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乐商一踏出帐篷，跪着的人群瞬间睁大眼睛。

        不知道谁惊呼了一声“乐商大人”，更远处海滩上的人听到，停下手里的动作，齐齐向她看来，眼中饱含敬慕之情。

        乐商停在原地，眼珠慢慢从左转到右。众目睽睽，她正要开口说话，海滩和高地上的人齐齐朝向她跪了下来。

        汐沙族族长海絮撑着类似鱼叉的杖走来，左右手交叠于胸前，缓缓跪下，额头触地，向她行了一个汐沙族最高的礼，声音郑重而饱含泪意，“乐商大人，感谢您救了我们全族。”

        乐商日常不像鬼师那样端庄持重，但正经事上非常得体沉稳。她弯腰搀起海絮，台面话说得非常到位：“你们是轩辕丘的部落，自然该在庇护之下。不用如此，都起来。”

        海絮几要落泪：“大人……”

        乐商笑着打断他的话，语气却是不容拒绝：“好了，不必多思。尽快带着族人重建家园才是要紧。”

        ……

        众人散去后，怀曦和乐商并排往海边踱步，他边走边说：“历经生死劫难，可能会让一个部落改变自己的信仰。他们都是现实的人，海神无法护佑他们，所以他们要找一个真正能给他们生存机会的去信。”

        乐商嗤笑一声：“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才不会管他们呢。他们倚海而生，靠的是他们自己的辛劳。汐沙族人的鱼虾海藻、精致的贝壳海螺难道是他们对着大海跪拜一通，就自己从海里蹦上来的不成？

        相柳猎杀虎蛟令他们遭了无妄之灾，我算碰巧庇护他们一次。但我也是人，有我自己的事要做，平日哪顾上他们？就算我能在他们束手无策之时施以援手一两次，可他们到底过得怎么样，不还是得靠他们自己？”

        “不过嘛……”乐商话锋一转，“能让汐沙族死心塌地忠于西陵，倒是很好。”

        这时，一个长相清丽的姑娘带着怯生生的神情，犹犹豫豫从远处向她和怀曦走来，手里拿着一些东西。

        刚才乐商就看见她了，一直站在远处朝她这边看，很想过来又不敢靠近的样子。

        她有双杏仁样的眼睛，头发被松散编成两股辫子垂在脖子两侧。脖子和胳膊上都带了贝壳饰品，看起来在族里有些身份。浅灰色的裙子上挂着干海草装饰，随着她轻轻的脚步一晃一晃，日落的斜阳将她纤细的影子在海岸拉得长长。

        那姑娘皮肤是蜜色，在金红夕阳下极暖，和嫘祖有些像，但气质与嫘祖却是天差地别。她腼腆得不可思议，像是极少见到生人一般。

        “你是……”乐商颔首回过她一礼，探寻着问。她特意放轻声音，怕吓到这位羞怯姑娘。

        “这是禺月，汐沙祭司的女儿。”怀曦在一旁笑着介绍，“你的伤口便都是她为你包扎的。”

        禺月抬起眼，悄悄看向怀曦，结果正好和他纯粹的笑眼视线相碰，她像被烫了一下，快速缩回目光。

        乐商敏锐察觉到了这个小动作，暗暗勾了勾唇。

        禺月将手里的东西伸到她面前，是一个非常完整的砗磲，通体洁白，比她两只手并在一起摊开大一点点。

        她恳切地开口，像生怕她不肯收下一样：“我们全族都感谢大人您，要不是有您，我们早就都死了。这个送给您，谢谢您救了我们！”

        乐商轻轻“啊”了一声，弯起眼睛笑着接过，“谢谢你的礼物。多谢你给我包扎。”

