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梦时书16

她曾提过利用天星尽摇和梦域布局的方法来试探巫炤，结果对方神态自若、态度不明，不仅什么也没探出来，反而让她更为不安。

        不安之中还参杂着一些心痒的古怪念头，简直让沐星莁要整个裂开。

        既然有些事无法直接挑明说清，双方间都有心照不宣的暗涌，沐星莁决定索性走一步看一步，反正对方暂时和她在一处。他们的关系虽然有些尴尬，但冷静下来细想，竟让她觉得其实没有什么不好，只是——

        “怎么不见司危小姑娘和你那只鸟？”

        “他们也在阳平，看着古考会那些人。”巫炤看向她，“你想见他们？”

        沐星莁眨眨眼，“可以吗？”

        巫炤微微颔首，唇边浮起笑意，说：“自然可以，回头我让他们来见你。”

        ————

        莲中境内。

        北洛将视线从远处微微泛红的海岸线收回，转身往回走，心里嘀咕：那两个家伙买东西买到西洋去了？

        云无月在莲池边静坐着，北洛走过去，撩衣摆在她旁边坐下。云无月安静地向他投去视线。

        想到那两个买东西还没回来的人，北洛忍不住问：“巫炤和乐商……感情很深？”

        云无月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我只见过乐商一面，关于他们的事大都是从缙云那里听来的，缙云也并未说过太多。人的感情，我不太懂，但缙云说过，强大如巫炤，也遇上了他一生都战不胜的对手。”

        ……那听上去是感情很好了，北洛心想。

        “沐星莁……也活了很久了吗？”

        他总觉得她像个披着暴躁兔子皮的老狐狸，看起来随意，其实心思比谁都深。

        “大概有一千余年。”云无月回忆了一下，“不同妖族寿命不同，对白泽三千载寿岁而言，沐星莁还算年轻。”

        北洛：那可真年轻。

        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北洛倒是觉得就算有些妖活了千把年，也还没有些人活了几十年会偷奸耍滑。

        “那你们两个又是怎么认识的？是在魔域？”

        云无月摇头：“千年以前，她尚且年幼，被修仙门派中人追杀。”

        “哦？这是怎么回事？”北洛端正坐姿。

        云无月捋一下头发，说：“那时的人界修行门派颇多，其中不少都以灭除妖族为己任，妖丹和妖骨也被他们肆意争夺。因白泽在人间十分稀有，那个道士倒不杀她，只想将她驯为妖奴，供其驱使。这也给了沐星莁机会，她奋力反抗，最终将道士的一个弟子杀死。”

        “那这道士岂不是更不放过她。”北洛评论。

        “不错。”她继续说，“当时中原修仙道有一种说法：妖若杀人便该死。弟子死后，道士遂改变主意，准备直接将她杀死，剖出妖丹妖骨。沐星莁便一路逃亡向北，碰上了我，被我救下。”

        北洛垂眸，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但很快又恢复听故事状态，问：“那这个道士后来怎么样了？”

        云无月摇头：“我不知道。”

        “将她救下后没多久，我们就分开了，再次见面已是四百年前，我重伤借用天鹿城的古厝回廊时。那时她已经在魔域呆了很长一段时间，定居于辛商城。”

        “那她身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

        北洛还记得霓商当时和她说的话，似乎是魔气侵蚀？那岂不是和玄戈……

        ————

        “我身上的伤？”沐星莁扛着一把钉耙，回答地十分轻松，“因为和天魔打架。”

        巫炤挑了下眉毛，“原因？”

        沐星莁脚步顿住，停下来正面他，展开一个看上去十分无害又令人觉得非常危险的笑。

        巫炤心里忽然一跳，只听她皮笑肉不笑道：“因为对方称我为‘衣昭’，说我欠他一个约定之战。”

        ————

        “这……”北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吐槽，最后甚至觉得有点好笑，“她岂不是都快习惯了？这一个个前世今生的。”

