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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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十二月二十六,宜嫁娶,忌出工。
伤寒来也快去也快,方贺老寒腿抱着膝盖还在喊痛,鼻塞声哑已去了。怀雄心壮志大干一场,昨夜一场突袭暴雪压塌了剧组的好几台设备,要等从别的地方调来新的。
雪地碎玻璃渣一般,晶亮剔透,往下挖几层,能看到湿润的黑土,混着草茎和蚂蚁。
林清溪倒了沸水在保温杯杯盖,对着雪地浇着玩儿,可惜没能结出冰晶,只是蒸腾一样的雾气。无趣得很,颠了颠颈上挂的相机,去拍花絮。
场地费一天下来花钱如流水,进度耽误了就得烧钱,万幸有备用设备将就着先用。剧组年轻演员居多,气氛活络,话题能抛能接,围着导演叫嚣加戏,不得应允,三个男生把人扛肩上绕着场子走,女主演在边上笑得花枝乱颤。
镜头对着导演,林清溪火上浇油:“新姑娘上花轿,李导给面子笑一个啊。”
威逼利诱总算放过,导演指着他们笑骂:“记着,到时候把你们戏全给剪了!”
一群人作鸟兽散,闲不下来,又要去捉弄纪怀郁。
有人握拳作话筒,伸到他胸前:“纪老师,请问您怎样看待刚才的风波事件。”
他一手支在椅臂撑着额头,右手捏着台词本,露出的指节泛红,放下,朝林清溪招招手,镜头凑近,他摸到一副墨镜戴上,微笑说:“不好意思,我看不大清,刚才怎么了?”
墨镜定制的占了半张脸,脏污不堪,镜腿缺了一角松垮搭在耳上--纪怀郁的角色是个盲人。
眼见闹他不成,自讨没趣,窜到别处祸害人。
片场大多时候都是忙得鸡飞狗跳,只有林清溪他们边缘人似的游离四处,注意力都在别人的言语神态,且提防撞到各种设备,她边挪动找合适的角度,好半天发现纪怀郁的小助理也在这里候着。
年纪不大,是个自来熟,见缝插针和她聊天,从工作聊到生活,问得极有技巧,全让林清溪搪塞回去,在他试图询问她高中就读学校时,被打断。
“你这口才当助理可惜了。”她按下静音快门,往后退了几步。
“临时的,过两天就辞职不干了。”怕挡住视线,他也避让着。
“这部戏还有一个来月,这么着急?”
“是啊,刚好和纪老师一起回去。”
林清溪挑眉,转过头来:“你们一起回去?”
“他没和你说吗?”助理想当然,“调了档期,过几天就回来了。”
话只听了一半,监视器外导演喊卡,林清溪找准时机,冲那边高喊:“纪怀郁!”
神寒形削的落魄流浪者闻此望向声源,纷纷白絮落在他肩上,后天失明的涣散双瞳仿佛有一瞬的清亮,难辨他是戏中浪子,还是戏外看客。
出色的作品。
隆冬风厉,黑云下疏疏几颗星,搭的场地却是地上的星。结束最后一场,收了道具设备可打道回府。
老板说马上过年,跑镇上买了些烟花棒,林清溪兴味盎然从车后座找到,翻了半天,问:“打火机呢?”
他凑上去瞥了眼,承认:“忘了,没买。”
她蹲在墙角,插了齐整的一排,很是无语地要收起来。
“这么大地方,我去问问,你先等着。”方贺老头儿似的悠闲走开。
不指望他多快出现,林清溪摆弄烟花棒的造型,半晌作罢,用雪堆了个香炉形状,拨了根湿透的枯枝在上面图案,雪炉几十厘米的细灰棍以圆分散开,很喜庆了。
戴着加厚的棉帽,罩到下巴,隔着软绒仍能听见身后脚步陷进雪地中轻重的沙沙声。
“老板你这效率可以啊,”她夸张称赞,手缩进羽绒服袖子里,屈了小臂靠在腰后,晃晃空荡荡的袖口,无赖模样,“一手交货,一手交钱。”
“什么货?”
长影斜斜打在地上,边缘虚恍,重叠上她的。
林清溪轻轻哎了一声,歪着脑袋看身后人,不远不近,她微扬起下巴,食指点了点烟花棒:“认错人了。”
偏旧陈的军绿显白,巴掌大小的脸,掩去了轮廓,原原本本露出她无攻击性的五官,该是归到柔静清秀一类,尤其双眉,像是羊毫湖笔蘸了墨轻勾上去的,似聚非聚小山般,眉峰这样轻拧着,倒像含了笑意。
纪怀郁也笑,一手抄在上衣口袋里,戏中的扮相未换,有些苍白,仍是站在原地问她:“这是要烧香拜谁?”
“没有谁,”她将窝在肩侧的长发拢起别到后面,看见他指间掐灭的烟,说,“你有打火机么?”
