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选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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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芩睁着眼睛半天,到后面也不知是她习惯了蔺叡的温度,还是蔺叡被她暖热了,等到困意再度袭来时又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是肚子咕叽在叫。安芩摸了摸身侧,蔺叡已不见踪影,连体温都冷了,想必是离开很久。
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她唤着吟心,却迟迟不见她进来。安芩本想在赖一阵,鼻尖一动,却是嗅到了饭菜的香气,这才皱眉撑起身。而当她视线落到案桌上,见到蔺叡正坐在主位之上,琼心吟心两则人在一旁掩嘴忍笑,不由大窘,娇声喝道:“陛下没走,你们怎么不喊醒我,都一个个在旁边看我笑话?”
“是朕不让她们打搅你的。”蔺叡伸手点了点案桌,笑着:“还不过来?朕可听见你肚子闹腾得厉害。”
安芩又羞又恼,被雀蝶伺候着穿好了衣裳,红着脸踱步过去,又在坐下时见他愁眉不展,软了声音:“陛下可有烦心事?怎么在臣妾这也这样皱着眉头。”
说着,她便伸出手指戳上了他的眉头,而后将那团愁绪慢慢抚平。
蔺叡沉浸在她软声细语中,呼吸中是不知名的花香气,只觉自己在前朝的烦恼一闪而过。他正要开口,却眼尖的看着她手指有些红肿,她的手臂滑若凝脂,肤色本就白皙,便更称得那一片红色触目惊心,不免一怔,捉住她的手便问:“这是怎么了?”
安芩无奈的、略显难为情的看着他,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眸光闪烁着:“只是做糕点时烫着了手,忘了涂药,不碍事的。”
做糕点?她从不下厨,哪里会做糕点。蔺叡一挑眉,想到之前淑贵妃举办的冬日宴,一切已了然于胸。
他不免厌烦起来,后宫被庄婉梨搅得乌烟瘴气,他去哪里都觉得烦躁,好不容易寻到个安静之地……想到这里,蔺叡眯起眼,看了安芩一眼,想着她究竟是故意将手露给他看的,是想着自己给她做主吗?
于是蔺叡便装作不知的轻抚着她的手,跟旁边的太监说了一声,让他去取药膏来,而后道了一句:“那下次小心点,这么漂亮的手不该溅上油污,下次这种事便遣下人去做就是。”
安芩笑意盈盈,听着他的话顺从地点着头,倒是一旁的琼心看不下去,小声嘟囔了一句“娘娘倒是说得轻巧,也不想想她们是怎么对您的”,安芩脸色微变,斜睨了她一眼,低喝一句:“够了,琼心。”
琼心被喝止,眸中的神色还有些委屈。她嘴唇微动,似是想说点什么,但到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矗立在一旁,像一尊石雕。
“皇上这般心疼臣妾,已是让臣妾受宠若惊。”安芩不去管她,只作不知蔺叡的深意,说到这里,眸中更是含着泪花。她软软贴来,伏在他腿间,蔺叡一低头,就能看见她眉间的那一朵梅花。
梅花生命力旺盛,能在寒冷的雪里傲然挺立,自然也能在她额间绽放。
蔺叡的手便移到了她的额上,带着一丝零星的笑意:“朕本想着只用覆去你那受罪时烙下的字就好,却未曾想到如此成功,或许它本就该长在这。”
安芩娇羞般将头埋了下去,心中却是冷笑着:成功?她那些日子敷药上去,这要是还不成功该如何是好?
她日日心惊胆战,每夜高烧快撑不住时总是想着:若在这里倒下去,那岂不是白挨了这一遭?这才勉强打起精神撑了下来。
在他嘴里,这好似多大的圣恩一样!
蔺叡见她不语,之前吩咐的太监已经取了膏药回来,便伸手接过那一盒膏药,先挖了一勺在手中温热,而后亲亲给她擦了上去。
安芩没能料到这一遭,被他触碰时指尖恍若涌电般通往全身,身子轻颤,酥麻极了,心里晕开无法言明的滋味,却又说不上是何等缘故。
她干脆不去想,只感动的半盯着皇上的面容,被发现了就略略垂下眼帘,附上一句:“皇上待臣妾真好,难怪臣妾初见皇上时便被摄了心魂。”
“嘴是抹了蜜吗?”蔺叡被这翻话逗得扬了扬眉,将她搂在怀里,提点了两句,叫她在后宫恪守本分,更是承诺道:“若你往后一直如此,朕自然一直这般对你。”
安芩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升腾起她无法理解的怒意来,这明明是个好机会,撒娇婉语能让蔺叡更是怜惜,但安芩偏偏提了句:“皇上说的是,今日在冬日宴上见过诸位姐姐,更觉羞愧,她们容貌更是在臣妾之上……贵妃娘娘更是风姿绰约,倾国倾城。”
蔺叡原本还笑着的,一听见‘贵妃娘娘’几字,眉心一皱,看着桌上玉盘珍馐已经失了吃下去的欲望。恰巧此时付春盛走了进来,对他道:“陛下,疏粹宫那边传话过来,说是淑妃娘娘魇着了……”
“魇着了?”蔺叡冷笑一声,转头看了看窗外:“这天不是还没黑吗?怎就魇着了?”