        云无月难得也露出来一些笑意，看得北洛一愣一愣。

        他忽然就有点想和云无月聊聊别的，于是问：“那你……以前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

        ……

        北洛从云无月那里听完太岁、缙云与千锋辟易、幼年出行的故事后，沐星莁和巫炤终于扛着一堆工具回来。原天柿迅速和他们完成交接，并十分矜持地给予了他俩一个肯定，然后重新投入工坊建造，忙上忙下干得热火朝天。

        秋文曲要回医馆照看葛先生，顺便快到晚饭时间，厨房灶台虽然搭好，柴米油盐还啥都没有，师兄便决定自掏腰包帮他们补齐第一批食材。

        临走前原天柿特意交代他买一些河虾回来，还要一只鸡。

        岑缨对建设这里也有十二分热情，帮着原天柿一起出谋划策、找它需要的东西。

        她一个大家族的姑娘干起活来倒没有半点拖沓，钉钉子锯木条绑绳子，学得飞快，一人一鼠迅速把工具架弄出来，将买来的工具规整好。

        莲中境这个小洞天也有日夜更迭。橘红晚霞从四面海上腾起，深蓝笼罩浮空岛屿。

        岑缨点亮树枝地灯，柔和的暖光弥漫开来，冲走傍晚寒凉，把撸着袖子干活的几个人和妖脸庞映得温柔缱绻。

        “哇，大伙辛苦了！”

        田边空地上亮起两束金光，凌星见和常陈踏进莲中境，被这景象震惊得瞪大眼睛。

        刚开的四小块田上，药草种子已经发芽生长，快有一半高了。

        灶台、竹桌、案板、自己打的木制阶梯、冶炼烧结炉、铁砧台，还有盘旋山道上面二层的茅顶竹屋——

        还有些地方没弄好，灰砖堆成了一座小山，周围横七竖八躺着毛糙的长木板。

        北洛从砖头边跨过来，迎向常陈。

        有根树粗的整圆木横在路中央，被巫炤轻易劈成数段，刨去树皮，然后由原天柿指导岑缨和沐星莁捆扎。

        常陈走到灶台边上，把大袋面从肩上卸下来，对北洛说：“听原天柿说想在这垒个水池，这是熬浆糊的。”

        “行，多谢。”北洛抽下来脖子上搭的毛巾擦擦手，指指矮崖上面，“这边还没弄好，你们上去坐吧。”

        “天呐——”

        凌星见已经不知道说了几次这个词，每看见一个设施，他就要惊叹一番，“这全是自己做的啊……现在的鼠精真是太厉害了！”

        他兴奋不已地也想加“建工队”。

        夜色完全袭来，四周海面陷入昏蓝，岛上上下下亮起灯光。树枝地灯的光亮均匀柔和，把这片“工地”映得静谧、热闹又祥和。

        半空悬浮着辟邪的金色灵力，犹如一个个明灭灯球。

        秋文曲将所有食材放到做饭区，“总工程师”原天柿下达命令：今天就忙到这里，多谢大家和主人帮忙，现在通通上去，进屋，等它做饭！

        岑缨兴奋地提议：“我帮你一起做饭吧，我也会一些菜。”

        秋文曲同样有些跃跃欲试：“要不我也一起帮忙吧。”

        虽说有言“君子远庖厨，凡有血气之类弗身践也”，但也有言“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凡是都该亲身探究体验才是。

        众人都觉得可以，只有知道更多的岑缨脸色一变，对秋文曲小声嘀咕：“师兄你做的饭……真的不会吃完拉肚子吗？”

        “诶，师妹。”秋文曲低声回复，“我帮你们打下手。”

        于是留下原天柿岑缨和秋文曲在底下，其他六人顺着自然形成的盘旋石道来到上层。

        树枝地灯将竹屋前空地照得亮堂堂，但不过度刺眼，空地中央排着两个大长方竹桌，是白天刚打的，本来应该分开放在屋里。如今被对成了一个大方桌，周围还摆着条凳。

        不远处莲池后方设了竹水槽。竹子从中间劈开，一端引来峰上坠落的瀑流清水，流入下方宽槽，形成一个随意盥洗和接水的地方。

        北洛扫一眼这个架势，明了这是原天柿打算今晚一块吃饭。

        他暗中瞥一眼巫炤，发现对方并无什么表情，正亦步亦趋跟在沐星莁旁边，便率先走向桌子边。

        凌星见兴奋地搓手，拉着常陈在北洛旁边长凳上坐下，深深吸了一口气，“想不到今天可以吃到黄金飞天鼠做的饭！”

