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劝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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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幺率先认出了蓬头垢面的尤硕明,当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以防自己惊呼出声。
失踪的驸马,果然在陛下这里!
只是这房中状况——
她还没反应过来,边上俞公公已经扑通跪倒,跟在他们后面的诸位宫女侍从,一见俞公公跪下了,虽不清楚里头发生了什么,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哗啦啦跟着跪了一地。
小幺惊骇之余,犹豫着要不要也跟着跪下,这时驸马发话了。
他不容质疑地开口:“小幺,速速召来府兵将这院子围起来。从现在起,今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许离开公主府一步!”
小幺立即应诺,转头跑了出去。
跪地的众人面面相觑,心中皆是惊恐惶然,四肢都开始打颤。
俞康盛这时听声音也认出了驸马,看见驸马怀中的长公主正在低泣,他脑子轱辘一转,连忙爬了过去,跪在许兆禾的边上,转头招呼内侍们上前来,抬起圣上的龙体往床上放。
公主府的侍女仆从们晃过神来,七手八脚地过来扶公主去一旁的小榻上休整,有人迅速端了温水过来给驸马梳洗更衣,还有人急匆匆将绳索收整起来,但没人敢去清理地上的血迹。
而一直等在院外的御医郎岢也背着医箱上前来,瞥一眼小榻上坐着的公主驸马,随即跪在许兆禾身边,将他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
没有中毒,没有外伤,吐血也是圣上从北邰山冬祭之后一直就有的毛病,他检查圣上的腹部——果然,之前受的剑伤,伤口崩开了,血迹染红了亵衣。
按理说圣上的剑伤都快半年了,应当早就痊愈,但不知为何,伤口总是反反复复,郎岢也摸不着头脑。
“他怎样?”
郎岢刚放下纱布,便听见长公主嘶哑的问询,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个“他”是指谁,不过郎岢也只是一愣,便回道:“回殿下,圣上这是急火攻心,腹部的旧伤复发,才……殿下,微臣该死。”
说罢摘了帽子跪了下来。
众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纷纷跪伏在地,有小宫女情不自禁低低哭了起来,俞康盛跪在床头也抹起了眼泪,郎岢低着头,冷汗滑到眼睫毛上不敢动一下。
长公主起身,欲要向这边走过来,不料刚跨出一步,脚软得直往下跌,好在被驸马及时搂住了。
她站稳后,拒绝了驸马的搀扶,一步一步来到圣上的遗体前,坐下后,眼睛通红着望了陛下好半晌,随即伸出手,缓缓附在他眼皮上,将他眼睛合上了。
郎岢注意到长公主红肿的左手腕,不由得问:“殿下,您的手……”
长公主没有搭腔,只闭上眼睛缓了缓,再睁开眼时,眸中已经恢复了冷静。
“今日之事,若有人泄露半点消息,别怪本宫翻脸不认人。”
院子已经被府兵围得水泄不通,众人被长公主威胁,却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她暂时是不会处理他们的,众人暗自松一口气,纷纷俯首称是。
太傅赶来时,天已经黑了,房中被清理得没有一丝血腥味,郎岢正在给长公主的手腕缠木板固定,长公主疼得满头大汗,咬着唇一言不发,而驸马头上绑了纱布,脸色泛着不健康的红,正紧紧盯着郎岢的动作。另一边的床榻上,是仿佛安睡过去的国君。
俞康盛低声向太傅说了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太傅呆了片刻,随即长叹一声,转而向长公主请示:封|锁|消|息,同时即刻召奉南王许常义及其独子许知贤入京。
诏令发出后,许常义快马加鞭,不到四天就赶到了都城,忐忑地住进他在京城的府邸,等候国君的召见。而远在广阴的许知贤,也派人传了回信入京告罪,说广阴事务繁忙,他实在抽不出身。
这在许亦心的意料之中。许兆禾驾崩的消息被封锁着,许知贤突然被传召入京,他难免心里犯嘀咕,觉得许兆禾要么是想拘着他像折辱他父亲一般折辱他,要么就是想趁机要他狗命。
哪里能想到都城的传召,是要迎他继位国君的呢?
