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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羁绊


夕阳彻底消失了,天色一秒比一秒昏暗下来,涣江的支流沅河,水中的温度却十分宜人,甚至可称得上温暖。

        然而人在水中泡太久,终究是百害而无一利,更别说是受了伤的人,许亦心使出吃奶的劲儿,拖着失去意识的尤硕明一点一点往岸上挪。

        她老公实在是太重了,平时见他身上也没觉得有几两肉,怎么搬起来这么费劲儿呢!她大喘一口气,拽着他继续挪,结果一个打滑,滋溜一下脱了手,惯性使她扑通跌了个屁|股蹲儿。

        尤硕明半边身子泡在水里,失去了她的支撑,脑袋重重磕在河边石子上。

        许亦心急忙爬起来扑过去,重新将他抱起来,心疼地摸摸他后脑勺,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可别摔傻了……”

        看着他苍白无血色的脸,再看看他被水泡得皱皱巴巴的衣服,冲淡了的血迹将衣服的颜色染得不伦不类,她不敢细看他的伤口,吸吸鼻子,一把抹去自己脸上的水痕,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十指交扣,拖住他死命地往岸上拉拽,全身肌肉都使上了劲,表情格外狰狞。

        终于拖到了岸上,许亦心手忙脚乱解开了他的衣带,认真给他做了心肺复苏,没过一会儿,尤硕明便弓起身将呛进去的水吐了出来。

        许亦心大喜,扶起他上半身轻唤他,却见他紧蹙着眉,呼吸倒是恢复了正常,但眼皮子下的眼珠骨碌转着,嘴唇也在抖动,像是挣扎着想要醒来,又像是在做噩梦,许亦心凑过去,脸颊贴着他额头安抚了他好一阵儿,也不见他好转。

        眼见天越来越黑,他们衣服还是湿的,紧巴巴贴着身上难受得很,尤硕明身上还有伤,在s级救援影响下的温度再怡人,现在毕竟是冬天,总不能露宿在这河滩上。

        许亦心垂眸看了看紧紧攥着自己衣摆的他,抬起头,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那片小树林,低叹一声,捧着他的脸柔声唤他:“子弋,醒醒……”

        尤硕明唇瓣毫无血色,脸颊在她掌中轻轻抖了抖,眼睛依然紧紧闭着。

        许亦心抹一把湿润的眼睛,蹲下身,咬牙将他架到自己背上,长长呼了一口气,捞起他的两条大长腿,面目狰狞地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背着他往树林中走。

        太重了……太重了!

        她还没走几步,就感觉脚板根本挪不开,脚下卵石又硌得慌,她要被压垮了!

        娇气了许亦心,不过是百米远的距离,背个人走一百米,很难吗?

        她内心给自己加油打气,眼睛直直盯着那片树林,尽量不看自己脚下有多远,艰难地朝那边迈着步子,尤硕明两只手无力地垂在她胸前晃荡,脑袋埋在她颈侧,头发湿漉漉地蹭着她脸颊。

        许亦心浑身都在用劲,脸颊早已涨得通红,鼻端一阵发痒,张开嘴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

        这个喷嚏将她浑身聚起来的力量一瞬间打散了,尤硕明应声从她背上栽了下来,许亦心一个趔趄,与他摔在了一起,膝盖在卵石上重重磕了一下。

        “啊——”她痛得缩起了脚,枕着尤硕明的手臂蜷成一团,缓了缓,急忙爬起来查看尤硕明的状况,但他本就浑身的伤,看不出他摔没摔到哪里。

        许亦心抓起方才磕到她的石子,气呼呼地将它掷出好远,收拾好情绪后,抓着尤硕明的手臂将他架在自己肩上,扶着昏迷的他一瘸一拐地,继续往林子里走。

        抵达目的地后,她将他放在树干上靠着,自己则倒在地上瘫了几秒,歇完后,又迅速爬起来,强撑着想去找一些干柴,然而刚要离开,却被尤硕明拽住了袖子,心下一颤,回头看去,见他还是紧闭着双眼。

        她狠下心将他的手掰开了,拖着伤腿离开了,隐隐听见身后有人低喃着:“不要走……”

        等她背着一摞干树枝回来,天彻底黑了,尤硕明已经倒在地上,离方才他倚靠的树足有两米之远。

        许亦心心如刀割,哗啦扔了柴火将他抱起来,眼泪绷不住地往外涌,扶他靠好后,立即张罗着生火,埋头将自己身上搜罗遍了,搜出了瓶瓶罐罐的伤药,还有一只开了外挂的防水火折子。

