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杞人忧天

　　还记得那年入山正是雪飘人间之时，而她还是小女孩模样，夫子站在书院门前等她，雪落满了狐裘.她便问:夫子不是神仙吗？怎么不像山下说书人说的那样?

　　哦？山下怎么说？夫子眉间浅笑，这一笑笑入心里，落蕊记住了那年大雪的寒，也记住了那时的暖。

　　神仙神通广大，不会让雪给埋了的，哈哈。

　　哈哈，落蕊啊，夫子不是什么神仙，夫子是读书人。

　　那什么才是读书人呢？就是读书的人吗？小落蕊问道。其实小落蕊想问，我只是半个人，也能成为读书人吗？

　　夫子大笑人间，并未给出回答

　　那一年，夫子带她入山，满头白发满肩雪，大手所牵却无半片雪花飘落。

　　宿莽峰书肆，说是书肆，其实称为书房更为准确，是落蕊平日修习之所。老夫子像前檀香缭绕，齐夜垂拱于下，若是见过祭庙内二圣挂像就会发现，二者稍有不同。卯时早课，旭日抬头，舍内照旧清冷，倒是免了瞌睡之余。

　　落蕊今日不在手持洞箫，而是长约半米的戒尺，上刻儒家典籍，齐夜只是隐约瞧见什么物有本末，事有终始。便不再窥视，昨日之事历历在目。夫子换了一袭素雅儒衫，头上碧玉青簪依旧，今日所讲为照顾齐夜刚刚入世不久，讲的是各地风貌和《新语》之学。说的是山海界不同种族之间的交流习惯，一部分是典籍记载，一部分是落蕊游历心得。

　　这回齐夜学乖了，等夫子讲话完了，齐夜才发问。

　　“夫子，昨日修行之时，此地精气入体，骨脉疼痛难忍，是何原因？”

　　“为何不第一时间飞火传信于我？”落蕊转过身，冷冷的看着齐夜。

　　“。。。。”

　　“我没有那些繁文缛节，还有，学堂之上称我为夫子，平日里可叫我落蕊，你我并无师徒名分！”

　　“是！”还真是个喜怒无常的人。齐夜心中暗道。

　　落蕊将戒尺搭在齐夜肩头，一股寒气瞬间笼罩全身，让齐夜打了个寒颤。

　　落蕊放下戒尺道，“此事算你的机缘，锤骨锻筋可曾听说过？”

　　锤骨锻筋之法齐夜自是听说过的，此乃蛮族不传之秘。仙人四境，培元、定灵、金身、无我无他。武脉四境，固本、淬体、金身、散神。读书人四境，至人、贤人、真人、圣人。道门神识四境，道意、道身、三才齐聚、上善若水。天下间各修行之法怕是唯独蛮族例外。《大荒西经》所修之法乃五境之法，强身、筋骨、炼形、融魂、永生不灭。

　　至于魔法师，他们在大魔法师之前并不算修行者，而是对自身魔法力的运用与转换，只有到了大魔法师境，能够通过冥想转化天地灵气，才称的上修行，大魔法师、魔导士、魔导师、圣魔导，也可称为四境修行法门。而且除了蛮族之外，炼体之法再无其他种族可修炼，这也与别的修行法门区别甚大，传说此法修行之时霸烈无比。

　　而锤骨锻筋便是《大荒西经》中蛮族筋骨境所载之法，齐夜曾在糊涂谷内有幸读过。

　　“蛮族之法？”齐夜反问

　　落蕊对他笑了，算是对他博学的肯定。“对，蛮族之法。”

　　“你现在所处的境界和蛮族锤骨锻筋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蛮族之体和人族之身区别甚大，所以你修行之时才感到疼痛难忍，而蛮族却并无不适。”

　　“冰火交融，锤骨锻筋。”

　　圣火之事齐夜未说，落蕊未提，但显然此事已无秘密。

　　“此事并无碍修行，至于你修炼之时的痛苦我会为你想办法的。”

　　“学生谢过夫子，但此事学生还是忍的过去。”夫子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还是很暖的嘛，齐夜不仅想道。

　　“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痛苦有时是可以磨炼一个人的意志，但痛苦并不全是好事，你要明白。”此话一出，其实是落蕊的自身写照，说的是修行，点的确是道理，她不想齐夜步她后尘。

