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加尔霍德又做噩梦了，与其说是噩梦，倒不如说是关于过去的回忆。

        “加尔，要睡觉了哦？明天咱们还要登船呢。”梦中看不清面孔的女性在他耳边说着话，他知道那是他的生母，只不过在漫长的岁月里他已经忘却了她的名字。

        “我睡不着，妈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委屈的说着，“我很烦躁，我老是会做噩梦。”

        “那妈妈给你唱歌，好吗？你最喜欢的歌。”母亲温柔而低沉地轻声吟唱着，小幅度拍打着他的背。

        加尔霍德记得这段旋律，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慢慢躺下，意识却依旧清醒着。

        房间的门被推开，母亲的歌声停了下来，低沉的男声从门口响起，“琳恩，过来一下。”他认识这个声音，他的父亲。

        母亲给他掖上被角，走到门口去，他听见父亲特地压低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玛古利斯被拜勒斯遣送回了圣堂。”

        “姐姐她……没事吧？”他听见母亲担忧的声音，“我会让禁卫去帮她。”父亲显然冷静的多。

        “那份名单……我们真的要遵守吗？”母亲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生气，“你没必要为了那七个牲畜鞠躬尽瘁，尼德。”

        “……他们的命令无人能违抗，亲爱的。”父亲叹着气，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疲惫，“我是“扎里曼10-0”号（zarimantenzero）的总设计师，我必须得在船上。”

        “明明你不用上船的，他们在名单里写了加尔，他们在绑架你上船！”母亲急切地哭了出声，她低声啜泣着，“他们要带走我的丈夫和孩子！”

        “嘘……小点声，琳恩，加尔已经睡着了。”父亲的声音顿了顿，他一直在叹气，一直在。

        “我会照顾好加尔的，你就留在这，好吗？”他听见父亲亲吻母亲的声音，母亲还在哭，但声音听起来格外坚定，“不，尼德，我要和你们一起上船。”

        “这只是一场跃迁实验……琳恩，我们很安全。”父亲强硬的拒绝了母亲，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三个人的呼吸声，最后他听见父亲无奈的妥协声，“好吧琳恩，我同意你上船，但你得带着加尔一直跟在我身边，这次实验的时间很长……”

        “是啊……我们得准备好加尔的药……”母亲还在担忧地说着，“他的病又发作了……”

        “上次玛古利斯配的药没有效果吗？”

        “我不知道……我不像姐姐那样对这方面有研究，加尔总是在做噩梦，我怕他像原来那样伤害自己。”

        “没事的，我们准备好药就行，船上有医生，我们不用太担心。”

        他听见母亲和父亲走出房间的声音，随后感觉身体像失重一般向下坠落，他的梦境开始变换，周围开始围满了人，人们簇拥着一位瘦瘦高高，身着黄金披饰的男人登上舰台。

        加尔霍德想起来了，这里是奥罗金帝国的飞船停泊场，也是今天“扎里曼10-0”号启航的港口。

        舰台上站着的那个瘦瘦高高的男人，富丽堂皇、穷奢极欲的风格便是奥罗金帝国位高权重的七人众的执行官，拜勒斯。

        加尔霍德的视线在被黄金镶边的白色巨塔和铁皮流线的“扎里曼10-0”号之间流连，拜勒斯在舰台上高声演讲着，在众人的欢呼和歌颂下宣布飞船即将启航。

        他的父亲背着手，站在拜勒斯的身后，作为“扎里曼10-0”号的指挥官，沉重地看着人群兴高采烈地排队上船。

        母亲拉着他走上舰台，拜勒斯向他露出微笑并伸出了他那双异于正常人的，细长又巨大的右手，身为指挥官的儿子，他有权利享受这项殊荣。

        父亲看了他一眼，加尔霍德的身体握住拜勒斯的手向他行礼，这是对七人众执行官的尊重，稍有怠慢的人或许已经被肢解扔进他们饲养的斗兽群里成为饲料了。

        “尼德霍格……你的儿子非常出色，”他听见拜勒斯的语气非常满意，“相对于你来说。”

