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恨无情(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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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脸盲,之所以对她有印象,一则因为‘笑笑’这实在是个欢脱的名字,另外则是因为这姑娘吧,实在名不副实,这人长得明显可没有名字取得好。
笑笑反应过来后双手一叉腰,怒目瞪向我,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睛,凶神恶煞得紧,“睢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我勉强一笑,“我找南宫……你家主子。”说着正准备进屋,却被一双手粗鲁的挡了回去,“主子正在作画。”
我冷笑了声,“在画画呢?这么有闲情逸致。”
其实那些在南宫泫喜宴上无端丧了命的贵族财阀家的人确实来向南宫家讨过公道,只是,这真是一件很令人吐血的事。
一则他们要找的凶手很明确,是泠花宫。人南宫泫还是受害者,这么豪华的婚礼被搞砸,问题还被新娘子欺骗,人南宫泫也是够凄惨的了。当然这是在外人看来。
二则就是御云樽。他可以说是一个很微妙的存在,有心人恐怕早已渗透这其中玄妙,是个聪明人都不会明着跟南宫家过不去,当然更多知道,眼前当务之急是夺权上位。
所以南宫世家门前也就热闹了一阵子,也就是头七天,大部分都是来祭吊亡魂的。
我听说有个大家族闹得最凶,本是兄弟,最后却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造成死伤无数,整个家族几乎分崩离析,幸好官府出面,以武力强势镇压,最终才保住了这个家族百年的基业,让人不得不感叹一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而我却不得不想,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有多少是御云樽在背后指点,这些人里到底有多少是御云樽棋盘上的棋子,任他摆弄着。
收回思绪,我心烦意乱的就想往里闯,“给我瞧瞧画的什么……”可刚踏进一只脚就被对方用力给推了出来,我踉跄后退数步差点摔下台阶。
笑笑抬高了下巴,脸上的横肉也跟着颤动,“睢姑娘,这是我家公子书房,未经允许你岂可乱闯?”
我看着她两颊上浑圆的咬肌,心想她饭量肯定不小,压了压心火,耐着性子开口,“那麻烦笑笑姑娘进去通报一声,我有事想……”
“我家主子作画之时,不喜有人来扰,姑娘还是请回吧。”对方很不客气的截了我的话,说完就要关门,我赶紧拦住,这姑娘的身板实在魁梧,我左右是进不去的,也没耐心这么折腾,不客气的送进去一句,“南宫泫,别装死了,你只说吧,见是不见?”
话音落,屋里传来两个字,“不见。”
我愣住,这没有温度的两个字实在不像是南宫泫平日的语气,不及细想耳边又传来一声嗤笑,笑笑对我扬了扬下巴,示意慢走不送。
我抬头上下一打量,不可力敌只可智取,于是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倏然一回身,那婢女果然还没反应过来,我已轻巧的从她身侧闪了进去。
才跑了几步就感觉身后之人朝我极速掠进,气势凌厉,我心中一紧,屋中突然传来声音,“笑笑。”一阵凉风抹着我的脖颈过去,南宫泫淡淡的语声传出来,“你先退下。”
在那姑娘不忿的眼神中,我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脖子,一阵凉飕飕,站在那里定了定心,我才撩起竹帘走进去。
入眼处是一张长长的书案,案后站着一身黄衫的南宫泫,他神情淡淡的,果真在作画,纸上一片丹青水色,翠山掩映。
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人挺面目可憎,肝火不由微微一动,站在案前阴测测地盯着他,他略微抬头,缓缓一笑,还是和从前一样的笑,和煦如风,开口问了一句:“睢姑娘还未离开?”
我一愣,他知道江流要送我走?
“江兄可知你来此?”见我不答又问了句,我动了动唇,回他一句,“这个不用你管。”
南宫泫似乎笑了下,又似乎没笑,总之没有再开口,下笔未停,一笔一画描摹的甚是认真。
我若有所思道:“你该知道我为谁而来。”
南宫泫对我的这句话没有任何回应,换一个角度,也可以是默认了我的答案,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绕圈了,只是开口之时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东漓的身份你一直便知?所以你是一早就打算要把东漓送进宫的?”所以那个时候,他才会说什么‘一切皆为因果,都是命中注定’这种话?