　　“锤骨锻筋需要一重楼的修行，大概你昨日已经感受到了，淬炼精气有如固本识己境。至于四重楼的修行先放一放，先打好基础！”

　　落蕊说的轻巧，其实内心波澜很大，固本一境四重楼，而对齐夜而言却是一境五重楼，为何蛮族之强大，傲视山海界？跟其修行五境之法不无关系，那么若是齐夜此法大成，武脉一途，不说后无来者，也算前无古人了。

　　不得圣火承认，若是强行融炼，怕是会瞬间灰飞烟灭。齐夜五斗之事古今未有。

　　“嘿嘿，学生多谢落蕊女夫子了。”

　　“夫子就夫子，不要叫落蕊女夫子。”

　　“好的，女夫子。”

　　一股寒意袭来，瞬间让齐夜清醒了一下，一扫得意忘形之色。看着齐夜的糗样，落蕊笑了，她已经好多年不曾真心笑过。那时候是夫子与学生，此时是学生与夫子。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既然说到修行，你所修都有什么功法？”落蕊问道。

　　武脉、仙元、《道经》被称为修行之法，《轩辕九斩》、《归真》枪法则是运用功法。

　　“学生所学只有一部《归真》枪法。”齐夜答道。

　　“用来看看。”说着手中随意凝聚了一把冰魄之剑。剑无主而动，迎面一击将齐夜逼出了书肆，站于书舍之外。齐夜取出枪杆，与此剑缠斗，落蕊站于廊下静静的看着。

　　枪杆灌注罡气，青紫之气大盛，凝聚枪头，齐夜后发至人，一枪挑开冰魄之剑，《归真》枪法娓娓道来。

　　落蕊的剑锋芒内敛却寒意侵人，齐夜枪影纷飞，横、挑、刺、劈，罡气炸裂。不但无法迎其锋，连此地一草一木都无法破坏，规矩使然。

　　“停！停！”齐夜举手投降，冰剑消失，从始至终夫子不曾挪动半步。

　　“灵巧有余，劲力不足。”没有枪头可不劲力不足吧。

　　“就目前来说，最大的问题是你的道意还不能运使此枪法达到圆转如意，万法归一的地步。”

　　“九九归一，是不是还应该有一式？这只有八十实式而已，嗯？藏拙？呵呵！”

　　“额。。。我现在还用不出最后一式。”齐夜所说是实话。

　　“看好了，齐夜！”说罢，落蕊夫子无中生有，凝聚了一杆冰枪，于书院之内直冲云霄，隐隐夹杂着风雷之音，在空中炸开，响彻宿莽之峰。

　　破点一击！《归真》枪法中的一式。

　　“我以浩然意运使此枪法一式，便有此威力，这只是我临时拓印的而已，并不能得其精髓。若是以道意神识运使，罡气释放，威力当不会低于我刚才所用。”

　　齐夜听出落蕊所指，抛去枪杆因素自己所用的破点一击也无法达到刚刚落蕊那种威力。自糊涂谷内出来已经有段时间了，全身精气可以由大天地强行转换，但是道意神识还是无法达到和此天地心灵相合，道法自然的地步。其实齐夜幻魂珠内已经注意到了，只是以为幻魂珠内有所不同，现在看来，当是糊涂谷内大有文章。此事倒不必过分强求，随着齐夜《道经》修行，神识中会慢慢的补足此方天地的道韵。

　　“我知道门武脉和别人有所不同，别人是以心法淬炼精气修行，而你道门是以《道经》真意而运使。既是你的长也是你的短，你可知其意？”落蕊问道。

　　道门所修之妙就在这里，其真意神识本身并无自身修行之法，所谓的四境就只是四种境界，于人身力量而言，不曾一分，不减一毫。但能得道门真意者，神识中便好似一个原点，能容天地万物。修习武脉，便是运行心法；修行仙元，便是方寸山之地；练习魔法，便是魔法本源力。除了蛮族之法和读书人之规矩无不可行。这是其长，却也有其短。

　　“无法和自身道意相合，便无法达到圆转如意的地步。”齐夜回答，此便是其短。理论与现实差距颇大，并不是得了道门真意便可任你选择。修行者大都如此，得了修行之法也并不代表你就可以踏足修行领域，其对自身根骨要求简直到了万里挑一的地步，不然还不得仙元遍地走，武脉多如狗？当然，他们三族皇室例外，此事说不清楚。

