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神秘少年

第二日，灵簌与岳子初一同前往琴韵阁。

        据岳子初的说法，琴韵阁是个近几年才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门派，创派人曲千琴先生，既是游历江湖的侠客，也是造诣高深的乐师。他手中的那把笛子，既是他的乐器，也是他的武器。

        十年前他受友人所托，结束了孤身闯荡江湖的生涯，在烟城东南方向的林子中搭了一片竹屋，联合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乐师创立了琴韵阁。

        琴韵阁收的弟子分为两个派系，乐师系弟子只修音律，不通武道，大多数都在烟城及周边的城镇中安身。少数学武的弟子则与曲千琴一样，以自己趁手的乐器为矛，将内力化进音律中，无形中夺人性命。

        他们随曲千琴一起隐居在湖边的林子中，很少露面。

        不过这些人毕竟只是少数，因此琴韵阁在世人眼中，还是一个培养琴师乐师的地方，真正能继承曲千琴衣钵的弟子寥寥无几。

        “以往的武林大会，琴韵阁都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为何？就因为他们人数稀少，门派资历也不够么？”灵簌面上不显，内心微微鄙夷，飞鹤盟玄冥教这些大派，表面上惺惺作态说自己不势利，还不是瞧不起这年轻门派？

        “毕竟独特了些，大多数人比武交流还是要动动拳脚的，他们一上来便成了歌舞宴会，属实滑稽。”

        灵簌想象了一下，一个舞刀弄剑的粗人对着琴师干瞪眼又无从下手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确实很奇怪。那为何他们今年又能来了呢？”

        “琴韵阁承诺，出战时会实打实地过招，既然他们都不介意用这些乐器与刀刃相碰，我们便也不介意了。”

        灵簌点点头，“也是。”

        自从昨夜二人开诚布公地谈起无妄岭，两人之间的关系好似拉进了许多。灵簌真心诚意地将岳子初视作朋友，他也是她出山以来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岳子初自然也对无妄族颇多兴趣，好奇道：“你作为无妄族的人，是不是真如书中所说，梦境就是白日的记录？”

        她反问道：“是又如何？难不成你不是这样？”

        “当然不是。”他斜斜看了她一眼，“我们普通人的梦境极其怪诞，有时与现实有关，有时又完全不同，甚至毫无道理可言，醒来之后也百思不得其解。正因此，不少人觉得梦境可以预知未来，这才有了解梦人一说。”

        灵簌睁大了眼睛，“解梦……人？”

        “嫣儿小时候曾做过一个奇怪的梦，吓得哇哇大哭，她娘哄了很久都没有哄好。后来她又连续做了好几次同样的梦，结果被一个解梦人胡乱说了几句，盟主便随口定了我与她的婚事。”

        “那你和百里姑娘是真的未婚夫妻了？”

        “是，也不是。”

        “这又怎么说？”

        “盟主自然是说笑，可盟主夫人痴信那解梦人的说法，绰师弟和嫣儿也十分当真。”

        “你难道不当真？”灵簌反问。

        她在飞鹤盟待的这些时日，也了解了岳子初的脾性。他待人温和却有些距离，不易与人亲近，却经常在百里嫣面前露出宠溺神情，看上去十分亲昵。

        她本以为，岳子初心里也是喜欢这个小师妹的。

        “我只当她是师妹罢了，嫣儿还小，这些事情以后再说。”

        灵簌笑眯眯道：“百里姑娘模样好，性格好，家世好，到底哪儿不入你的眼了？”

        岳子初轻飘飘的目光落在灵簌脸上，又移开视线，“非我所愿，岂能勉强？”

        她摇摇头给他泼冷水，“我看这婚约解除不了。别说盟主器重你，我瞧着你师父也定希望你能娶盟主女儿，这样你们左盟宗一系又与盟主亲厚了不少。”

        “我还以为无妄岭的人幽居深山又远离中州，必是不谙世事，没想到你与我师父仅一面之缘，竟也能这般看透他的心思了。”岳子初把玩着玉骨扇，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

        明明是他提起，这会儿反倒显得是她在打探什么了，灵簌默默闭上了嘴巴，沉默了下来。

        一行人到达湖边的树林时，已有两人在林边等候。女子是曲千琴的大弟子——景素素。她身着湖蓝色长裙，妆容素净，气质清冷，手拿一支长箫，面无表情地静静立在那儿。男子是琴韵阁小辈中唯一在江湖上还有些名气的弟子——燕飞卿。他一身蓝袍，面若冠玉，气质优雅，侧头与师姐小声说着些什么，时不时点点头。

        二人见岳子初和灵簌从马车上下来，一番寒暄后领着他们朝林子深处缓缓走去。第二日，岳子初主仆三人随景素素往山上去寻曲千琴先生，灵簌百无聊赖，在屋外到处走动，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竹阵。

        这竹阵由上百捆竹桩排列而成，每个竹桩由三到五支竹竿组成，暗合阵法，高低不一，切面各异。

        灵簌一愣，这竹阵，实在是很像她平日里与楚从洲一起练轻功的竹阵。

        以前，灵簌就总是和楚从洲这么练凌云步法，楚从洲以暗器追击，她在竹阵中穿梭躲避暗器，若两刻钟内足不落地，便算胜出。

        她心念一动，脚步轻点，纵身一跃，踩了上去。

        燕飞卿远远听得有细微风声在竹阵里，他提步掠向竹阵，只见一红衣女子身轻如燕，瞬息间飞速跃过房瓦、树梢、又翻腾而下。

        清晨阳光如金色细沙般从枝叶间落下，她的脸颊在朝阳的映照下，如雪似瓷，凝脂般细腻；额间一层薄汗，双颊透着红晕，眼中神采奕奕，随着一个轻盈的落地，唇边又扬起一抹浅笑。