        系统还是顶一点用的。

        生了火,总算是能放心一些了,自从她把尤硕明捞上来后,这片区域虽然一只保持着稳定的温暖气温,无风无波的,但夜间树林,黑灯瞎火的,她没找着山洞,只能在这里将就,怕有野兽出没,还是明晃晃的火令人安心。

        她仔细将他的外衣脱下,支起架子挂在火旁烘烤,轻手轻脚扒开他的里衣查看伤口,胸前有两道,手臂也挂了彩,背后也伤了,大腿上还被扎了两刀。

        伤口被水泡得都泛白了……

        许亦心哽咽着给他上药,从自己身上撕下干净的布条,一圈一圈给他包扎好,等衣服烘干后,伺候他穿上衣服,再举着火折子跑到河边,拿叶子卷成筒舀了水,捧着过来喂给他,老也喂不进去,许亦心只能自己含了,嘴对嘴强迫他喝下去。

        她已经饥肠辘辘,想必尤硕明也一样,但夜里不好找吃的,他现下也离不开她,她只得消停下来,抱着他一边烤火一边轻摇着,安抚着他。

        他时不时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手无意识地攥着她的衣摆,眉头就没松开过片刻。许亦心不知道他有没有醒来过,但他的确失血过多,呼吸虽然是顺畅的,可系统也说,他有死亡危险……

        另一个有死亡危险的是苏敬纶,不知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以她抓住许亦心的脚腕时的力道来看,她虽受了伤,应当没有大碍的,莫非谁趁机给她补了刀?

        还有老弟,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不知他好点了没有……

        但如今这状况,她自然不能指望老弟派人来崖下面找他们了,就算找了,尤硕明现在背着刺杀宋国君主的罪名,回宋国也凶多吉少。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的尤硕明。现下系统休眠,她得不到任何来自系统的提示和宽慰,脑中一直围绕着那道声音,不停地告诉她,他危在旦夕。

        “子弋……”她抱着他轻声细语,“你睁开眼睛,和我说说话,好不好?这林子太|安静了,一点声响也没有,我害怕。”

        尤硕明眼睫微颤。

        “等你醒了,咱们不回宋国了,直接去新邺,好不好?”许亦心腾出一只手给火堆添了柴,低头看他被火光照映的脸,看他眉头似乎松了些许,“但这里是北越境内,离南魏太远了,而且你还在被宋人追捕,我们途经宋国时,必然是不能亮出身份请官府帮忙的。

        “好在此事不宜声张,他们不敢明目张胆搜捕我们。也不知韩漳他们还剩下几人,该想办法与他们会合……”

        许亦心絮絮叨叨老半天,一直没有他的回应,加上肚子实在饿得狠了,心理防线一点点崩塌,泪水又悄无声息地淌了下来,“我就不该请假去医院,也就牙疼了五天,至于工作日跑医院去排队挂号吗?不排队我就不会打开这破小说,也就不会穿到这里来……

        “我不来到这世界,也不会遇见你,没有我,你自然也好好地按照原定路线走剧情,三年后带兵攻入诏阳,为你的君主征战四方,哪会像现在这样浑身是伤,躺在不知名的小树林里奄奄一息……”

        她说着说着,埋进他颈窝呜呜地哭了,“现在一切全乱了!剧情乱了,人物关系乱了,我的心也乱了……我原本只想回家的,可仔细一想,我哪有家呢?虽然二十一世纪有空调冰箱wifi手机,可是它没有你,我怎么舍得下你,我不舍得!”

        老天为什么要让她来到这里,为什么要动摇她的心境,为什么给她浇灌了爱情和亲情,让她长出贪婪和妄想,又将她置于如今这般田地?

        “你醒一醒好不好?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只要你现在醒来,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你想知道我的身份,我也绝不隐瞒,只要你问,只要你开口问……子弋,你理一理我啊。”

        她埋头低低地说着,耳边只有柴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他的呼吸已经低到几乎听不见。

        “我投降了,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不是召南公主,我是一个外来者,灵魂附到了她身上,真正的她已经死了。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吗?子弋,你快问我,你问我我就答了……算了,咱们换一个话题,你不是一直想听我说喜欢你吗,你现在睁眼,我立刻说给你听。”

        许亦心抬起头,看到自己怀里的他,他眉头又皱起来了,眼球一直转,睫毛在火光下抖啊抖,她手指敷上去,轻轻抚平他的眉间,“尤硕明,不要慌,我一直在这陪着你。我不走了,也不耍小性子了,你想听什么我随时都可以说给你听。第一次给人告白,你能不能睁开眼看看我呀?给我个面子,我喜欢你呀,你还不快醒过来亲亲我?我只说这么一次,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不理我,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她只是嘴硬,不想承认自己早已不知不觉间被他虏获了芳心,不想正视自己在这里有了羁绊,她总以为只要不说出口,她就可以骗自己一直这样混下去,不回应他的真心。

        “我喜欢你啊……你看看我好不好?”

