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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花事了(一)


我不知道这些话钻进南宫泫耳中是什么感受,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如刀子割在心头。

        我看到鲜血不断从东漓的胸口涌出,很多很多的血,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我不敢碰她,“东漓,为什么这么做?你不是已经绝望了吗?不是已经决定离开了吗?明知他的心中没有你,为什么还要拿命去爱这个人啊?”

        东漓的爱之深,求不得,我都懂,可很多时候,我又真的不懂,她怎么能让自己这么绝望?她为什么就不相信,没有南宫泫,或许会有另一种幸福?她为什么要让自己无路可退?

        “阿染……”东漓的瞳眸总是柔软的,映着的始终只有南宫泫,她说,“你明白的,你明白我的,是不是?”

        我看到她眼中模糊的光,膝盖突然一阵颤软差点摔到地上,幸好一双手扶住了我,我侧首看向身旁的江流,心中很是恍惚,她说我明白,可我……

        心头一悸,我按住胸口,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格外紊乱。

        东漓开始咳血,很多鲜血抑制不住的从她唇边溢出,南宫泫用衣袖为她揩拭,“阿漓,我们去找扶柳先生,他一定有办法救你。”

        他的声音听来还是沉稳的,说完便要将她抱起来,可东漓却用仅有的力气挣扎起来,她摇着头,费力开口,“爷爷有一本手扎,是他倾注一生心血所著,大家都以为这本手扎已经毁于战火,但其实,爷爷一直存放在我这里……”

        “阿漓。”南宫泫的眼中划过一抹忧伤,东漓却微笑着对他说,“你拿着它去同东方家的族长做交换,他们会倾家族之力扶持你的,你一定要这么做,否则,他不会放过你,而我,也不能够安心。”

        南宫泫的手抚上她脸颊,良久,他的脸上徐徐浮起一丝笑,他叹息着,轻声问她:“阿漓,你是在报复我吗?”

        东漓望着他,眼中的光突然暗淡下去,“我虽舍不得伤你,可这一次,却也想伤你一回,最后,也想让你为我难过一回。”

        东漓总是难过,一直,一直,都在为南宫泫而难过。

        南宫泫微笑着,亲吻她的额头,“是泫哥对不起阿漓,你的这一生……我什么都没有为你做。”他将她往怀里揽,脸颊紧紧贴着她的发际,轻语,“你给我的情,给我的命,我来生还你,你可愿等我一等?”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看到东漓的眸中泛起一丝浅浅的波澜,但很快就被湮没得干干净净,“泫哥,阿漓真的累了。”东漓的眼睛缓缓合上,还有泪珠挂在睫毛上,我看到她眼中最后流露的绝望,听到她的声音飘渺得有些空虚,她说,“你不欠我的,只是不喜欢而已。我不怪你了,从前是我自己太傻,以为你也是喜欢我的,所以……现在都没有关系了。若生命可以重来,我便不会再喜欢你,也不叫你为难。可,可我只有这一生,没有来生了。泫哥,不会有来生的……”

        东漓死了,死在南宫泫怀里,赤色的血液从她胸膛流出来,在南宫泫的衣上蔓延开来。

        南宫泫低着头,头发覆盖住她的脸,我看到他的眼泪不断地流下来,流下来,一颗一颗滴在东漓的眼睛上。

        我听见南宫泫从喉咙里发出模糊暗哑的声音,他说:“阿漓,不要离开我……”

        可惜,东漓听不见。

        天空突然电闪雷鸣,然后淋下滂沱大雨,大大的雨珠子渐渐熄灭火焰,也很快将我们淋湿,凉意阵阵透进肌肤,把人心都浇得凉透了。

        “南宫泫,为什么,你连哄她都不愿意?”我低头看他,无力的问,“你到底知不知道,她是怎样的喜欢着你的?你怎么可以看着她这么难过?怎么可以对她这么残忍?”