        “您不必如此屈尊，拜勒斯阁下。”父亲面无表情地回复道，“我的儿子只是个普通人，没什么特长甚至还有点毛病。”

        “哦，我的得力助手，我当然不会对你的儿子做些什么，他是玛古利斯的小外甥，也是我的小外甥，他或许还得叫我一声姨丈。”拜勒斯发出奇怪的笑声，听起来像是某种金属的共鸣声。

        “感谢玛古利斯吧，尼德霍格。”拜勒斯的语气突然变得凶恶恐怖，他看着尼德霍格的表情充满蔑视与讥笑，“如果不是她，你这只该死的……背地里蚕食伟大七人荣誉的鬣狗、卑劣的毒蛇，早就应该被处以极刑，扔进玉灯里烧成灰烬，你的贱种儿子也会被打上奴隶的烙印，送去最阴暗的边境星球卖给那些下贱的垃圾。”

        男人听着这无比丑恶的污言秽语，依旧面色不改的直直站着，加尔霍德的手被母亲攥得紧紧的，拜勒斯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大手一挥，鼓动着人们加速登船。

        父亲走向母亲，他拉过母亲的手，“琳恩，你还是留下来吧。”

        母亲眼神坚定，意志不容动摇地回道，“亲爱的，我会跟你一起，无论如何。”

        拜勒斯有些欣赏地看着琳恩，他开口赞扬琳恩不愧是玛古利斯的妹妹，姐妹二人都拥有无比崇高的信念，只可惜爱错了人，父亲没有理会拜勒斯的挑衅，他让琳恩带着加尔霍德先登船，自己在港口做最后的交接处理。

        加尔霍德被母亲牵着手走上舰船，他转过头去，看到港口的舰台上，拜勒斯巨大的右手搭在父亲的肩膀上，侧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现在的他看懂了那句唇语。

        他说：“我会和玛古利斯一起为你们吊灵。”

        周围充满着嘈杂的声音，孩子们在跑动、激动地呐喊，大人们互相交流，语气中也难掩兴奋。“扎里曼10-0”号在无数人的期待中缓缓将最后的登船口收起，广播里响起了父亲的声音，“各位，欢迎登船，这次远航，我们将作为奥罗金帝国的先锋代表队，为帝国的扩张领域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本次旅途时间很长，请各位放松心情，以最好的状态为……七人众献出一份力。”

        广播过后，人群里传来高呼声，人们大声呼喊着七人众的尊名，但每个人的眼中闪烁的不是尊敬，而是恐惧。

        接下来的梦境变得断断续续，加尔霍德时而在船舱里奔跑，有时又在舰船的教室里上课，有时候他会梦到他最好的朋友rell,平时不怎么和别人交流的rell会和他说话，他们在储藏室的角落里互相交换自己上课的笔记，rell是个物理天才，和他相处久了的加尔霍德便将那些笔记记在了心里。

        再后来，他的梦境变得破碎，上一秒他还在教室里，听着古板的老旧中枢讲述《现在论》和《未来论》的区别，下一秒舰船的舱室开始震动，他听见父亲的警告声在广播里回响，飞船在穿梭土星闸口的虫洞时出现了意外。

        他的梦境突然一片漆黑，加尔霍德记得他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周围已经一片狼藉，飞船停止了运转，周围都安静极了。

        教室里的孩子们都还晕着，加尔霍德将压在自己身上的课桌推开，他抬起手臂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通讯器，好在通讯器还没有坏，他立刻找到了父亲的讯号拨了过去。

        短暂的等待后，通讯器接通了。“加尔，是你吗？……喂？这些畜生把信号接收器也破坏了吗……”或许是飞船失事的问题，信号听起来非常不稳定，但加尔霍德听见自己稚嫩的声音颤抖地说道，“爸爸，是我，我在教室里，这里停电了，你们在哪，妈妈在哪，这里好黑。”

        “……加尔，没事，不要害怕，你有受伤吗？”

        “没有……”