庄婉梨心眼小得很,左不过多宠了安常在几日,裕妃什么话都还没说呢,怎么她一天天不是这病就是那里病的?
庄游临动作也开始大了,导致蔺叡一听见庄婉梨的名字都觉得反胃,已是厌恶到了极点。
付春盛没有说话,蔺叡自己思索片刻,最后还是站起身:“走吧,去疏粹宫。”
无论是刚刚蔺叡不问缘由只让她自己小心、还是眼下半路去了疏粹宫,安芩永远是这般笑意盈盈,顺从温柔的模样。
她行了蹲礼,感受着蔺叡从她身旁走过时挂起的风,只道:“恭送陛下。”
蔺叡走出门的那一刻,琼心便跪了下来,一改刚刚冲动的样子,冷静道:“奴婢刚刚冲动了,还请小主赎罪!”
“你没错。”安芩摇着头,眸光凛然。她举起手中的茶杯,浅酌一口:“正巧我也想试探一下皇上的心意,你不过是替我说了罢了,如今你们也见着了。”
她装着神情黯淡的样子:“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常在,不足于那几位相提并论,再加上身份低微,娘娘们的指教我自然也只能都受着……即使皇上这几日看重我,难保后面不会看重其他人,我们不可招摇,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受着便是,万万不可顶撞,当心失了礼去。”
三名婢女纷纷跪了下去应是,安芩又说:“殿内打扫的婢女太监们也得多提点几句,明白么?”
三人点了点头,安芩这才放心,面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又草草吃了几口饭菜:“你们收下去吧,去太医院给我寻几味药材来,我要做成香膏好润润手。”
她想到裕妃,视线便落在了那狐裘上:“等做好了再给裕妃娘娘送几盒过去,虽然不值钱,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就当是表达对这狐裘的感激之情。”
雀蝶兴高采烈的出去了,她拍着胸脯自信满满:“雀蝶一定给小主带最好的药材回来!”
安芩只笑了笑,没有说话,等到她们全部出去后,笑意才慢慢收了起来,眸光一凛,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柑橘皮渗出汁水来,用红梅染色、檀木引味,以鸦树汁液凝成的胶集齐来调和。
鸦树只在钦州海边有产,黑沉沉的颜色被誉为不详,但那汁液粘稠,用于调和或是缝合之用十分有效。
因着汁液的妙处,尚衣局喜欢将它用作缝合,但除了太医很少有人会知道鸦树的枝干一截却是有着剧毒的。所以从宫外进来的鸦树枝,全部存放在太医院里,若是有需要的,再派人去取,而后将枝干萃取成汁,不会让他们经手。
鸦树枝干难得,但若是去的时候趁他们萃取不备,用指甲藏些枝干处的灰下来,也是有用的。
她好像在等待什么,譬如准备好陷阱的猎人,等着猎物自投罗网。但她还是犹豫了片刻,摊开掌心,里面白皙无暇。
蓦地,掌心中间好似出现了一处红点,安芩仔仔细细盯了片刻,那一处红点便幻化成了三王爷的模样。
这让她脑海里不由想起了三王爷临终前行刑的场景,终于下定了决心。
倏地,她猛地摔碎茶盏,杀气毕露。
——
选秀大典举行的那一日,是钦天监算过的好日子。淑贵妃和皇上坐于宝座上,她髻上插着芍药金丝镶蝶钗,额上贴一朵花钿。妆容是仔细打扮过的,骡子黛描眉,一双眼晕得妩媚又寒冽,苏芳色胭脂轻拍于脸颊旁,便使她多了几分小女儿家的情态。
她只看着手上精致的指套,偶然抬头瞥了下面站成一排的秀女,闲闲说了一句:“没一个好颜色。”
那一排的秀女本就紧张极了,手垂于两侧,却微微发抖。她们一行人中衣裳首饰无不华丽精美,从头到脚都是细心打扮过,但都远不及眼前淑贵妃的万分之一。
蔺叡此次喊她一是因为他后宫无后需人作陪,再则就是因为她醋意大,前面的人都是被她刷下去的。他只用随意点几个,旁边就有人找各种理由将这些人‘撂牌子’,蔺叡非常满意。
但即使蔺叡一个也不想纳入后宫,自知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太后有些关联,但还是得按照规矩选几个进去。前朝与后宫原本就紧密,蔺叡本漫不经心想着随意指一个,便听太监在旁边宣道:“左督尉谭译之妹,谭诺秋,年十八。”
与其他‘光禄大夫甄临清之女甄穆清’、“通政司参议孟点道之女孟芝蝶”不同,左督尉府只有谭译与谭诺秋两个主人,唱词也略略有变。谭译是靠自己的一身本事爬到这个位置上去的,因此,当蔺叡看见谭诺秋也来参加选秀时,略有些讶异。
他见谭诺秋打扮得清淡素雅,只折了只梅插在发上,略显得带点颜色,便知道她定然也有其他打算,不由道:“朕说过左督尉府不必参与此次大典,怎么…… ”
“都十八了还未找到夫家,若再晚一年,又要过选秀的名儿,这不就来了吗?”淑贵妃打断了他的话,又见谭诺秋这人实在平凡,若是打扮打扮也只能够得上清秀两字,必定是选不中的,不免得意。
但这番夹枪带棒的话算是惹了谭诺秋不快,她低着头表示尊重之意,但手上已经快把衣裳捏皱。这也让蔺叡隐隐侧目,皱眉问:“你不是大她三岁?若是待得烦了就趁早回你的疏粹宫去。”
淑贵妃被当众下了面子,即使那群人低着头她也只觉那群秀女心中定然是在讥笑她,脸上挂不住,又觉只一个左督尉的妹妹,家里也没其他官眷相照,比她不知差了多远,便先笑着给蔺叡致歉,话锋一转:“瞧臣妾嘴快的,皇上别生气,诺秋妹妹是个好姑娘,若是皇上喜欢,便纳入后宫就是。”
等谭诺秋进了后宫,还不是任由她搓圆捏扁?