        禺月不由有些呆住。

        原来乐商大人很温柔客气，和鬼师不一样呢。

        禺月作为汐沙族唯一一个医师，自告奋勇为拯救全族的大恩人包扎伤口时，鬼师在一旁面无表情一言不发，那种阴戾的感觉让她不住害怕。

        之后两天，有几次她想再悄悄看眼自己的救命恩人，都畏惧于鬼师而不敢去。

        怀曦大人说鬼师脾气很好，让她不用害怕。可她见到巫炤，哪怕他就闭目坐在那不动，她都感到不明缘由的恐惧。

        有点苦闷的禺月去询问身为祭司的父亲，父亲说这是正常的。

        禺月遗传了他的一部分能力，对力量比较敏感，又从小生在汐沙族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性子偏内向。

        西陵鬼师力量强横无匹，加之地位崇高，待外人较为冷漠，外族人对他恐怕都是畏多于敬。

        “不用谢不用谢！”禺月连忙摆手，高兴又有些害羞，但好像没之前那种小心翼翼的样子了。

        乐商抿着笑意看着这位比自己小些的姑娘。

        禺月被自己敬慕的乐商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抬手比划着说：“那个，我还有些别的事，要先走了。大人您身上的伤愈合很快，虽然现在可能还有一些疼，但明天就不会了。您一定不要进到海里让伤口沾水。”她叮嘱道。

        “知道了，谢谢。”

        禺月走前又悄悄看了一眼怀曦，离开时的步子比来时轻快了很多，很开心的样子。

        看着她的背影，乐商嘴角笑意变深，慢慢转头看向怀曦，调侃道:“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对吧怀曦？”

        本以为怀曦会不明所以，或者狡辩，或者脸红，结果他愣了一下后，同样眯起眼睛笑着回看她，意味深长地摸了摸下巴，“我听说汐沙族长之子叫海朝，很是爱慕于你，去年轩辕丘建立的庆典上还当着鬼师的面给你告白了……”说着他佯装四顾找了一圈，故作惊讶，“诶，怎么刚才一直没见他？”

        确实没看见他人影。乐商心想，大概去哪里忙了，毕竟汐沙族要重建家园，很多事都需要做。

        不过——

        “什么叫当着鬼师的面给我告白了？”她明明记得巫炤是在她拒绝海朝后很长时间才来的。

        怀曦一耸肩，“巫炤大人自己说的。”

        …

        乐商昏迷期间，海朝好几次想去探望但在帐外不敢进去。

        他根本不敢去看她，尤其是巫炤来了。

        去年大典上，他就察觉出鬼师对乐商有些意思。他以为那样高高在上又冷漠的人对乐商的感情也许没那么深，便妄自生出一些念想。

        虎蛟和相柳一事，让他痛恨自己连一点忙都帮不上，全族都只能靠她保护。但鬼师不一样，他轻易就穿过了所有人都穿不过的结界，和乐商一起击退了相柳，还把她救了回来。

        这些事没一件他能做到。

        鬼师好像知道他对乐商的觊觎，没有给他一点好脸色，准确说，是连看一眼他都不屑。

        他在帐门前徘徊的那两次，有次正好撞上巫炤出来一趟，鬼师目不斜视从他旁边走过，好像他根本不存在，又好像在告诉他：你连看她一眼都不配。

        而且，他没有想到那位高高在上、传言中冷漠的鬼师，居然真的在乐商跟前守了两天一夜，还带着伤。

        海朝不敢再去见乐商。

        听到她醒来的消息，族人都欢呼着赶过去看她，只有他一个人躲在族长的草棚后面，听父亲临去看乐商前一声无奈的叹息。

        …

        最终乐商和怀曦以互相伤害，但都没有“伤害”对方成功为结果，结束了这个话题。

        考虑到她已经两天没吃饭，怀曦非常体贴提出带她去海边烤点鱼来吃。他找一个汐沙族人要了两条肥鱼，回来一边生火一边说：“若是巫炤大人也在，他烤给你吃那才好，大人烤鱼的手艺相当好。”

        乐商问：“巫炤是在哪里休息？”

        “族长那边，本来就是为他准备的。”

        怀曦说着想起来一件事，忍不住笑道：“提前知会你一声，你回巫之堂后就等着大家起哄吧。这次可是整个巫之堂的人都知道了大人倾慕你，你是想躲也躲不了了。”