　　“你错了，齐夜。”落蕊冰凉的脸看着齐夜。似有问却又欲言又止。

　　“你的道韵有缺，此事到不必担心，日后自会弥补，至于为何如此，每人都有秘密，我也不便抛根问底，就当你另有奇遇。”

　　“我想说的是此枪法当是由无数道门先贤耗费心血而成，应当是最适合你的，不是其无法和你自身相合，而是你自身不能和它相合。问题出在你自身。”

　　“名曰归真，当是讲究一记破万法，你用来灵巧有余，刚猛之力不足。道门讲清静无为，道法自然，我观你道意神识暗合此理。只是你须知，世间有静便有动，有阴便有阳。所谓自然既有春风化雨，也当有雷霆万钧。”

　　落蕊夫子一番话说得齐夜震动不已，原本以为自己此枪法已得精髓，只是现在看来还差的远呢。

　　“多谢夫子指教，只是。。。”

　　“我既然作为你的夫子，以后客套话就少说，你想问是不是我一书院读书人，为何会对你道门修行之法了解甚多？是也不是？”

　　“不要小看了读书人，我们只是相比于道门自身更加认可读书人的规矩罢了，却并不是不懂你们的思想，老夫子都曾问学于道，我们后辈子孙难能不知？”莞尔一笑，像是从北极冰原的雪莲变成了人族凌寒傲骨的梅花。

　　夫子笑的时候还是很君子的嘛，哪个不开眼的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刚刚夫子所言学生已然领会，当勤加修习《归真》枪法。”齐夜抱拳致谢，出于真心。

　　“你是否只修行了此一种功法？”落蕊问道。

　　“是的，修习此法只有十年左右。我怕贪多嚼不烂，而且我道门追求‘一’，就并未修习别的。”齐夜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

　　确是如此，齐夜骨子里是喜欢从一而终的，只有做好一件事才会去做下一件事。十多年里，他总是觉得自己并未修习好此枪法，所以也就并未修习别的，不像仙儿，乃是用道门真意来修的李氏仙元仙法，其自身又多有道门真决傍身，觉得合适自己的功法也会去试试看。小丫头，修成高兴，修不成也不会气馁。求得是一个自然。所以多得师父喜欢。

　　“愚蠢，不得万哪知一？归真，归真，万法归一。你那不叫追求‘一’，你那叫追求死胡同，不准哪一天你就会出不来了，与‘一’看似一墙之隔，实则千山万水。此为道家之理，你不会不懂。年刀月棍，一辈子的枪，别把神练死了。”落蕊出言呵斥。

　　“义楼之峰上有一部霸王枪法，可借来参考修习，求意不求力，记住了吗？”

　　“啊？义楼？学生记住了。”不是齐夜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他信楼之人到义楼借阅要多花费一倍的功德，义楼学子需要十功德，他就得需要二十功德，美其名曰人事！

　　“目前你的固本四重楼修行算是暂时停下了，所以若是觉得有用，可挑选一部武脉身法之学修习，这个不必强求。书院所藏之书天下之最，总有适合你的。”

　　这话所说不假，四脉道统，道门所藏最真，信仰之翼所藏最杂，祭坛所藏最古老，而书院之藏书最多。

　　齐夜相比于修行之苦更愁自己的功德，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古话诚不欺我。以前在糊涂谷看话本，就没有在书上看到过有哪位英雄好汉为银钱发愁的，可对齐夜而言他现在别说功德了就没怎么见过银钱，在外还能吃仙儿软饭，在书院难道吃夫子软饭？想吃她也没有啊，夫子翻书无此规矩。唉！还是想想去哪赚取功德吧。

　　“今日早课就到这里，回去多加思索。”

　　“学生记住了。”

　　“去吧！”

　　“无我吩咐，不得让其他人等入山，听明白了？”

　　“好的，女夫子！”相比学生，齐夜觉得自己更像看大门的。

　　身体一阵僵硬，齐夜赶忙向山下跑去。

　　看着齐夜走后，落蕊感慨多过所思，其实有些话并没有跟齐夜说尽，只是不宜说，更不便说，其中奥妙落蕊也并不能尽知，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这就需得齐夜自行领悟了。

