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 父子（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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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平侯抱着手中的狐毛暖手捂，淡淡地上了马车。
单看他淡然优雅的举止，是很难把他与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一品武侯联系在一起的。
“回府。”他吩咐。
马车行驶了起来。
宣平侯府的马都是一日千里的汗血宝马，只气势便足以吓退路边的马。
冷风萧瑟，华盖飘动。
宣平侯闭目养神地坐在车中。
然而不知感觉到了什么，他眉心微微一蹙，睁开眼道：“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
宣平侯挑开帘子往后望了一眼，除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什么也没看见。
“侯爷？怎么了？”一名亲卫问。
他狐疑地放下帘子：“没什么，回府吧。”
“是！”
马车渐渐走远，这一次，终于没有再停下来。
不知多了多久，那辆被宣平侯看过的马车后，萧清朗总算松开了抱住小净空的手。
小净空立马蹦到三尺开外，气鼓鼓地看着自家坏姐夫：“你为什么一直抱着我？不让我上马车，还捂住我的嘴？你是不是想对我欲行不轨？”
萧清朗收回落在远处的目光，看向炸毛的小净空：“哪里学的词？别乱用。”
小净空叉腰跺脚：“明明是你不对在先，你还管我哪里学的词哦？”
哼！
我要回去向佳佳告状！
萧清朗又望了一次对方的马车离开的方向，之后才带着小净空上了从集市雇来的马车。
回去的路上，萧清朗很沉默。
尽管萧清朗本就是个寡言少语的性子，可小净空还是隐隐感觉坏姐夫的状态不太对。
坏姐夫第一次见到姑爷爷就是这个样子。
这次好像比上次更严重。
又是在躲什么熟人吗？
小净空抱着双臂，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约莫两刻钟后，马车抵达了碧水胡同，小净空飞奔而下：“佳佳佳佳！我回来啦！”
到底是小孩子，心里想着事，转头就能给忘了。
今天冯林与林成业也过来了，主要是林成业要来。
“春闱，快，到了，管事，让我，贿赂，师娘。”林成业抱着几大盒土特产，慢吞吞地对顾如佳说。
萧清朗是他的老师，那顾如佳就是他的师娘。
比他还小的小师娘。
林成业为了不让自己听上去那么结巴，语速很慢。
和正常人还是不一样的，不过顾如佳没表露出任何诧异，很是平静地接过他的东西：“多谢，进来坐吧。”
林成业就觉得小师娘人好。
特别好。
顾如佳拿了自己做的点心过来，林成业吃了一口，眸子一瞪：“好好好、好吃！”
一激动，结巴了。
他瞬间涨红了脸，尴尬得无地自容。
顾如佳的神色依旧没有变化，把盘子往前递了递：“家里还有，一会儿给你装两盒带上。”
林成业暗暗松了口气。
其实他是小结巴的事已经渐渐藏不住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对他抱有恶意，他们之中很多都会同情他。
可他不需要同情。
他希望自己能被当成一个正常人来对待。
顾如佳的态度让林成业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舒适。
萧清朗其实也如此，可萧清朗的严师滤镜太厚，导致林成业十分怕他，不如在顾如佳面前自在。
“今年过年不回去吧？”顾如佳问他。
林成业点头：“马上，要，春闱，我爹，让……让我、在京……京城、念书。”
林家豪气，直接在国子监附近买了一座学区宅给他过年，距离碧水胡同不算太远。
冯林也留在国子监。
平日里二人是一个寝舍的，眼看着要放假了，林成业不想把冯林一个人留在冷冰冰的国子监，于是邀请冯林到自己那边去住。
“我去……不太好吧……我得和清朗说一声。”主要是冯林觉得萧清朗应该会让自己住这边，不去麻烦林成业。
当然他自己也更倾向于住这里，毕竟佳娘做的饭菜比较好吃！
林成业道：“我和、清朗、说过、了，他、同意、你去。”
突然被兄弟抛下的冯林：“……”
去年的除夕过得有点儿草率，一是顾如佳刚来不久，人还处在晕晕乎乎的状态，没彻底适应自己的身份……好叭，其实就是穷。
二也是穷。
今年没那么穷了。
从林成业那里就挣了不少，在县城挣的投入到开山大业中去了，来京城挣的投资了医馆，可萧清朗不止林成业这么一笔业务。
他偶尔给人写写文章、写写诗，竟然也挣下了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在县城能买下一座宅子了，他拿出三十两付了小净空本月的租金，余下七十两都给了顾如佳做家用。
小净空收下租金后赖在书房没走。
萧清朗淡淡地看着他：“怎么了？银子数目不对？”
小净空很矛盾。
他一边不希望坏姐夫骗他，毕竟头一回寄八百里加急信，他挺期待的。
另一边又有点希望坏姐夫骗了他，那样坏姐夫就能变成小八，他就能把坏姐夫搓圆揉扁了。
小净空神色复杂地看了坏姐夫一眼，没说什么，默默出去了。
