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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热浪在京都翻滚着,地面被炙的可怖,树上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
  越发刺耳,越发的扰人心思。
  以往刘福根压根就不敢给萧炀吃“酥山”,害怕他的身子受不了。
  自从穆神医帮萧炀诊治后,他的寒疾确实好了许多,也不那么的惧寒了。
  甚至这几天天热的时候,还发了发薄汗。
  刘福根瞧着也欢喜。
  他从冰窖里取出了一些储存的冰,也害怕萧炀吃多了不舒服,还特意从御膳房里选了最小的一个碗。
  端给人。
  萧炀看着稳稳躺在刘福根掌心里的小玉碗,太阳穴抽了抽。
  这是让他吃还是不让他吃。
  那分量,若是吃的文静些,可能有三口吧。
  若是跟糙汉子般狂野的吃,一口那是万万不能够的。
  萧炀将刘福根的手往旁边推了推。
  他本就不喜甜食,现在上奏的折子,十之八九都是叙述靖州饿殍遍野,他也没那胃口吃。
  这些天,他寝食难安,眼底乌青一片,整个人比之前更瘦了,又憔悴了几分。
  这些事一件急过一件。
  明明拨了那么多银子,却一星半点的成效都不起,这背后的原因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萧炀也不是傻子,他知道是被一层层官员,扒了。
  虽然他十分愤怒,但他没有实权,只是一个傀儡,他救不了自己,救不了他们,更救不了即将日薄西山的大景。
  他恨自己无能,恨顾林白的狠辣,可一切还是照旧,没有丝毫的改变。
  那三十万两白银,最终到靖州知府手上,不足三万两。
  这能解决什么问题,连塞牙缝都不够。
  再加上干旱,粮食的价格水涨船高。
  握着粮仓的那些富商们,一个个屯粮,哄抬物价。
  靖州知府将自家的府邸,田地,铺面全卖了,再加上上面拨下来的三万两,也不过凑了四万两出来。
  那四万两能买到了的粮食,也就是平时的一半。
  再加上数以十万计的难民,那些就是杯水车薪。
  靖州知府那粥铺里往外施的粥,说好听点是米汤,说得不好听那就是加了几粒米的水。
  难民碗里的米粒,能数出来,就十来粒,那汤也是一眼能望到底,清澈的一览无余。
  若不是那明晃晃的红黄色旗子上,大写的粥,都得以为是水呢。
  一开始施粥的时候,看着那汤米分离的粥,百姓情绪有些激动。
  几个高个的,直接将粥铺给掀了。
  几大桶“粥”洒到了地上。
  他们叫嚣着,“这帮贪官们,不知道贪了多少银两进自己的腰包,现在就拿这些来糊弄我们。”
  有人搭腔道,“对,他们就是吸血的蚂蟥,那些银两不都是民脂民膏,都是我们的血汗啊!从我们身上剥削过去的!!!”
  “贪官就该死,贪官该死!贪官该死………”
  随着他们的鼓舞,难民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躁。
  渐渐的手里多出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拿出来的农具、木棒。
  人也越聚越多,将那小小的粥铺,围得水泄不通。
  一个个面黄肌瘦,蓬头垢面,浑身脏兮兮,散发着臭味儿的难民们,眼神里充满怒火的看向那些当官的。
  恨不得吃汝肉,饮汝血。
  靖州知府眼神呆滞的看向地上那一小层薄薄的米粒,他的心在滴血啊。
  不是他不想不给他们吃的,是他也没有。
  鬼知道他弄来这些粮食,花了多大的力气。
  就这么糟蹋了,现在粮食就是命啊。
  看着靖州知府这心疼的表情,民愤更重了。
  人群里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吵,也越来越难听。
  “装什么装,贪官!”
  “这等扒百姓血肉的烂官,就该天打五雷轰!死无全尸!!!”
  “对,九族抄斩都不解恨……”
  “该死………”
  “烂人。”
  ………
  听着不入耳的话,一旁站着的军师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气得脸色发白,嘴唇都颤抖着,朝人怒喊道,“吴煊煜,你就不打算解释一下吗?任凭他们这般诋毁你?!”
  现在吴煊煜哪里还能听得进去,他作为靖州的父母官,百姓到了这种地步,他自然难辞其咎。
  扑通一声,朝人群中跪了下去,眼泪纵横,“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们……”
  “呵,猫哭耗子,假慈悲……”
  “要是真错了,就掏钱,发粮食,别嘴上说得好听。”
  “我们要粮食,我们要吃饭,我们要活着!!!”
  “活着,我们要活着!!!”
  再次被煽动起来的难民更多了,男女老少皆有。
  这时,离吴煊煜最近的难民发难了。
  “我们要团结一致,将狗官给除了!”
  此话一出,顿时呼声如雷,“除狗官,除狗官!除狗官!!!”
