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风华烬（一）

我被他这一扯拉回心神，反应过来后又很是兴奋，因为我还从未听他抚过琴呢，起身兴冲冲跑到二楼抱琴，又搬来琴台，还拿了张软垫给他铺在地上。

        夏九悠细长的手指轻搭琴弦，随意拨弄了两下，我知道这是试音。

        “很久没碰了，有些手生。”他轻语了句。

        我盘腿坐到他对面，嬉笑道：“无妨，小爷我是个粗人，不懂风雅。”随手拨了一下琴弦，发出‘当’的一声，自我感觉还不错，然后又拨了两下。

        夏九修抬眸淡淡扫我一眼，我立马将手缩了回去，他又很认真的试了试音，稍顷，琴声似水缓缓流淌。

        我以为自己不谙音律，可看着他那修长指端的拈弄，竟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不过未及细想，已被这琴音所感染。

        袅袅散开的琴音如同千年的吟唱，但为君故，风华燃烬。

        坐在在樱花树下的人，容色清华，有些冷傲，又有些孤清。墨发在风中丝丝飞扬，衣上映着些许月光，不染纤尘，淡雅如雾，看不到半丝烟火气息，仿佛一阵风过，他就会消失。

        ……

        曲子只弹了一半，夏九悠再次剧烈咳嗽起来，月光下，暗红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弦琴上。

        他的症状有些像肺痨，可是萱北说，这是因为萤铃草在侵蚀他的肺腑，待百日之期一到，便再无回天之术。

        心底一片怆然，话语情不自禁地脱口，“你为他这样值得吗？”那个人真的值得夏九悠这样为他吗？即便知道了一切，可我的心中依然有这个疑惑。

        止了咳喘，夏九悠缓缓靠向身后樱花树，染血的薄唇轻抿着，目光轻飘飘的落在前方，许久，我听到夜风拂来他的声音，“什么值与不值，我这半生多受他的照拂，还了他也应该，不是吗？”

        只是觉得自己欠了夏九重的吗？我抽出丝帕帮他擦拭唇角和手心的血渍，摇头苦笑，“我不懂，夏九悠，你的这个理由……”若非这几日的相处和对夏九重的了解，我几乎要以为这两人……

        摇头制止自己的胡思乱想，我又说：“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生命，不该为自己活吗？”生命这样宝贵，我不能想像，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服下萤铃草的……

        夏九悠垂眸来看我，“染儿，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夏九重他希望我活着。”

        我看着他默默点头，自然记得，他讲的所有话，我都记得。他突然这样问我，我讪然道：“难道你还要说，你连活着都是为了他？”

        目光定定望着，我想如果他敢点头，我就揍他一顿！幸好，最终他只是唇角微扬，缓缓扯出一抹苍白的笑，“我的生命很脆弱，一捏就碎。在我完全不知道这样的生命有何值得尊重的时候，是夏九重的桀骜不驯让我知道，原来生命并不完全都是脆弱的，也可以如他那般强悍，而这个张狂到几乎不可一世的人，那个时候，他是真的希望我活着……”

        “那又如何？”我目光一顿，不明白他为何总是强调这一点。

        “当然即便没有他我也不会死，可是如果不是他，我不会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那个时候，同是稚子的他，就在我心中种下了一种信念：我活着就是为了他。而此后我的人生，我所有的记忆，全部都与他有关……”夏九悠说，他拈起身上一片樱花瓣，“染儿，这个人，我怎么能让他不好？他那么想要王位，我怎么能不帮他？”

        我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敢说！敢说——我活着就是为了他！这种话！

        分明是因为我破坏了他在玉龙涧的计划才服的萤铃草，他不知道我这几日是怎么过来的？是下了多大的决定才能留在他身边？

        最后他却说了一句：他连活着都是为了夏九重！

        这叫如此自做多情的我，情何以堪呢？！我站起来就走，脚步很快，直直冲出院子。

        “染儿。”柔和轻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再陪我一会儿……”

        在他唤我的名字时，我的脚就停了，立在那里良久，终于还是转了身。

        看向坐在樱花树下的白衣身影，他对我笑得很温柔，束发的带子不知何时散开的，如瀑长发飞扬起来，在风中一丝一丝散开。

        这是第一次，我看到他眼中一抹忧伤，淡淡的，像雾霭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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