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何以论生死

“唉…”方寸叹气，他拿了一张椅子坐了下去，面对陈安，他坦诚道：“圣灵鬼王准备带你离开，你收拾一下就跟他走吧。”

“他也来了？”陈安诧异。

“来了，还和掌门正面刚起来了呢。”

“掌门没有对他怎么样吧？”

“你还在担心他？”方寸语气严肃道：“你先担心你自己吧…”

陈安并不知道青修作出了什么样的决定，所以两眼茫然的看着方寸。

方寸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骨，无奈说道：“圣宗门规第三条，凡弟子鬼修者，鞭一百，逐出宗门。”

“我知道。”陈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我愿意承受。”

方寸不是陈安，不理解他为什么明明可以走，却偏偏要留下来受惩罚，那鞭一百的惩罚就连聚灵期的修士都无法承受的住。

更何况陈安目前的状况是—修为尽散，他现在就连一个普通人也不如！

“知道你还不走？”

“正因为我知道，才不能走。”

方寸就从未见过像陈安这样固执的人，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爱走不走！”

那晚，陈安坐在月台边上，眺望着远处翻腾的云海，曾经在这儿杨长风传授过他一招断剑飞龙的剑术，也就是在这儿，陈香香带他骑上仙鹤去了她的洞府里教他修习符术，他也在这儿见过平易近人的掌门，听过他对自己的敦敦教诲…

陈安开始回忆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幕幕…

他忍不住感叹时光飞逝，那些他所经历的人和事仿佛都是昨天发生的。

陈香香走上月台，看见陈安就那么静静的坐在那里，她走到他身后，见他没有反应，抬起左脚，用脚背轻轻碰了一下陈安的后背。

“喂！”陈香香难得以温柔的口吻叫他，虽然只是一声干脆利落的“喂”。

“师父，我叫陈安。”

陈安没有扭头看陈香香，只是颇为无奈的呛了她一句。

“傻徒弟！这里风大！你现在身子虚的跟个纸片人似的坐这儿干什么？”陈香香嘀咕了一句，在陈安旁边坐了下去。

她两腿悬空，俯视着月台下方的景色，“想自杀啊？”

陈安轻轻的“啧”了一下，好看的眉毛皱在一起，感情陈香香的嘴里没一句好话。

“你再啧！”陈香香抬起双手毫不留情的就捏上了陈安的脸。

陈安的脸都被捏成了四四方方，“师父我错了！”他赶紧出声求饶。

陈香香愤愤的放手，“不好玩！每次我都还没玩尽兴你就求饶！”

陈安揉了揉自己的脸，“师父你多大啊，怎么还这么孩子脾性？”

“哈！出去一趟长能耐了是吧？敢说你师父像小孩？！”

说着，陈香香抓着陈安的胳膊又捏又抓，最后气不过，狠狠地往旁推了陈安一把。

“嗯…”陈安倒了下去，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陈香香赶紧将他虚弱的身子扶了起来，“没事吧？”

陈安摇了摇头，陈香香将他扶起来时，刻意把了一下他的手脉。

陈安体内灵气乱窜，气海枯竭，如今的陈安连宗门里锻体期的弟子都打不过。

陈安默默地抽出自己被陈香香把脉的手，“师父这么晚了你不去休息吗？”

“方寸已经告诉你掌门的决定了？”

陈安点了点头，他忽然问道：“师父…你是不是后悔收我为徒了？”

“后悔了…”

“我就知道…”陈安自嘲的笑了笑。

“我后悔怎么没有早点儿收你为徒…”陈香香话锋一转，让陈安着实没有想到。

陈香香察觉到了陈安此时正看着她，那眼神就好像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人遇见了来解救他的神，她明白陈安是感激她，但他这么直白的看着她，陈香香一脸受不了的表情，抬手将他的脸撇到一边去。

“别这样看着我，肉麻！”

“师父你居然不吃这一套？”

陈安的脑袋上被陈香香敲了一个“板栗”。

“是方寸把你教会了吧？他的那些烂招数用在心仪的女孩子身上还尚可，我可是出了名的祸害，你对一个祸害发电，也不怕祸事从天而降！”

陈安抿着双唇，陈香香玩笑话归玩笑话，但她还是希望陈安能活下去，只要他还活着，迟早还可以再次修炼。

“陈安，你想清楚了怎么面对明天吗？”陈香香一本正经的问道。

她想，陈安既然没有选择离开，那么他一定想到了更好的退路。

看着陈香香对自己报以期待的眼神，陈安犹豫半晌，最终点了一下头，英俊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嗯！”

陈香香从怀里掏出了陈安之前送给她的香囊，“这个还给你。”

“这个香囊就送给师父吧，当作纪念。”

陈香香也没硬塞给他，重新放入怀中，她纵身一跃跳下了月台。

若是换成旁人，一定被她这一跳吓个半死，还以为她是想不开。

陈安刚刚送走了陈香香，没过一会儿就又来了一人，他回头一瞧，竟是杨长风。

“杨掌座！”

陈安刚要起身，肩膀却被杨长风按住，“别动，我就是在屋子里待闷了，出来透口气。”