南宫泫落笔不停,在水中描起一叶扁舟,语声淡然,甚至漠然,“并非送,只是回归原位,阿漓本该属于那里。”
“哪里?王宫?”我没忍住,声音不知不觉拔高了些。
“这是她的福气,多少女子都求而不得。”依然是沉静如水的声音,我觉得好笑,却笑不出来,咀嚼着那两个字,虚心请教,“你所谓的福气是指什么?”语气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南宫泫终是眉心微蹙,却只是细细描摹着天轻色的烟雨,不知是觉得我的问题不值得回答,还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他选择了沉默。
我放缓语气,“这是一场政治联姻,那个人并不爱她,你知道的,如此,除了高贵的冷漠,深邃的孤独,她还有什么?”
回答我的依然是无声的沉默,纸上是他一笔一画勾勒的烟雨江山。
我看着那些灰蒙蒙的浓墨浓彩,无可奈何,“你到底知不知道,从七岁到十七岁,她守了你十年,她费尽心机,只为能够留在你身边。”我双手撑着桌案,俯身靠近,对方依然没有抬眼,低垂的眼帘掩下所有情绪,我轻叹,“南宫泫,你怎么忍心,将她的一生就这样葬送在那冰冷坚硬的宫墙里?”
南宫泫似乎终于被我的话触动了,手腕微滞,笔端滴落的墨汁晕开,将一片烟雨染成沉沉的黑暗,眉间紧紧皱了一下。
提笔的手终于放下,仔细端详面前的画作,似乎在思考,良久,他终于抬头,波澜不兴的一双眼,沉寂得仿佛从来没有过动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我们都一样,谁也逃不掉。”这就是南宫泫沉默之后给我的答案,他说:“身为东方家的人,这是她的宿命。”
我有些难以置信,这个人,如此心平气和的说出这种话,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心中惊讶,可不知怎地,我却笑了。
原本舒展的眉心再次蹙紧,“睢姑娘缘何发笑?”
“缘何?”我重复起他的话,讽刺的弯起嘴角,“当然是笑你咯。”
南宫泫脸色微变,神情微冷,眼中划过阴晦的冷光。这好像还是第一次,他褪下了温润如玉的外表。
我低笑着摇了摇头,“你是否又想问我缘何笑你对不对?”
边笑边说,心头凉飕飕的,像放了块冰进去一样,抬手指着他,我道:“就你南宫泫这般薄情,无心,从来不念她,如今还要将她拱手他送的人,哪里值得她为你流那么多泪?哪里值得她爱到骨子里?你南宫泫,哪里配得起东漓对你的爱?哪里值得她这样爱,哪里值得……”
“住口!”案上纸砚被拂袖扫落一旁,墨液翻溅,沾在南宫泫宽阔的袖摆上。
我僵了僵,愣在那里没动,一口气窒在胸口。
“你以为自己知道些什么?竟敢在此大放厥词?”南宫泫脸上的平静破碎,怒气尽显,面色却有些苍白,他的手紧紧捏着桌角,眼睛直直看向我,目光冷冽,冰刀一般。
他此刻的怒意出乎我的意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愤怒,我亦冷了脸,与他对峙僵持,“没错,我不知道,可是南宫泫,你该知道政治有多黑暗,王宫又是怎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东漓她……”我深吸口气,低语,“那些灰暗和伤痛,不该东漓来承受,我没有觉得自己有多能耐,我只是对东漓的无助无力,做不到无动于衷。”
我无法只是眼睁睁看着,所以我有时会想,倘若我不知道便好了。
南宫泫目光微动,良久的沉默之后,却说了一句,“你竟如此厌恶王宫。”
我被他这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搅得好不糊涂,敢情我说了那么多,他就听进这一句?
“睢姑娘心地仁善,待人真诚,可惜世间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不可义气用事。”南宫泫如冰如雪的一句话,让我正煽情着翻腾着的心海瞬间平静。
我想了想,涩然笑道:“东漓或许曾对我用心不良,可我既晓得了她做这一切的缘由,便怪不了她,也不忍心怪责她。况且我并没有你想的高尚,你觉得我是多管闲事,天真无知,可我只是害怕有一日,当自己身处绝境时,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对你伸手,我只是,求一份心安。”
南宫泫眼波微动,我却不知原因,又是良久的沉默,我的话似乎说完了,正思忖着,南宫泫蓦地出了声,“你相信善恶果报,天道轮回?”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每个人都应该有所敬畏,行止无愧天地,心安理得。”我思索之后回答他。
南宫泫讥诮的笑笑,“终有一天你会发现,你的仁慈之心,什么也救赎不了。”
他的眼神很冷,冷得让我心头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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