        ……

        一夜过去,周遭的温度依然保持在恒定的温暖线上,这说明尤硕明依然没有脱离危险。许亦心醒来后第一时间检查了他的状况,见他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只能好生将他安置在树下,重新生了火预防野兽靠近,而后捡了一根木杆,将匕首绑在底端,去河边插了一条鱼来烤上。

        没有任何佐料的烤鱼味道那叫一个一言难尽,但肚子实在太饿了,许亦心尝了一口,恨不得把烤焦的表皮也吞下去,她舔了舔唇瓣,将鱼凑到尤硕明嘴边,诱惑了半晌,也没见他有动静。

        她沮丧地呼了一口气,撕下一小片鱼肉喂他,这人却只是咬紧牙关,估计撬开唇齿,他也不会咀嚼吞咽。

        没办法,她只能咬一口鱼肉在自己嘴里嚼碎了,而后凑过去嘴对嘴喂给他。

        从前她还老吐槽影视剧里嘴对嘴喂食这种烂梗,如今轮到她自己,只能说保命要紧,如果辣到了谁的眼睛,请他或者她多担待。

        好不容易将一条鱼吃完了,她费劲巴拉将他架着走出了林子,沿着河滩一直走,希望能找到可以求救的人家。

        但没走一段距离,她的腿就疼得直打颤,将他放下后,她看看他苍白的脸,再望望无际的河,无力感再次侵袭而来。

        是不是坐在这等人来救比较好?

        可是谁会来呢?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求救信号该怎么发?

        她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架着尤硕明走一段停一段,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河面上隐隐出现了船只的轮廓。

        她浑身一个激灵,再次将尤硕明放下,揉揉眼睛仔细看去——的确是船!而且还不小。

        如何让他们注意到这边?

        她清清嗓子想喊,但早晨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嗓子冒烟似的疼,可能是昨晚话说太多了。就算嗓子没问题,以这个距离,她喊破喉咙也不一定能被听见。

        许亦心急得团团转,四下观察一番,望见昨晚的那片树林,咬咬牙,拖着伤腿跑过去,在里头放了一把火。

        火越烧越旺,那艘船似乎发现了这边,直直朝树林的方向驶来,许亦心垫着脚,气喘吁吁,使劲地挥手,眼看它越来越近,船上的人还不少,密密麻麻站着,指着她在说着什么。

        她喘息着,头脑嗡嗡作响,强撑着没有倒下,昏昏沉沉地拄着那根插鱼竿,一直到看到大船放下了小船,有人下到小船里朝她这边划来,确认的确是来救他们的,她才松了口气,浑身的劲儿一下子散了,人也彻底栽倒在地。

        ……

        人来人往,叮叮当当,叽叽喳喳……好吵。

        许亦心意识模糊着,感觉自己悬空在一片空间,有人在她旁边交谈,有人用凉飕飕的水给她擦脸,还有人拉着她手腕不放,她讨厌极了,想叫他们走开,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后,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尤硕明和她一起回了现代,但却因为是生面孔而引起了房东的怀疑,直接报警了,一查又没有身份证,警方讯问了好半天,她只得带他去办身份证……

        垂死病中惊坐起,头顶还是软罗烟。她心有余悸地扶了扶额头,忽然听到旁边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道:“心儿,你可算是醒了。”

        她浑身一僵,缓缓转头看去,看见一个清秀男子倚靠在她床边坐着,头戴玉冠,身穿锦袍,手撑着半边脸颊,眼角含笑,眼尾还长了一颗小巧的美人痣,正静静地望着她。

        这人她没见过,但看着他的脸又有点眼熟,而且他叫她心儿,莫不是召南公主的熟人……许亦心脑子飞速运转,扫了一遍房间里的布置,目光回到床边这位帅哥身上,试探性地开口:“你是……许兆贤?”

        那人温和一笑:“是知贤。看你这将信将疑的模样,怎么,七年不见,心儿连我都不认得了?”

        许兆贤,奉南王许常义之子,年纪比召南大一岁,从小与召南一块儿长大,许兆禾登基后,为避讳,改称为许知贤,两年后随奉南王一同前往奉南郡,非召不得入京。

        许亦心瞪大眼睛:“这里是奉南???”

        许知贤挑眉一笑,“非也。此处距奉南有千里之遥,你从哪里摔下来的,忘了?”

        “我从北邰山……”许亦心感觉不对劲,迟疑道:“那这里是?”

        “此地唤作沅州,隶属北越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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