        咫尺千山路,东漓用尽一生时间,却终究没有走进南宫泫心里。这是怎样一件令人沮丧的事情,我的心头压抑着一股情绪,难过从喉咙深入一寸一寸往上涌,耳边反复回响着利器贯穿血肉的沉闷的声音,眼前全是东漓倒在地上,躺在血泊里的样子。

        我的脑子昏昏沉沉地,太阳穴好像被针扎一样隐隐刺痛,突然一记惊雷响在头顶,我下意识的瑟缩,几乎要站不住的时候,一双手环住了我,把我带进一个同样湿透微凉的怀抱。

        冷雨潇潇,可这样被江流静静的抱着,好像雨就不会再淋到我了。

        “你爱她?”清冷的声音穿过雨幕,朦朦胧胧的传来,我看向声音源头,那袭墨绿身影的手中还拿着那把剑,剑上染着的血正被雨水一点点冲淡,滴落下来。

        那是东漓的血,东漓的一条命。

        南宫泫对她的话仿若未闻,脱下自己的外衣包裹住东漓的身体,然后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口,小心翼翼的抱起来,一步步走出院子,被火焰啃噬得只剩残垣断壁的房屋在他身后轰然倒塌。

        柳青筝怔怔站在雨里,右手手指一点一点松开,当啷一声,长剑落地。

        她突然拔腿冲出院子,闪身挡在南宫泫面前,苍白的脸上满是雨水,身体却站得笔直,仿佛她没有任何的动摇,“为什么不杀了我,为她报仇?”她问他,可不知为何她的声音抖得很厉害,像风中落叶一样萧瑟。

        雨珠霹雳啪啦的咂下来,带来南宫泫有些低哑的声音,“阿筝,好好活下去,我已辜负了你,你自己,就不要再辜负自己了。”

        在擦身而过的刹那,我看到柳青筝嘴唇动了动,轻轻飘出一句话,她说:“南宫泫,你爱过我吗?”

        最后的最后,她竟问了这样一句。

        南宫泫抱着东漓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的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柳青筝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机的雕像。

        我突然想到那一日在南宫泫的书房,他最后说的话,他说:“爱不爱,真的那么重要吗?”

        大抵在南宫泫心里,这绝不足以同南宫世家相提并论。

        我发现女人的想法真的和男人很不一样,有时候扎在女人心中的那根刺,可能只是男人眼里的一粒尘,微不足道。

        而很多时候,男人会让你觉得他喜欢上了你,可事实却并没有,一如东漓和南宫泫;而女人会让你觉得他不可能喜欢上你,可结果,她却动了心,一如柳青筝和南宫泫。

        所以,最后的最后,两个女人的情,他都负了。

        难怪人要说,自古痴情是女子,由来薄幸是男儿。

        东漓的一生都在爱南宫泫,直到最后,她似的悔了,悟了,却也死了。

        可其实我知道,她并非是真的后悔,她可能只是,想让南宫泫也为她难过一次,想让南宫泫记着她。

        我突然想起一句话——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这至也。

        所谓深情,大抵如斯。

        命运有意有意间,似乎在故事的开头就已经注释了什么。

        譬如:开到酴釄花事了。

        东漓死了,为南宫泫死在柳青筝的剑下,南宫泫将他葬在城郊的迎风坡,听说那里开满彼岸。

        东漓的下葬那一天,她的师父来了,我还听说他是来杀南宫泫的。

        我没有去参加葬礼,不知道当时是个什么情景,只后来听下人说,南宫泫跪在东漓的坟前,受了东漓师父三掌,听说当时吐了很多血,可他一直撑到葬礼结束才昏倒。

        东漓师父的三掌几乎让他丧命,好在有凌灼华在,他没死成。

        为此我深表遗憾,没少给凌灼华白眼,而玦渠则表示我真是个令人难以捉摸的女人。

        之后,南宫泫为东漓守了七日灵。其实东漓已经认祖归宗,他的灵堂本应设在东方家,可南宫泫却坚持在自己府中设灵堂。

        七日之后,朝阳似火的清晨,我在东漓灵堂外见到了南宫泫,我是刻意在这里等他的。

        眼前的南宫泫已形销骨立,嘴唇干烈,脸色惨白,温和明亮的眼眸深如云海,风平浪静里,没有任何翻涌起伏,甚至有些沉寂,沉寂得让人觉得不会再起涟漪。只有背脊依然挺得笔直,有种不可撼动的坚毅。

        我听说整整七天,他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东漓走了,你不觉得寂寞吗?”我仰头望着天空,缓缓伸出手去,我知道,我什么都握不住。

        可我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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