陈安在心里叹气，他其实都知道这些特意走来月台的人是因为什么。

夜过半，杨长风离去，没人知道他们都聊了些什么，只是陈安眼眶微红，似乎有难言之隐。

这一夜，陈安只觉得比那日在宋家还要漫长…

他躺了下去，对着夜空繁星发着呆。

后来，陈安睡着了，这一觉他睡得十分安稳。

照门规，陈安要亲自走上那悔过阶，悔过阶有一百阶，受罚的弟子每上一层台阶都会受到一名持鞭弟子的鞭打。

那些弟子手里的鞭子都是法器，经过灵石淬炼，一鞭下去血瘀冒青，二鞭下去皮开肉绽，三鞭血肉见骨…

等他走上最后一层台阶时，他的手令会被收回，弟子服饰会被烧毁，最终他的下场将会是被逐出宗门。

而且被逐出的弟子永远都没有办法再进其他的门派。

陈安看着面前的一百层悔过阶，如他所想所见，宗门全部弟子都来了。

他们平时都很少和陈安打交道，陈安接触到的眼神都很陌生。

陈香香、杨长风和紫灵、方寸都来了，唯独不见青修和圣灵鬼王，圣灵鬼王身份特殊，他不出现在众人视野里也好，可青修掌门也不现身…

他的内心可是彻底对陈安失望了？

陈安苦笑一声，走上了第一层台阶，虽然是作好了心理准备，可当第一鞭打在身上的时候，那种似乎有滚烫之物黏在皮肤上的灼痛还是让他身躯微颤。

现在的陈安可没有元丹境修为，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还是一个内伤刚愈的普通人…

第二层。

啪！

鞭子落在背上，如有千斤重的巨石狠狠地撞了过来！且不说衣衫已破，背面是皮开肉绽。

陈安连这第二鞭都无法承受，双膝跪在台阶上。

陈香香站在上面看到陈安跪倒的那一刻，忍不住一声惊呼，“第三鞭下去他会死的！”

“这是他的劫…逃不掉的。”杨长风兀自摇头叹息。

陈香香已经忍不下去了，当即就要冲下去救人，紫灵抓住了她。

“你做什么？！”

陈香香一时挣脱不开，她也只好静观其变。

台阶上的陈安缓了好一会儿，才是艰难地起身，走上了第三层台阶。

“啪！”

第三鞭，陈安再次被打趴下。

第四鞭，陈安又一次被打趴下。

第五鞭，陈安被打的气若游丝，背上鲜血淋漓，已没有一块好肉。

第六鞭，陈安吐了好多血，身上流出的血流淌在台阶上，触目惊心。

许多弟子不忍再看，纷纷把头转了过去…

陈安趴在台阶上，他仿佛听到了声声低泣…

强撑着自身意志，陈安往前趴了一步。

第七鞭。

“鬼修如何？道修如何？我心本我，无人能乱我心…”

他出现了幻听。

第八鞭。

“安娃，爹对不起你。”

“陈安，能否走上仙途，全凭你一念之间。”

“我要道修！圣宗我一定要去！”

第九鞭。

“马哥想杀谁就杀谁，不为钱财，只为高兴哈哈哈…”

“你才刚刚踏入仙途，可有想过寻个门派什么的？”

“陈安，我只希望你拜入圣宗不会后悔…”

“君如蜉蝣，朝生暮死，说的就是我了！”

“听说过长留山一线天吗？”

第十鞭。

“陈安！”

陷入幻听状态的陈安听到了师姐陆霜儿的一声呐喊，第十鞭迟迟没有落下。

他以为仍然是幻听，可随着那道声音越来越近，他惊觉师姐回来了。

“陈安…”

陆霜儿丢下飞剑，看着台阶上的鲜血，触目惊心。

“陈安！”陆霜儿跑上台阶，将浑身是伤和血的陈安抱在怀里，看着憔悴不堪的面容，她的心狠狠地扎了一下。

“陈安，你这是怎么了？我听到曜日钟响就立刻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你怎么被打成了这样？”

陈安张嘴正欲说话，一股腥甜涌上咽喉，他不得不将血吐出来再说。

陆霜儿慌乱无措，芊芊玉手替陈安擦掉脸上流淌的鲜血。

“…师姐…谢谢你…”

陆霜儿听到这句话，泪水夺眶而出…

有两名弟子走过来想拉走陆霜儿，被陆霜儿一个狠戾的眼神瞪了回去。

“别碰我！”

其中一位弟子无奈道：“师姐，掌门有令，陈安师弟因鬼修必须要受一百鞭刑，这掌门之令，我们实在无法违抗啊，还请师姐体谅。”

陆霜儿微微一愣，她看着陈安，心中苦涩更甚。

陈安握上陆霜儿那双温软如玉的手心，陆霜儿一向吃软不吃硬，强行拉她离开定会出现不可控的局面。

陆霜儿紧咬着下嘴唇，泪如雨下。

陈安握着她的手往她跟前轻轻一推，双手撑着台阶站了起来。

叶轻舟此时看到这番惨景，是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见陈安起身来了，他赶忙跑过去扶着陆霜儿退至一旁。

“动手吧。”陈安是对着那位掌鞭弟子说的。

那掌鞭弟子早已下不去手了，好歹也是同门师兄弟，虽然他平日里并未与陈安有过交集，但陈安与他还是同门…

“师弟…我…”掌鞭弟子垂下头去，手中的鞭子迟迟不肯落下。

另一位掌鞭弟子咬咬牙，双眼一闭，扬起手中鞭子抽在了陈安身上。

“陈安！”

陈香香和陆霜儿同时喊了出来，心里是又急又怕，陈香香奈何被紫灵牢牢抓住，只能原地干着急。

陆霜儿还未从慌乱中走出来，要不是被叶轻舟扶着，她都站不住脚。

第十一鞭。

陈安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过这一鞭…

只是第十一鞭并没有如陈安所想的那般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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