        乐商：“……”

        太阳开始和它在海中的红影相接，怀曦从怀中摸出盐巴抹上，将烤好的鱼递给她。

        乐商咬了一口，点点头：“嗯，果然没巫炤烤的好吃。”

        怀曦“呵”一声，“但我烤的鱼比大人多多了。而且，大人为什么烤鱼好吃你还不清楚吗？”

        还不是从小到大被她逼的？如果说刚进巫之堂时候乐商烤的东西尚且能够勉强入口，可随着年龄增长，她烤的鱼仿佛被巫祖诅咒了，每况愈下。

        己浣率先制止了她继续烤下去，说她烤别的肉类已经不错的技术足够她一个人不在外面饿死，就不必执着于鱼了。

        然而才十岁多的巫炤不信邪，非得让她试试看，结果——快乐，啪，没了。

        巫炤与怀曦、侯翟估计毕生难忘那个粘腻油滑的口感和直冲脑际的腥味，仿佛是某种妖兽喷出的毒液。

        此后鬼师大人就莫名点亮了烤鱼的技能……大概是为了挽救乐商、不，挽救整个巫之堂吧，怀曦想。

        “……行吧。”谈到自己的烤鱼技术，乐商只能在心里羞愧地低下头，然后留心别人是怎么烤的。

        过了一会儿，侯翟从身后过来，问候了她一下。他找怀曦有事，乐商表示自己已经没关系了，让怀曦和侯翟去忙，自己在这坐一会儿吹吹风就行。

        怀曦跟着侯翟走后，乐商对着烤鱼的火堆发了一会儿呆，回忆一遍刚才怀曦烤鱼的过程，自觉眼睛应该学会了。

        她站起来往海边走了几步，抬手在空中对着海面虚空张开五指。

        三股黑色的雾气里闪耀红色灵力，从她指尖缠绕盘旋，接着快速伸向海面，扎入水中。

        片刻，乐商翻转手腕往回一收，三条鱼从海里被拽着飞上来，在空中几个打挺，最后啪地拍在她脚边，继续翻跳。

        乐商对着它们缓缓举起烤鱼的木棍。

        她还就不信了，相柳她都能打，区区一个烤鱼她搞不定了吗？！

        ……

        海浪发出哗啦的声音，身后是汐沙族人准备收工回屋的几声吆喝。乐商对着一望无垠的灰蓝海面，慢悠悠转手里插着鱼的棍子。

        汐沙族不像西陵和有熊那般繁盛，到了日落之后城里还处处点火。这里日落以后就安静许多，风和海的声音变得格外明晰，非常令人舒心。

        她又仔仔细细捋了一遍从和相柳决战到那个梦自己的感受，有了一个猜测——

        梦里的那个男人，会不会是她的前世？而她的前世也曾和相柳交过手，因此相柳才说“这个招式”，她才感觉和相柳对战那么熟悉。

        梦中回荡的声音里提到了“巫之国”“半魂莲”，还有“他”的责任，乐商大胆猜测，她的前世和巫之国有关，甚至是，就是巫之国的某个人。

        可梦中大多数时候是一片昏暗只有声音，几个一闪而逝的片段也很难拼凑出当时巫之国到底发生了什么，蛊惑“他”杀人的又是谁。

        乐商忍不住蹙了蹙眉。

        巫炤的声音忽然从后面传来，不委婉地提醒：“你烤糊了。”

        乐商一个清醒，连忙看向自己的鱼。

        仿佛为了验证巫炤这句话，插鱼的树枝随着话音“啪”一声被烧断，黝黑的炭鱼安详地直直坠入火堆。

        眼里连一道诡异的光都没有。

        火堆溅出一点火星，潮水非常配合在此时来了个猛涨，正好漫过火堆，盖灭了火，并拖走了那条安详的鱼。

        乐商：“……”

        巫炤：“正好免去吃了。”

        乐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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