        燕飞卿看呆了，随即又回过神来，握拳掩唇轻咳一声，掩盖自己的失神。

        灵簌闻言惊讶转身。

        她太过沉浸在思绪中，竟连有人在旁都没发觉。

        “燕公子，失礼了。”灵簌走近他，笑了笑。

        “无妨，这竹阵原是我派弟子练功的靶子，没想到还能做这样的用途。”

        灵簌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燕飞卿忽的瞥见灵簌的手指，眼眸一凝，开口试探：“灵簌姑娘……是飞鹤盟的人？”

        “……不是，燕公子何故有此一问？”

        “恕我直言，灵簌姑娘方才的身法，依稀有玄冥教凌云步法的影子，可姑娘手上的指环又是风斩镖局的信物，如今姑娘又跟着飞鹤盟弟子四处行走……”

        他温和一笑：“可否请教姑娘，究竟师从何人？”

        灵簌悚然一惊，她没想到燕飞卿眼光这么毒，一下便认出了风斩镖局的指环，斟酌道：“我师父只是风斩镖局籍籍无名的一个镖师，我的身法也是幼年时父母教授，可惜我父母早亡，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功夫了。”

        楚从洲教她的确实是凌云步法，不过她并不知道这和燕飞卿所说玄冥教功夫是不是同一种，她不敢大意，只能这么含混过去。

        “原来如此，是在下冒昧了。”燕飞卿点点头，不再追问。“我要进城办事，姑娘请自便。”转身要走却被灵簌喊下，他回头道：“姑娘还有事？”

        “你要去烟城？”

        “琴韵阁在烟城有乐坊，所有专攻音律的弟子都在那儿。”

        “那……能带我一起去么？”

        面对灵簌隐含期待的眼神，燕飞卿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她。

        琴韵阁的乐坊就在迎香坊不远处，灵簌原本是想趁此机会再见见师姐，然而当她站在花香柳色的迎香坊大门前，却又生了胆怯。

        她能跟她说什么呢？戚师叔没有来，再见面也只是自讨没趣罢了。

        灵簌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黄昏时分，二人正走在返回林子的路上，远远的看见羊肠小道上，三个衣衫褴褛的混混围着一□□打脚踢，边打口中不住的咒骂。

        “瞧见你这小子就来气，我就奇怪了，你不也是乞讨过活吗，清高什么？”

        “你这个怪物，再看！再看挖出你的眼珠子！”

        被围在中间的少年身形瘦小，身上又脏又乱，缩在地上微微颤抖着，十分可怜。

        灵簌脸上闪过鄙夷，刚想出手相助，一旁的燕飞卿拦住她：“姑娘，莫要惹事。”

        灵簌惊讶地挑了挑眉，有些不解：“燕公子打算就这么袖手旁观？”

        武林正派人士多以行侠仗义为己任，就同岳子初与百里嫣对她义伸援手一般。如今看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在被人欺凌，燕飞卿居然置若罔闻，她不由有些匪夷所思。

        “琴韵阁规矩森严，何况你怎知道他们的是非曲直？”

        在他人地盘上，自然要遵循他们的规矩，灵簌也不欲给岳子初惹麻烦，只好不情不愿地答道：“好吧。”

        正准备绕路离开，一股大力从那挨打少年的方向传来，灵簌心口顿如擂鼓般大震，眼前一阵阵发黑。

        好不容易缓过来之后，她惊疑不定地看向那少年。

        他约莫十二岁左右，圆眼长眉，秀气鼻梁，樱桃小嘴，额间有一火红色圆形胎记。脸上虽尽是脏污之物，但仍能看出一张清秀白皙的面庞。

        灵簌看向他时，他也正好抬眸，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缓缓扫过灵簌。

        这眼睛……？！

        灵簌心中泛起一阵奇异的感觉，好似心酸，好似痛苦，又好似愉悦。

        “灵簌姑娘，怎么了？”燕飞卿见她脸色不对，出声询问。

        “……无事。我们走吧。”她有些费解，摇摇头刚准备转身离开，余光瞥见那身量最高的鹰钩鼻壮年男子像抓小鸡一般将他拎了起来，挥手一巴掌拍向他的脑袋。

        少年被大力打击后撞到了墙上，头上隐隐渗出血迹，踉踉跄跄的向前跪在了地上，随即又被那男人提了起来。

        “臭小子！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他力道巨大，少年被拉扯着向前，摇摇晃晃，仿佛要晕过去，一双黑眸直直看着灵簌，却没有任何求救的渴望，宛若一潭死水。

        二人拉扯间，少年露出了青紫斑驳的手臂。

        那是……！

        灵簌瞳孔骤缩，眼神一凛，立刻提步冲向了前方，运足了内力将打人者震开。男人吃痛松手，她迅速伸手接过了少年，搂在了自己怀里。

        燕飞卿见状叹了口气，也只好上前帮忙，片刻间便将那欺负人的三个混混打的跪地求饶。燕飞卿冷脸训斥了他们一番，在他们再三保证不会再犯后，目送他们屁滚尿流地逃跑，然后来到了灵簌身旁。

        “走吧。”

        灵簌不理会他，仍旧失神地看着怀中的少年。

        方才她呼吸艰难，却在接触到这神秘少年的一瞬间，痛苦全部消失。

        就如同在飞鹤盟那次，突然消失那般，一模一样。

        他……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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