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故人叹（一）

这一夜，满天星光，半边火红。

        张牙舞爪的火焰，好像要把天空都烧着，可是最终，他只是烧了一个归云阁，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一片焦土，零星残垣。

        站在断崖边的夏九重一动不动，却并不像化石般僵硬，我甚至能看到他微阖着眼眸，深刻的眉目微拧着，像是在沉思什么。脸上的神情有些深沉难辨，并不像是难过，只是半明半暗的光线落在他身上时，映着银色铠甲有些晦暗，不如往日光鲜。

        我突然觉得，夏九悠其实是个绝情之人，他说自己仿佛是为了这个人而活着，可是最后呢，他却消失得这样干净，彻底。

        一场大火足以化骨扬灰，却还要在他面前尸骨无存，似乎连废墟的痕迹都不想留下。

        再看夏九重，他似乎是这场闹剧里唯一的赢家，几乎盆满钵盈。

        “恭喜你啊，夏九重。”我说，又笑着问他，“你现在开心吗？”

        夏九重完全不理会我的嘲弄，我也觉得自己这样很不厚道，显然江流也这么觉得，“送你去休息？”他说，将我拉到他面前，可是我却有些不敢看他，低头看着脚下，听到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怔然间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

        “阿染……”叫了我的名字，却又什么也没有说，那一声叹息也像是错觉，我看不懂眼前人的神情。

        “为什么没有来？”我问他，深吸一口气，我扯动唇角，有些无力和虚弱，“我一直在等你们，我以为看到我的信你们就会来早些来……”

        话音未落下，夏九重骤然转身，目光紧紧盯着我，眸色深不见底，嘴唇张合着吐出一个字：“信？”

        我怔了怔，从他得话里得出答案。这一回，我是真的笑了，夏九悠啊夏九悠，都说我被你吃得死死的了，我怎么会没想到呢，我的信根本就是被你截了啊！

        “他不愿见我。”夏九重说，声音轻若蚊鸣，紧琐着眉心似乎非常不解，竟又说了一次，“他不愿见我……”

        朝阳乍现，在夏九重脸上镀了一层暖光，他迈着有些僵硬的步子转身走过那片焦土，即便背脊依然挺得笔直，可却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我看着看着，竟然看出些萧索的意味。

        一路跟随着夏九重，和他一起走进那间挂满帷幔的寝殿，依稀还能看到那个满身风华的单薄身影，他坐在书案后，执笔书写。

        但这一切终归是我的想象，桌案后没有任何人的影子，案前却跪着一个人，渲北。

        她身后的桌案上放着好些东西，我看到其中一件，是那个木匣。

        “这些是公子交代，定要亲自交到世子手中。”渲北缓缓从地上站起来，脸色很苍白，神情冷静得有些可怕，“公子还说，让世子放心，皇上在清静苑休养，有医官专门服侍，世子之后可将其接回身边照看。”

        夏九重面无表情，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他伸手拿起其中一样，打开，我看到里面是块很大的雀鸟印玺。

        他放下印玺又去拿另一样，那是一个长方形的锦盒，我看到他打开，里面放了薄薄一沓纸，抬头写着‘效忠书’三个字，末尾是红色的捺印，上面的内容无须再看，我已知这一张张的薄纸，每一张都是一道催命符，也是夏九重整肃朝纲的利刃。

        夏九悠留给他的第三件东西是个圆筒，里面有张黄色布帛小卷，夏九重缓缓展开来，目光移过，脸色瞬间惨白，我不禁有些好奇上面写的什么，凝目去看，夏九重已将它揉作一团，似乎想撕碎，可是他紧紧抓着那块布帛良久，最后还是丢到了地上，目光落在那个木匣上。

        我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我想知道他看到这匣子里面的东西时的反应，而他，果然不负我的期待——

        夏九重先是一张张翻动着，速度渐渐加快，最后停下动作，脸色煞白的站在那里，似乎忍了忍，没有忍住，身子一倾，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洒落在木匣上。

        我看着匣子里被血浸染的那沓厚厚的宣纸，走过去拍拍他的肩，笑得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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