她那样貌平平,哪里又会是自己的对手?
蔺叡眉头皱得更深,只觉今日不该带她来,心中不畅快极了。但偏偏今日带她同看,也就是隐隐给了她位同副后的权力,又加上之前一直没有留人,太后派的嬷嬷在旁边已十分不满,此刻更是开口:“既是左督尉的妹妹,陛下纳入后宫,定要多关心一份才是。”竟是已然替他决定了。
一股气涌进胸口,被怒意胀满,蔺叡面上讥笑:“太后身体有恙未能前来,幸得有苏嬷嬷照看着,以便传达太后的旨意。既如此,朕便将她留下。”
旁边的太监便唱道:“左督尉谭译之妹,谭诺秋,留牌子——”
谭诺秋一听,猛地抬起头来,面上惊慌之色一闪而过。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又将头低了下去,跪叩道:“谢陛下隆恩。”
淑贵妃听出了她话语中的不情愿,笑意浓浓,却又听一旁的蔺叡开口:“虽不合礼仪,但朕怕你兄长忧心,你即入宫起便给嫔位,赐号再往后议,回去便可写信让你兄长放宽心了。”
“陛下,这不合规矩。”淑贵妃率先反对,她说得太快,几乎没过脑子,满心只想着凭什么,话中也不免带了些妒意:“那谭译被贬本就是他能力不对,您已是仁慈,写信何时都能写,何必急着今日?这让其他选中的秀女如何看待?”
嫔位多么难得?!
像是同淑贵妃一起入宫的,哪个不是苦熬的三五六载的?选秀按家世给答应常在之位,就连德妃万添瑶刚入宫时也不过是个贵人。
凭什么她能得嫔位?
蔺叡斜斜瞟了她一眼,冷哼道:“如今贵妃倒是有些皇后的风范了,也好质疑朕的决定!正如你父亲一般,看来庄游临生了个好女儿啊!就是不知谭译独自守在苦寒之地,得知自己唯一的亲人入宫却遭万般嫌弃,会不会寒心?”
唰——
淑贵妃脊背生凉,额上冷汗浸湿了几缕发,搭在额间让她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
她认识到了自己的逾越,闭上了嘴,生怕再惹得蔺叡不虞。
蔺叡又把目光落到嬷嬷身上:“嬷嬷既说叫朕好好对她,想必也是太后的质疑,若非不合规矩,那嫔位比起谭译的军功来也是轻的。”
嬷嬷脸一黑,什么也没说。
等到太监唱词让她们下去时,谭诺秋还没从惊楞中回过神来,她攥紧了太监给的香囊,这代表着留名。加上刚刚的那一出,才入宫就是嫔位,仿佛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不仅惹来无数秀女的嫉妒,更将会激起后宫嫔妃的抵触之情。
她虽也高兴不起来,但却不由动容:即使哥哥被贬去严寒偏远的地方驻守,如今看来,皇上也是念着哥哥的功劳,这才会给了她这般的荣耀。
但这并非她所意。
她年已十八,像是开得正盛的海棠花将将要谢的样子,若是精心呵护着,也最多延缓两年。后宫中大多是含苞未放的花骨朵,谭诺秋不由苦笑,她这开得不合时宜,谁知道又能不能稳固这个嫔位呢?
谭诺秋抬头望了望天空,澄蓝的天空如一块透亮的宝石,像是哥哥曾赠与她的用作耳坠的海蓝宝石,看上去明洁无暇,却容不得一丝颠簸。
正如表面上富丽堂皇,却不知藏了多少龌龊的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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