        常陈又忍不住抬眼看北洛身后的竹屋，想着这竟然是一日的工程，忍不住称奇：“实在厉害。”

        沐星莁想到那些被吸干血的尸体，又联系巫炤如今的情况，低声问他：“你能吃这样的饭吗？”

        “少量无妨。”巫炤唇角微翘，令她不必多虑。

        于是沐星莁便在桌边坐下，顺势往凳子边上挪挪，让出半个长凳。巫炤会意，在她身旁落座，看起来心情非常不错。

        “我说大哥，你那个进入空间的法子果然灵验！”凌星见一锤手心，“你肯定就是王辟邪对吧！”

        北洛：……

        北洛不是很想说话。

        “所以呢？”他抱起胳膊，好整以暇。

        “那个能穿越空间的符，你是不是也会画？”凌星见眼里有光在蠢蠢欲动。

        北洛眼睛眯起：“……你想干嘛？”

        常陈适时咳嗽一声，凌星见眼里的光犹如被放了气的气球。

        不过他也觉得用人家的血帮忙画符其实是个很过分的要求，而且现在他们也不急需符纸，于是摇头：“没事，就是问问。”

        话音落下，他忽然顿住，吸吸鼻子：“哇，什么味道这么香！”

        众人抬头，岑缨正托着瓦罐和汤碗，脚步飞快过来，秋文曲跟在后面不远，手里托盘摆着三道菜。

        凌星见站起来接过岑缨手里的东西，仔细一看。瓦罐上面还盖着盖子，留了一个小孔，香醇清爽的香气顺着小孔飘出来。

        “天呐，本来不觉得多饿，闻到这个味道我就好像三四天没吃饭了似的！”

        汤、碗、勺、筷和菜上了桌，岑缨说：“原天柿说其他的不要帮忙，让我们等一会儿就可以了。”

        秋文曲把一袋油纸装的火烧拿出来，“我买了些双麻火烧，这是中州常见的小吃，你们尝尝。”

        圆形微鼓的双麻火烧两面洒满了芝麻，黄灿灿的，松脆酥焦，还隐约冒着热气，香味浓浓。

        还有一叠放在沐星莁面前的桂花糖藕。藕被糯米塞得满满的，熬煮之后变成羞涩的红，被整整齐齐切成厚片叠在盘子里，淋上诱人的桂花糖汁。

        莹白如玉的糯米角粽边上，是一盘热气腾腾的家常红烧鲫鱼。汤汁浓醇，鱼身上盖着细细青葱黄姜丝，鱼皮看上去焦脆，香味和其他混在一起，让人垂涎欲滴。

        岑缨看看已经入座的几个人和剩余空位，想了想，最终在靠近巫炤侧的凳子上坐下。

        她其实对这位上古时、尤其还是黄帝时期的墓主人非常好奇，特别是他还和沐星莁有那样的奇妙因缘。

        她可是义阳未狂生的书迷！看过许许多多奇妙的神怪故事，比如像《青丘尘中记》。虽然大多时候是为了休闲娱乐，或者看看里面写地各地风土人情。

        但她这个年龄的少女，对一些佳人才子、适趣闲文、志怪传奇总是有特别的兴趣，前世今生从前都是书里的，如今活生生例子出现在眼前，怎么能让她不想多探究两个人几眼？

        何况巫炤又是生活在黄帝时期的人。那个时候许许多多的辉煌和传奇早就埋没在历史尘埃里，就算她再想探究，也无法真正知道当时的样子。所以对她和秋文曲来讲，巫炤简直是“活化石”。

        师兄虽然不说，但其实比她还想巫炤聊聊天吧。只是可能还有一些顾虑，不敢贸然上前。

        原天柿干活高效利索，迅速又端来四盘菜。细细的鱼糜被压成饼，慢火煎至金黄，香气扑鼻，咬上一口，爽滑甘美。

        还有它最拿手的金钱虾饼，七分虾肉三分猪板油，加上调料搅成虾糊，最终按成圆饼状，炸得金黄松脆，一个个浮在油面上，捞起来摆在盘子里，中间堆上红红的虾籽，撒上花椒盐，细小油花小泡嗤啦炸开，香气扑鼻。