　　齐夜对自身所修习功法的见解并无错处，求‘一’没有错，只是他自己太过小看了《归真》枪法，或是还没有领悟到。修习此枪不是求‘一’，而是得‘一’。

　　齐夜回到屋舍，自行闭目打坐，今日确有所得，原来自身修行之事还是有诸多歧路，对亏落蕊夫子指点。温故知新，可以为师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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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院本草堂

　　虢山书院除了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之院，和仁、义、礼、智、信五常之楼外，还有像本草堂、千机阁等这类的机构所在，只是此地并不招收弟子，大都是作为夫子做学问，研习之地，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事事要亲力亲为才能知其奥秘，夯实学问，探索天地规矩。学生大都可以选择一处作为赚取功德之地。算是君子，儒生在书院的必经之所。

　　本草堂是书院夫子们研究山海界药理之用的所在地，治病救人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门类，大都为修行者之用，平时也会解决一些学生修行上的问题，今日来此的不是齐夜，而是落蕊。

　　落蕊早课后便来到了此本草堂，她要为齐夜来求一副丹药。

　　“这位师兄，劳烦通传一下，就说宿莽之峰落蕊求见温老夫子。”

　　“夫子稍等！”小厮拱手行礼，进门通报。不一会，来人招落蕊进去。

　　本草堂内药香弥漫，药灵四散，内间一花白老者起身相迎。温恒，温老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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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糊涂谷内。

　　天通沿鸡山之水上溯而行，离开此地已有一启明之久，再次回来并无变化，连那茅屋外面的酒缸还是自己走的时候为师兄做的呢，也无尘垢。

　　“哟！这不是小糊涂虫吗？回来有事啊？”鸡山河婆在岸边现身相见，其实在她眼中天元、天通也好，仙儿、齐夜等人也罢，年龄大小并无区别。

　　“哟，老婆子还没挂呢？牙口可还好？”天通出言调侃。回到这里，天通就像回到了家里，不必和在外面似的，装的一副高人样，因为在这里的都是高人。

　　有人说长大就是成熟，而成熟就是将自己的幼稚给藏起来，其实它还在，男人到老是少年。若不是道门就师兄弟二人，天通也早就悠哉山林，人间嬉戏了，没办法的事。事情总要有人去做，谁让他是师兄，我是师弟呢？唉！低他一等，说话都不硬气。

　　“呸，你个小没良心的，小时候给你淹死在河里算了，这么多年也不回来看看我这老婆子，还不如老糊涂虫呢。”河婆骂道。

　　“哈哈，婆婆莫急，婆婆莫生气，您给我说说我师兄去哪了？我有要事找他。”

　　“老糊涂虫？你师兄你问我？我这连谷都出不去的半死之人上哪知道去？”

　　“哈哈，婆婆您就别逗我了，道门上善若水，他去哪您能不知道？”此水非彼水，若说道门之事十分，那么鸡山河婆可知一十二分。

　　“嘿嘿，你师兄啊，他去。。。就不告诉你，哈哈！”河婆老不羞，逗她玩儿。

　　“你还是别打听了，天元走时候告诉我了不想让你知道，让你看好门儿就得了。”

　　“他放屁！他去干嘛了我能猜不出来？啥事都他干了，真当自己为天下苍生计了？天塌了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个儿高的，让他赶紧回来！”天通勃然大怒，就没师兄这么干的！

　　“唉，你们师兄弟俩是一个比一个精，齐夜、仙儿啊是一个比一个傻。算了算了，他要做的事你也拦不住。”

　　“嘿嘿，那婆婆我问另外一个，谷内这么多年三人骨重如何？当初不是收的人族皇子吗？仙儿又是怎么回事？”

　　“仙儿骨重六两六钱，齐夜骨重七两一钱，这事儿可比你二人当时强多了。”

　　“那是自然，只是是好非好，是坏非坏啊，我得当面问问师兄。”

　　“至于收徒一事，李兆通和老糊涂虫自有计较。你就别问了，李兆通怕是知道不少，也有可能是老狐狸故意透漏的，也不是什么坏事。”

　　天通点点头算是默认，不在发问。

　　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众生亡，无所寄，废寝食者。遂后人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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