终于晓得她鬼祟蹲在这里等什么,他从口袋摸出一支普通塑料材质的递给她,角色需要随身带着。
透明的丁烷液体到包装管的三分之一,却想要快速点燃六七根引信,林清溪有些为难,于是又礼貌问道:“请问可以借您一支香烟么?”
实在刻意,纪怀郁接不住这种话,无声笑笑,又递了烟盒给她,拇指上顶,掀了明黄的塑料包装盖。
两排共十支,剩了大半。她随便捡了根,棕调的接装纸偏硬,卷烟纸末端露出海绵包裹着的细短条烟草。
“你要用它点烟花么?”他好奇问。
林清溪答了是,端正了姿势去按打火机的开关,一下火焰蹿得小,风中摇曳几下便断了,二下淡蓝的火舌幽灵般蹦长,万幸她的头发披在肩后。三下纪怀郁上前,双手叠着虚拢成圈,挡在微弱火苗前。
离得不算近,他微欠身,棉衣下摆到膝盖,两人黑影相拥。林清溪左手捏着香烟,直垂垂地对着飘摇的火焰,卷烟纸蜷曲翻转着,焦黄自下而上缓缓蔓延。
借着烟草的燃烧,她一路护送到雪堆成的炉子,飞快燃了引信,退到原位蹲好,下巴垫在手背上,眼也不眨地盯着。
引信都短,燃了两三秒便烧到里面的金属粉末,噼里啪啦炸出淡金色的冷光烟花。
无言望着,瞳孔中倒影寂凉夜中的花火,萤火般的火星子外溅,明灭间奋不顾身普扑向雪地的死亡。
此情此景,林清溪学以前见到的文艺抽烟法,四不像用两指夹着烟身,轻抿一口,唇齿感受到微热和里面正燃着的褐色草,比喝珍珠奶茶时小心万倍,苦涩未及舌尖,闷呛和不适冲上鼻耳。
纪怀郁半蹲在她旁边,见她低咳不止难受的紧,想拍拍她后肩,半道她已停,又收了手。
“太……”林清溪脸皱成老太太,在难闻,太臭等词里纠结,“太难抽了。”
微张着嘴呼气,用手扇风,味道仍不散。她灭了烟,从口袋里抓了一把糖,挑出薄荷同香蕉,拨了几颗给他:“□□。”
她吃糖和吃药似的,仰头往嘴里倒,纪怀郁低头瞧着五花八门的荧光糖纸,而短命的香烟被她用纸包着攥在掌心。
“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会就算了。”
“不会遗传吗,我们家抽烟抽得可狠了。”仿佛只是顺口一说,烟花棒烧到末尾,愈加黯淡,最后一下耗尽气力,绚丽至极。
林清溪上唇碰下唇,两颗糖挤在腮帮子,换了话题:“这种烟花的名字很好听。”
她偏过头,左脸枕在小臂,纪怀郁在撕糖纸,垂着眼,如昼夜幕中侧脸清和得不像话,棱角清晰,却和凌厉沾不上半点关系。
“嗯?”
炸开的烟花有那么一瞬蒙了耳,他抬眼望向林清溪,稍往她那边侧身,辨听她的话。
“它的名字很好听,”她转过脸,提了音量,“叫火树银花。”
花的生命短暂,冠了花名的烟花生命更是短暂。末了两人都未离去,守在燃尽的灰烬前。
林清溪略带遗憾地看着英年早逝的便宜烟,闷闷说:“我以为能抽得很潇洒。”
“也不是不可以,”纪怀郁回了句,从烟盒中拿了一支,未点燃,标准的两指夹着烟身,“这样够潇洒么?”
此问让她犯了职业病,端详半晌,要求他:“手肘往上抬点儿。”
照做。
“停停停,再往左偏一些,对,就这样。”
她捧着脸,下结论:“能迷倒很多粉丝哦。”
顿了顿,亮着眼又说:“颓废一点的呢?”
纪怀郁思忖片刻,换了手,配合地低声问道:“这样?”
岁数加起来不小的两位成年人便在酷寒里,候着堆焦粉,做着不太符合成年人身份的事情。
散场告别,林清溪跑回车里,前座是说完找打火机便整夜不见人影的老板。
不待她拷问,方贺如实招了:“看你俩玩儿挺开心的,没好意思打扰。”
另两位摄影师还没到,她靠在柔软的肩垫,不说话。
“亲家哦?”进化到挑衅。
她心情愉悦,仍不作声。
“发了张照片给你,瞧瞧。”
林清溪点开私聊,正是两人蹲着看烟花,她留了背影,纪怀郁却是刚好能瞧见侧脸。
“把你p了就是张不错的剧照。”
她保存下来,一面保证说:“老板放心,明早就给您p好!”
方贺哼哼两声:“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成。”
林清溪悬在屏幕上方的指尖因寒冷泛着白,她往背包里找暖宝宝,无意带出口袋里忘了丢的烟头,莫名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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