如今局势动荡,宋国又地处中部,是个夹心饼干,稍有不慎便会被他国趁虚而入,更何况国不可一日无君,在新君继位前,许兆禾驾崩之事绝不可泄露。
他虽然是个喜怒无常的暴君,但他人在龙椅上,自然有他的作用,宋国百姓也有一份心安;国君突然没了,那才叫百姓惶惶无措。
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不过对宋国而言,现在谁坐上那个位置并不重要,因为权力绝大部分依然掌握在长公主手里,所以先抵达都城的许常义,次日便在尚书房见到了他亲侄女。
不是那个小疯子,许常义正要松口气,又见侄女脸色惨白,一只手被木板固定着,用白绸吊在胳膊上,眼神也冷淡无波,口气淡淡的与他寒暄,他的心又提起来——召南怎么受伤了?看样子还一时半刻好不了,陛下见了她这惨状还不得疯?
又想起,这是在宫里,就是那小疯子的地盘,他能不知道吗?难道召南与他吵架——
没等许常义胡思乱想个清白,许亦心已经拿出传国玉玺。
然后她看见皇叔脸色刷的一下白了,膝盖一软,给她行了个五体投地大礼,仿佛被吓破了胆。
她无语片刻,单手抱着玉玺走过去,蹲在他跟前,将许兆禾突然旧伤复发、已于七天前驾崩、没来得及立遗旨一事简略说了,最后道:“由皇叔接过国之重任,是我与几位重臣仔细商议后的结果,也是按礼序皇叔应得的重托,还请皇叔不要推辞。”
说着便将玉玺呈给他。许常义脑子还是懵的,他跪在地上,而许亦心蹲在他面前,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亲手捧给他——但他怎么敢相信这种惊天巨饼会砸在他头上?
他手抖着,指腹碰了碰玉玺,又被烫到似的收回,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微臣惶恐……微臣不敢……”
而且近了看,召南脖子上居然还有一圈淡淡的青紫於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陛下又在玩什么新的把戏,派长公主来试探他?
许常义仓皇往后一坐,再手脚并用爬开了,仿佛许亦心手中抱着的是一枚炸弹。
许亦心好声好气劝了他几遍,他只是不停摇头,重复着“惶恐”,“不敢”这些词语,许亦心累极了,耐心耗尽,回到座位上放下玉玺,让他回府好好休息。
她知道古代君王即位时,多半都会象征性地推脱几次,臣子再进劝几次,这就是所谓的“三劝进”。她劝了这第一次,剩下的几次交给太傅他们吧。
许常义刚离开,尤硕明就踏入殿内,径直向她走来。
许亦心歪在广椅上,听见声响,恹恹抬头,看见是他,这才虚虚一笑。尤硕明紧抿着唇,弯下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当心着不碰到她受伤的手,道:“该休息了。回府。”
许亦心倒没虚弱到走不动路的地步,但又很喜欢他这样抱着自己,遂乖乖缩在他怀中。只是跟着进来的宫女纷纷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而俞康盛捧着一沓折子,看见这一幕,立即退到一边让出道来,转头吩咐内侍去备轿辇。
许亦心不好意思了,扒着尤硕明的脖子低声说:“我折子还没看完呢。”
“折子永远也看不完。但你必须好好休息了。”
俞康盛在一旁附和:“是,是,驸马说得对。折子回公主府再看也不迟,奴才这就将这几天的折子驱车运到公主府……”
尤硕明转头瞪他一眼,俞康盛一噎,止住了声音。
下头办事的也太难了,处处看人脸色,小命随时不保,现在这个魏人驸马也敢甩他脸子……好吧,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他不和他计较,但这折子该运还得运,太傅千叮咛万嘱咐要他提醒长公主看折子,他能不照办吗?
再说现在这情况,长公主不看折子,谁看?
许亦心确实该好好休息。
她累得实在够呛,晚上手又疼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而且她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许兆禾的脸,带着阴狠憎恶的神情,扑过来要掐死她——
许亦心猛地睁开眼,被吓出一身冷汗,狠狠打了个激灵。
“又做噩梦了?”
一只布着老茧的手轻柔地擦去她额头的汗珠,她缓过神,转头看去,尤硕明又守在她身边,坐在床榻下,一手撑在榻上,一手在为自己擦汗。
不远处留了一盏小灯。
许亦心低叹一声,右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将他的手从自己额头上拉下来,脸埋进他掌心,依赖着蹭了蹭,道:“让你别守在这里……看,又搅得你睡不了了吧。”
“我甘心情愿守在这里,说什么搅不搅的。”他嗓音沙哑,带着些许暗夜中的疲累,但还是尽量柔和地安抚她,能够让她哪怕多睡一会儿也是好的。
可他话音刚落,就感觉到自己被她捧着的手掌湿了。
她丢开他的手,用自己的右手代替,捂住了自己的脸,发出压抑的啜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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