        叫花鸡泥巴荷叶还没剥开，是个大大的泥蛋子，原天柿伸爪子一按，又飞快缩回去，放在肚子上摩擦。

        大概是被烫到了。

        葱姜炒螃蟹被放在凌星见正面前，他狠狠吞了一下口水。

        蟹肉饱满肥美，细腻的红白肉质上淋着晶莹剔透的蟹脂蟹膏，盖着细细葱丝姜丝，散发着鲜甜香气。

        北洛站起身，走向远处莲池。

        云无月盘腿坐于池边，正在修养，北洛叫她：“云无月，来吃饭了。”

        这边，岑缨掀开了莲藕排骨汤瓦盖。香气瞬间沸腾，一下子飘逸而出，汤汁浓厚，连骨的肉与厚实藕段，黄红相间。

        “云无月，你快来！”沐星莁接过岑缨手里的勺子，“我来吧。”

        她盛了满满一碗放在人族小姑娘面前，酥糯的藕块从中间断开，连着细细晶莹的丝，浓稠汤汁浇在上面，下面是大块顶好的排骨。

        云无月看了一眼北洛边上唯一的空位，走过去坐下。沐星莁又给她盛好满满一碗。

        第三碗，放在了巫炤面前。

        巫炤颔首：“多谢。”

        沐星莁扬唇：“不客气。”

        北洛叫住准备离开的原天柿：“过来一块吃吧。”

        原天柿停住，回头，惊喜道：“真的吗主人？”

        “嗯。”北洛点头，“这些都是多亏了你。”

        原天柿欣喜得不得了，搬来凳子紧紧挨在北洛旁边。

        一罐莲藕排骨汤被一分，转眼见了底，秋文曲舀起一勺，送进嘴中。藕粉糯粉糯的，牙齿轻轻一碰莲藕就断开，丝却还连着。汤汁鲜爽香浓，久久留香。

        “主人，我来帮你！”

        原天柿伸手向拉过叫花鸡，被北洛挡下：“我来就行，你去拿把刀拿个盘子。”

        “嘿嘿，我早就准备好了。”它捧来空盘，上面葱白面酱一应俱全。

        “刀给我来吧。”常陈按住原天柿，和北洛两人动作麻利剥开泥壳荷叶，露出里面煨熟的鸡肉。

        色泽枣红般明亮，芳香扑鼻，板酥肉嫩。常陈把一只大鸡腿撕给原天柿，其余切成片段。

        鸡肉的香美夹杂荷叶的清新，肥嫩酥烂，凌星见赞不绝口，

        沐星莁夹起一片桂花糖藕咬一口，入口冰凉舒爽，甜香软糯，糯韧不粘，在唇齿间沁开桂花与糯米和藕的缠绕馨香。

        “这趟下山真是没白来！”凌星见无比愉快满足，“我可跟你们沾光了！”

        原天柿开始和北洛说它的计划和工程进度。

        “主人，今天有你还有你的朋友们帮忙，我们其实进度特别快。明天工坊就能建好，到时候就可以用工具架制作物品啦！”

        “好。”北洛点头。

        原天柿又环视一圈四周，指着不远处靠近小莲池一片空地，说：“主人，我准备在那放几张竹床，阳光好的时候就躺在上面休息！还有遮阳伞，可以让阳光不刺眼。”

        这也太贴心了。

        北洛显然没想要做这么细致，云无月说恢复体力和精神力，他一开始以为只要就种点草药养点鱼什么的，或者种点花，多出来的东西出去卖钱。

        谁想到现在快配备全套设施了，追求的不是生存，而是生活。

        他说：“按你想得办就行，需要什么就跟我说……但也不用太麻烦。辛苦你了。”

        “没事的主人，一点也不辛苦！”原天柿拍拍毛绒绒肉噗噗的胸脯，“我看着这些东西，特别有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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