎生来就没了心肺,不过片刻便恢复了常态,只见她站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中央,高举着两展兔子花灯朝他挥手,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而后一步一跳跑到了他的面前,硬生生将他手指掰开,献宝似地把其中一只的灯柄塞到了他的手中。
那灯柄已被左凝捂暖了,花灯上勾着的兔子形状散出暖橘色的光芒。
任盈双眉颦蹙,冷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左凝脸上仍是红扑扑的一片,方才跑得急了,还在微微喘着气:“你刚刚说要买花灯,我就跑去买了两只,咱们一人一个。”
任盈静静看了这展花灯片刻,眉目微舒,却好似并不领情,只是幽幽道:“你我非亲非故,我怎么敢要你的东西?”
左凝又扯了他的衣袖,轻声道:“方才是我不好,你可别生气啦。”
任盈听她似乎还要提起之前的难堪,神色一变,刚想要让她别再说话,却见左凝倏尔一笑,目光盈盈间,似乎藏着说不清的温柔:“我只是想见你欢喜罢了。”
任盈心中一颤。
——这人仿佛生来就是克着他的,每当他想要发作之时,总有办法叫他偃旗息鼓。
难道一个兔子花灯,就能叫他欢喜么?
二人在万家灯火中对视良久,终于,任盈轻轻叹了口气:“咱们回去吧。”
左凝二人刚上船,就听到宋甜儿叽叽喳喳的声音:“左姊姊,你跟好朋友耍好啦?”她咯咯一笑,从门后探出头来,调侃道:“究竟是你的好朋友还是情郎呀?”
她身后跟着一位红衣少女,瞧着很是美丽。
听了宋甜儿的话,左凝脸上一红,不知为何莫名有些心虚,还不及说什么,那个红衣少女便瞪了宋甜儿一眼:“你这死丫头,成日里没个正形,嵩山派和武当派好事将近,哪轮得到你在这饶舌。”
宋甜儿吐了吐舌,又将脑袋藏了回去:“李红袖姑娘,我可没瞎说。”
原来这红衣少女正是宋甜儿说的姊姊,李红袖。
见宋甜儿仍是满口胡话,李红袖心中稍感歉疚,又对左凝笑道:“左姑娘,你恢复过来真是再好不过,刚才那丫头说的话你别太在意,我等等就替你教训教训她。”
左凝对李红袖口中的“好事将近”稍感疑惑,不由追问道:“刚刚你们说什么好事将近?”
她心中却不知为何隐隐生出几分不安来。
李红袖“咦”了一声,奇道:“我在外听说你之前与武当派陈琼飞订了亲,难道你自己竟不知道么?”
她话音刚落,只听传来一声“砰”的重响,原来是任盈重重关上了房门。
“我同武当陈师兄订了亲?”她愣愣重复了一句,一时没能理解其意,而后便被这个消息炸得脑中嗡嗡作响,她急忙道:“李姑娘,你是不是听错了,我自己从来都不曾听说。”
李红袖看了看任盈紧闭的房门,似乎也察觉了不妥,只能低声劝慰道:“也许是那些江湖草莽弄错了也不一定。”
“等我回去问问爹爹,一定是他弄错了。”左凝勉强回了句话,便浑浑噩噩地进了房中,脑海里全是那日在武当时左冷禅和冲虚道长的谈话。
那时她在武当匆匆住了一日,确实在练剑场上遇着了陈师兄。可除了大哥,再也没人同她提过订亲二字,便以为此事就此作罢,又怎会想到在此时此刻给了她一记重锤。
她一人在床上卧了许久,虽盖着锦衾,身上却仿佛没有一丝暖意,脑中思绪乱飞,不知不觉间,竟已穿好外衣,不自觉走到了任盈的窗前。
任盈似乎还没有入睡,窗内散出微弱的烛光,且不时传出轻飘飘地、刻意被压抑的的琴声,极低极缠,纵使左凝不通音律,也能理会其中的酸涩沉闷之意。
可他为什么会这么伤心?
其实左凝前脚刚至,任盈便察觉到了她的气息。只是他乍闻左凝已有婚约,心绪起伏之际,不愿见她。也是直至此时,才惊觉拦在二人间的鸿沟天堑。
她是正道弟子,若是同他一起,他自是无碍,只是江湖中流言蜚语,定会将不是尽数归咎在左凝身上。
更何况,她心中有他么?
一思及至此,任盈心中立感烦闷难捱,抚按琴丝间,竟“铮”地断了一根,而抬起头时,左凝孤寂的身影仍旧呆立在门外,说不出的伶仃可怜。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任盈本有逐客之意,可见左凝眼眶微红,双睫隐有湿意,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你怎么过来了?”
左凝自是不会说想要见他,她缓缓思索了一会,才轻声道:“你弹琴的声音有些大,吵得我睡不着。”
其实任盈琴技一绝,刻意压低了音量,又怎会吵着她?
他只能让开身,看着左凝一步一步走进房中。
只听左凝又问道:“你在弹什么?”说话间,她满是好奇地试着拨弄了几根琴弦,可惜没控制好力道,古琴发出“噔”的几声杂响,毫无节奏可言,于是她便不敢再弹。
任盈的心情却忽而平静了许多,他走了过来,手腕微动间,潺潺琴音流转,不由自主问道:“要我教教你么?”
左凝轻轻“嗯”了一声。
因为教琴之故,左凝几乎被他圈外怀中,听他细细说着“宫商羽徵角”,跟着他一起拨动那断了一根的琴弦,弹着不成调的曲子。
这一刻仿佛岁月静好,可不知为何,左凝心中竟涌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痛苦之意。
“这曲子叫什么?”左凝问道。
“这是一首古汉曲,题名为有所思。”任盈轻声道。
左凝轻声道:“很好听。”
沉默间,左凝忽然转头,眼中似有波光潋潋,她问道:“你今天看烟火的时候,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瞧?”
任盈侧过脸,又想起左凝才说过的“男女授受不亲”,只能勉强道:“我也不知。”
“嗯。”左凝低应一声,心中说不出的失望难受,可若要问她在期待什么,她却也说不上来,只是知道自己心中酸楚,不觉之间,泪珠滚动,眼看便要潸然泪下。
任盈在这样的目光下几乎无所遁形,神情狼狈之下,忍不住轻轻遮住左凝的眼睛,声音喑哑:“别看我。”
左凝被他温热的手掌遮住眼睛,怔然间似乎又有一丝紧张,她愣愣由他捂着眼,只觉黑暗中,任盈的呼吸声渐重,喉结滚动,忽地化作了两道极轻、极为压抑的喘息,似乎就在耳畔。
许久之后,任盈才松开了手。
二人又是静默良久,忽听左凝问道:“方才你,是不是想要亲我?”
这句话太过无礼唐突,又好像太过于自作多情。左凝为人含蓄,若是平常决计不会吐露半点心思。可不知为何,也许是今晚烛色温柔得醉人,她仿佛醉了一般,极想知道一个答案。
任盈深吸一口气,心中已经溃不成军,只能哑声道:“是。”
左凝神色隐隐有些慌乱,她不觉间红了脸,匆匆忙忙地站起来,小声嗫嚅道:“我……我要走啦。”
过了片刻不见任盈回答,她又问道:“你明日还送我回去么?”
黑暗之中,只听任盈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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