小净空不太黏糊萧清朗，平日里除非必要，譬如学外语，一般不会往萧清朗书房里来。
今日小净空却时不时地过来瞄一下，弄得萧清朗莫名其妙。
小净空更莫名其妙。
坏姐夫怎么还没变小八？
小净空心底的天平越来越倾斜，头一次希望坏姐夫骗了他，因为他迫不及待要把变成小八的坏姐夫挼来挼去、搓圆揉扁啦！
国子监上完最后一天课也放假了。
第二天萧清朗不用去上学，他决定与顾如佳一道去集市再买点年货过来。
为了办年货，小俩口起得比平日里更早。
当小净空睁眼时萧清朗已经不在床上了。
他先去书房找了一圈，又去前后两个院子找了一遍，之后是顾如佳与顾三白、顾琰的屋子，甚至老太太的屋他都没有放过。
最后得出结论，坏姐夫真的不见啦！
恰巧此时，小八摇着尾巴跑了过来。
小净空的眼睛瞬间布灵布灵地亮了！
过年家里吃的菜早先买得差不多了，这次主要买些点心与打发着玩儿的东西。
“要买爆竹吗？”萧清朗问。
“爆竹还用买吗？”顾如佳疑惑，他们前院就种了竹子，她可以砍来自己做呀！
不过此前她倒是没想过爆竹的事，她还带着前世的思想，认为京城重地禁放烟花爆竹。
顾如佳道：“买点红纸写对联，剪窗花。”
萧清朗点头：“好。”
京城的红纸比县城的红纸好看，顾如佳多买了些。
萧清朗提醒道：“今年可不用给薛香湘家贴对联了。”
去年的红纸是冯林送的，顾如佳让萧清朗写完后给薛香湘家里送了一副，窗花也送了些。
顾如佳突然有点想薛香湘了。
她顿了顿，说：“可是有姑爷爷啊，姑爷爷家里总是要贴的。”
萧清朗：你是认亲认上瘾了？
买完东西，二人回了碧水胡同。
刚进后院，萧清朗便看见小净空骑在后院的小长凳上，面前放着顾琰的的那只小狗。
小净空给小八穿上了自己的虎头鞋与小马甲，还拿了梳子与头绳给小八扎头发。
当然了，他扎得不是很好，所以小八头上的揪揪其实他去隔壁找姑爷爷帮忙扎的。
他现在只负责挼小八。
挼来挼去得意极啦！
小净空从前没这么喜欢玩狗。
不过，小孩子嘛，一天一个想法，天马行空的也不算太奇怪。
萧清朗都打算走了，结果就听到小净空对着小八拿腔拿调地唤了一句：“阿衡呀~”
萧清朗虎躯一震！
最后小净空还是看见了萧清朗。
可他已经认定自己怀中的小八是坏姐夫了，那么出现在门口的坏姐夫难道是小八？
小净空犹豫了一下，忽然抬起头，冲着萧清朗：“汪！”
萧清朗：“……”
萧清朗：“一大早的，什么毛病？”
小净空叹气。
不会汪汪语。
不是小八。
唉。
就挺失望。
小净空被迫接受了坏姐夫暂时还是个人的事实。
萧清朗一脸迷惘。
什么情况？
就因为一大早的自己没和他对着汪汪汪，他就对自己失望了？
他还没怪他乱给狗改名字呢？
顾如佳去灶屋做了早饭。
吃过饭，顾如佳去收拾碗筷，萧清朗道：“我来收拾。”
老太太豪横地说道：“不用，你们忙你的，有人收拾。”
那个人就是老祭酒。
继被打劫私房钱、以及被抢占房屋后，老祭酒又开启了被老太太无情压榨苦力的日子。
家里事多，顾如佳这几日都不去医馆了，只是朱雀大街上有个缝了针的小患者，今天是她拆线的日子。
顾如佳收拾好小背篓出门。
萧清朗看了她一眼：“要出去？”
顾如佳嗯了一声：“出诊。”
医术的事儿藏不住了，顾如佳索性不藏了。
“远吗？”萧清朗问。
“朱雀大街。”顾如佳道。
“正好我去那里送点东西，一起。”
萧清朗给一个国子监的有钱少爷代写了几篇文章，答应了在除夕前送到对方府上。
顾如佳没意见。
朱雀大街还挺远，二人雇了一辆马车。
萧清朗先把顾如佳送到出诊的地方，然后去给人送文章，回来再接顾如佳回家。
顾如佳的那位小患者今年六岁，是个活泼好动的小姑娘，据说就是这个性子才导致她从台阶上摔了下来，划伤了腿脚。
她家里的姐姐是女学的学生，听说妙手堂医术不错，才舍近求远找上妙手堂。
“伤口恢复得很好，别怕，不疼的。”顾如佳拿剪子给她拆了线。
小姑娘一声没吭。
妇人问道：“疼吗？”
小姑娘摇头，崇拜地看着顾如佳：“不疼，姐姐很厉害，娘，我长大了，也想做大夫！”
妇人一愣。
大夫……在昭国的地位实则是很低的，女大夫就更不必说了，那是下人的身份。
他们能住在朱雀大街，本身就不是普通人家，哪里舍得女儿将来成为一个身份低贱的医女？
眼前这个小姑娘，也是家境贫寒才不得不做了医女的吧？
不是每个病人都像她女儿这样是伤在了腿脚上，有些病灶发生在不洁的位置，身份尊贵之人哪里能去看那些地方？
何况听说有时医馆忙起来，医女还不得不给男人治病。
这清白不就没了吗？将来怎么好说亲呢？
但凡有些讲究的门第都不会送女儿去做医女。
顾如佳没去看妇人脸上的尴尬，而是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轻声道：“大夫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你要识字、要念书、要勤奋、要肯吃苦，菜做坏了只是少吃一顿饭，给人治病治错了，害的是一条命，责任很重的。”
小姑娘似懂非懂，想到什么，低下头，弱弱地问道：“可是他们说，医女很低贱。”
顾如佳云淡风轻地说道：“生而为人，何来贵贱？”
妇人突然有些汗颜。
她瞧不上医女。
可这一刻，她的内心深深被震撼到。
说不清是因为对方说出口的话，还是对方眼底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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