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彩云易散（二）

当最后一抹亮光消失在天际，师徒四人并着躺在刘员外的豪华床榻上。楚铭月行了半天的路，又心里有事，早已身心俱疲，却还是在三个徒弟的灵脉内留下了自己的一道灵力，若是三人难以出梦，楚铭月便可进入他们的梦乡将人带回。耗费了灵力，楚铭月更觉疲累，昏昏沉沉之中，蓝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师尊，我太兴奋了，睡不着。”

        “……”楚铭月无语了一会儿，安抚到：“这是你第一次下山除魔，有些紧张在所难免，别想太多，不过是做一场噩梦而已。都是假的。”

        “我知道，但心里还是害怕。”

        楚铭月叹了口气，用手抓住蓝瑾的手腕，轻声道：“有为师在，可放心了？”蓝瑾“嗯”了声，紧紧抓住楚铭月的手。

        楚铭月：“，，，“你开心就好。

        过了不久，师徒四人都进入了梦境中。

        楚铭月无论是原世还是穿过来后，都没怎么做过噩梦，他自认为自己人生顺利，再难熬的事情，不过是除夕晚上的冷清。是以看到眼前一处雅致无比的亭台楼阁，他也只是奇怪了一下——不是说噩梦吗，这种苏杭风景可是自己原世梦寐以求的呢。忽然他反应过来了，虽说自己相当于夺舍，并未分享原装货的记忆，但这并不妨碍原装货潜意识里的恐惧被他感受到。

        不过天下第一大宗师，有什么恐惧？就算有，也是沈知秋的走火入魔，而不是眼前的秀美风景。楚铭月正纳闷时，忽然感到周围热的要死，再一抬头，四周已是一片火海，塘上荷花，水中浮萍，以及雕栏玉砌，都被烈焰吞没。虽是知道这是梦境，自己的真身不会受到损害，楚铭月还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一霎间，一个黑乎乎的孩童体型的身影从火海中飞出，穿过楚铭月的身体，摔在地上，疼得叫了一声。

        楚铭月转头去看孩童的脸，却是一片模糊，不过孩童的衣物细节到还清楚。

        楚铭月连忙凑过去，生怕这孩子跑了，毕竟这可是难得的了解原装货的机会，也可能是击败梦妖的关键之处。所幸这孩子被吓着了，愣在原地，喃喃叫着阿爹阿娘，楚铭月几乎贴着衣物看了过去，看到他腰间的一块磕碎一角的竹子形状的玉配，一瞬间木在原地。

        那块玉佩正挂在他自己腰间。他注意过，损毁处与这块一模一样。

        楚铭月叹了口气，他早就有过猜想，不过当这个猜想被证实，他多少心里有点难受。

        火势更猛了，里面的人不可能活着出来了。

        而孩童时代的楚铭月可能前一秒还在爹娘的怀里说着将来，转眼间，面前人已化作尘泥，空留那个孩子攥着一块碎了一角的玉佩，独自走过万水千山，成了今日的楚宗师。

        天色不知何时黑了下去，一轮圆月挂在漆黑的天际。这日是中秋啊。

        “楚师叔以前中秋从不回家，又不去百味堂，……”

        “铭月，以前想要你笑一次，可太难了！”

        “楚师叔哪里都好，就是人冷了些，有时我都不敢直视他……”

        “要是铭月肯有一丝热气，抢着嫁他的仙子恐怕整个清华山都放不下……”

        楚铭月原世时也没少吐槽原装货冷冰冰的性子，现在却有些同感，他是……怕现在的温暖也会在一瞬间消失吗？！

        楚铭月只是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再怎么令人垂泪，也是已成过去，当务之急是打破梦境，收拾了那鬼。

        他抬手召来他的第二件武器——一念，一念是把棕色折扇，用途广泛，楚铭月轻一挥手，荷塘中的水便被区域性的狂风卷起，悉数落到火上，朦胧雨雾中，火终是灭了。眼前的一片狼藉也转瞬消失。但预料中的黑影与尖叫并未出现。

        难道梦还没做完？最恐惧的回忆，不是应该只有一个吗。

        看到眼前熟悉的的车水马龙，楚铭月猛地想起，不仅原装货的恐惧会被激发，自己的也会。不过——这是在出租车内？楚铭月看了看四周的玻璃铁栏，还有前排放着的司机简介。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梦中的自己呢？