        “好孩子，爸爸正在找妈妈，你不要担心<＆↘◇’●，”一阵杂讯过后，加尔霍德听见了父亲最后的叮嘱，“去储藏室拿些食物和水，多拿点，然后把教室门封起来，谁来了都不要开门，知道吗？”

        加尔霍德听见自己颤抖地答应着，在通讯器挂断后摸着黑找到了储藏室，一波一波的往教室里搬运着食物和水，期间陆陆续续有孩子苏醒了，在加尔霍德的解释下孩子们开始一齐搬运着物资。

        储藏室的东西很快便搬运完了，加尔霍德和几个孩子按照父亲的要求将门封住，就在他们歇了一口气准备等待大人们的救援的时候，刚刚封上的大门被敲响了。

        其中一个男孩想要上前开门，但加尔霍德拦住了他，父亲交代过，谁来都不能开门。

        “要是是幸存者怎么办？”男孩有些不满，“我们不能放着外面的幸存者不管啊？”

        加尔霍德看见自己摇着头，“我们只是孩子，我们帮不了他。”

        这时候外面的敲门声停止了，加尔霍德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加尔，开门。”

        “妈妈，是妈妈吗？”加尔霍德的手搭上了舱门，“妈妈，你怎么样了？”

        “加尔，开门。”琳恩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平淡，加尔霍德感觉到一丝诡异，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妈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孩子们都不敢说话，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了。

        紧接着是子弹上膛的声音，巨大的枪声响起，孩子们尖叫着向后逃跑，加尔霍德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

        舱门的防弹效果非常好，但依稀可以看见两个突出的弹印。加尔霍德直直的愣在原地，他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妈妈，你怎么了？”

        “滚出来——”加尔霍德听见母亲的怒吼，他从未听过那样凶狠的声音，就好像他是母亲的仇人一般，“让我杀了你。”

        此刻所有的孩子都在哭，加尔霍德跪倒在舱门口，那时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母亲好像变了，这时候门外面又传来了枪响。

        这一次子弹并没有打在舱门上，加尔霍德听见了好几个人的惨叫声，过了一会，枪声停了下来，紧接着是有人在不停地撞击舱门的声音。

        几个孩子们惊恐的拥了上来，他们伸手抵着门，但孩子的力气又怎是大人的对手，舱门被撞开，孩子们尖叫着向后逃去，加尔霍德被惊吓地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一只粗糙的手，扒开了舱门，沾满血肉的男人弯着腰从岐缺的舱门里走了进来，加尔霍德认出了面前几乎被血沫染色的男人，是他的父亲。

        “爸……爸爸。”加尔霍德瘫倒在地上，他看着父亲身后拖着一具身体，那个人似乎是已经死透了，手腕被齐跟砍断，父亲的双眼满是血丝，他几乎是从舱门外面爬进来的，手里拿着一把斧头，孩子们都没有看过这般血腥的场面，所有人都恐惧的退到墙根，已经没有退路了。

        加尔霍德看见尼德霍格将手中的尸体拖到一旁，他满是血丝的双眼静盯着加尔霍德，加尔霍德这才得以看清尸体的样子。

        那是他的母亲，母亲的手已经被砍去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一截还死死地握着一只□□。加尔霍德张大了嘴，他想说点什么，哪怕是尖叫也好，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尼德霍格突然开始喘气，他痛苦的嘶吼着，发出不属于人类的声音，接着他深深地看了加尔霍德一眼，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最后一句听起来还算是人类的声音。

        他说：“我们永远爱你。”

        随后他捡起地上母亲还握着枪的手，伸手抚摸着那只残肢，好像诉说着最后的爱意一般，按着母亲的手对着自己扣下了扳机。

        梦终于醒了，加尔霍德从公寓的地板上惊醒，因为刚刚装修完还没有铺上家具，他只在地上打了地铺，此刻地板上都是他睡着后惊出的汗渍。

        加尔霍德痛苦地从地板上爬起来，意识模糊的环顾了四周，最后躯起身子抱着腿，将头埋进了膝盖里。

        哥谭的天才刚刚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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