        他用力掐了自己一下，手臂青了一块，真疼。看来是魂穿了。

        他原世不常独自坐出租车，只是爷爷生病时去医院坐的出租车，接到爷爷的死讯时从学校出来到医院坐的出租车，还有一次是去朋友的生日派对，距离有点远又怕迟到，坐的出租车。别的，好像没有吧？

        出租车中的自己穿着高三班服——每班的班服只有在高考前五十天才能穿出来，而穿上班服后，便彻底封校了。

        车窗外还有无数捧着鲜花的家长，有的平时最反对孩子追星的家长甚至举着当红明星的海报，外面烈日炎炎，他们就那么站着——高考结束了。

        迟莱高考后自我感觉良好，现在虽然记不太清，可也能想象出来当时的欢呼雀跃——但楚铭月拿出手机自拍照了照，镜头下的自己却脸色暗淡阴沉，连眼中都没什么光彩，眼尾明显的红着，迟莱敢说，“自己”前几分钟一定哭过。

        楚铭月向车外看去，路旁都是一脸焦急的家长，只有一个跑着的学生引起了楚铭月的注意——那人穿着与他一样的班服，跑的飞快，怎么看都是在追迟莱所在的出租车。

        蹩脚玛丽苏式里的剧情在现实中上演，还与自已有关。那个同学的脸看不清，但一直有汗珠被他\她甩在身后，不用想，那人肯定湿透了。明明想起来都滑稽的画面，楚铭月却丝毫笑不出来，受当时迟莱的影响，他心里不知为何难受得，有几滴泪珠悄然滑落。

        车开到郊外的一片荒原，迟莱忽然听到自己的声音：“停下。”司机减了速，回头看了看她，有些犹豫，又对上了迟莱当时能冻死人的眼刀，终是停下了车。迟莱交了钱，便下了车，直接坐到一块石头上，太阳已经不那么烈了，她拨了拨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刘海，淡淡的看着天空。

        楚铭月被禁锢在自己的躯体里，心说这还不如上个梦境，至少能看到主角的面部表情，想去哪去哪，不会受伤，也好判断情况。

        一阵不稳却格外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追车的人就在眼前，一张脸冲着迟莱，面部仍是模糊的，楚铭月已确定这是个女孩，但看不到她的表情。

        迟莱坐着，背对着女生，面朝着夕阳。他知道，那人就在身后，却毫无动静，过了许久，就到太阳快消失在地平线下，迟莱听到她自己的声音。

        “一起坐坐吧。”身后传来脚步声，那人走到迟莱身旁，与她肩并肩坐下，抬头看着夕阳。谁都没有说话，四周风声呜呜，安静的可怕，让人格外心慌，就连再平常不过的鸟鸣声都显得格外突兀，好像下一秒便要有个东西塌下来，将所有人深埋地下。最后一丝光芒从地平线上消失。迟莱转头，看到几滴水珠从那人的脸颊滑落。下雨了？她抬头，看到的是再明朗不过的夜空。不是雨，就只能是，，，

        忽然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充斥迟莱的心脏。楚铭月感到眼睛发酸，身体却拼命忍着，不让眼泪掉下。同时忍受着更甚剖心剥皮的内心深处的疼痛，痛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感到自己动了动嘴角，却什么也没说，一中不可名状的疼痛充斥她的全身。

        记忆中，她从未如此痛过。她仍然想不到眼前人是谁，一个名字却从内心深处呼之欲出。

        “阿瑾。”仿佛有一个声音从他脑海中响起。

        那一刻，她整个人都如掉入冰窟一般，全身冰凉。

        怎么回事？阿瑾几乎没有情绪失控过，更别提在出租车后追着她不放。楚铭月脑中乱成一团，而面前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模糊了轮廓，渐渐的化作一团黑烟。四周的荒原也渐渐消散。

        待到楚铭月从疑虑与震惊中回过神来，已经被黑烟包围，他能确定，这烟没毒，他本能召出一念，一扇子将这黑烟扇的灰飞烟灭。但不知为何，他有些不想这么做。这黑烟一直围着他，却并未再聚拢，只是缓缓的向一个方向移动，好像要带他去哪里。

        楚铭月犹豫了两秒，还是跟了上去。

        修仙之人对付妖鬼，并非直接抹杀，先是度化，其次镇压，不灵则灭其魂魄。一般情况下，鬼魂因执念而生，因怨念而作乱，大多跟活着的人脱不了干系，化其执念与怨念，方为长久之计。

        走了不久，黑烟散了，楚铭月站在一间破败的柴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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