  那男人,直接冲破了防线,朝吴煊煜脸上就开始扇巴掌。
  虽然好长时间没有吃过饱饭了,但庄稼人还是力气大的。

  吴煊煜身形瘦削的可怕,那官服穿在身上,也是晃荡晃荡的。
  直被人扇得嘴角出血。
  一看这人动手了,其他人也都开始动手,场面一时间乱到了极致。
  脸上又重重的落下了一巴掌,一颗牙从嘴里滚了出来,嘴角往下淌着血。
  吴煊煜实在撑不住了,眼前黑乎乎一片,直接栽到了地上,费劲的挣扎着。
  那军师看这场面,再这么下去吴煊煜就真死了。
  他也不知道从哪里爆发的力量,直接挣开了钳制他的三个人。
  冲到吴煊煜跟前,快速的从他怀里抽出几张纸。
  不出意外他也挨了几拳,最重的当属腹部被踹的那一脚。
  军师蜷成一团,躺在地上,手里死死抓着那几张纸,胸膛剧烈起伏,不断的咳嗽。
  “你,你你们说,说他是贪官,咳咳咳,那你们看看这是什么!你们看啊!!!看……”
  他将比护他命还重要的几张纸,洒了出去。
  声音越到最后,越绝望,最后他竟然哭了,泣不成声。
  那男人从地上捡起纸,他识得几个字。
  那上面的字,烫的他的手微缩,直直又重新将纸丢了出去。
  “不可能,这不可能!不可能……”
  他不想信,但那上面白纸黑字,加上印章,又让他不得不信。
  周围围着的人,有一些识字的,他们将纸拿起来看完后,复杂的看向地上躺着的两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其他人都有些不耐烦,吵嚷道,“到底怎么了?倒是说话啊?”
  被这么多人催着,他们也不好长时间的缄默。
  一个上了岁数的老者,走上前将吴煊煜扶了起来。
  他这举动,可让其他人不干了,“老头子,你扶这狗官做甚?这种人就该死。”
  “你们知道什么啊!”那老者实在忍不了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一口一个狗官,骂人。
  说起来真是可笑,又可悲,他刚刚也是那一群中的一个。
  他苦涩的笑道,“吴大人,他将自己的全部家产都典当了,凑了银子给我们施粥,这些全部是当票。”
  他挥了挥手里的东西,继续道,“不相信的可以自己来看看,或者亲自去当铺里瞧瞧。”
  只一眼,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那上面的印章太熟悉了,他们哪家没有当过东西,怎么可能不清楚呢。
  “看清楚了吗?这就是我们口中的狗官,是我们要除了的狗官。”
  那老者的一番话,让在场的人都抬不起头来,包括他自己。
  刚刚咋呼的最欢的人,也脸色酡红的跟个鸵鸟似的,扎进了人群里。
  几个年轻人,在一旁帮忙,一同将两人安置到了长条凳上。
  一群人谁也不说话了,只能听见呼吸声,都那么低着头的看向长条凳上的两人。
  那老者率先打破这局面,他朝地上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的给人叩首,“吴大人,刚才是我老眼昏花,误会了您,也做了错事,请您原谅。”
  有了开头的人,一切都顺利了。
  黑压压的一群人,都给吴煊煜跪了下来,请求他的原谅。
  吴煊煜摇了摇依旧眩晕的头,手摸索着长条凳站起来,视线模糊,他却忘不了跪在地上的人。
  “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起……”
  话还来得及说完,人就昏了过去。
  怕人出事的众人,有人帮吴煊煜把了脉,身子太虚,不致命,但是需要好好休息。
  遇到这种荒年,别说是百姓没得吃,就连靖州知府家也是揭不开锅的那种。
  之前过了十几年的舒心日子,虽然没有锦衣玉食,但吃饱穿暖是万万不用愁的。
  现在知府夫人,身上的衣服却是一块补丁摞着一块补丁,头上,耳朵上,手上哪里有什么配饰,就单单用一块粗布包着头发。
  那模样跟普通的村姑没什么两样,甚至还比不上其他地方的村姑呢。
  那口小小的锅里熬着一堆从地里挖出来的烂草根嫩树皮什么的。
  灶堂前蹲着一个七八岁的姑娘,也是补丁衣裳,在往里面添柴,一张小脸抹的脏兮兮的。
  颧骨突出,那完全就是瘦的,脸色蜡黄蜡黄的,也知道是被饿的。
  锅里沸腾的水,泛着黑意,昭示着这东西,压根就不能吃。
  但在这般极端的荒年间,有一口吃的,便是满足的。
  知府夫人,将那锅里的东西盛了出来,她抬头看了看太阳,跟一旁紧盯着碗的小姑娘道,“月儿,这都午时了,你爹怎么还不回来吃饭。”
  “爹爹再忙,爹爹去布粥,不让其他人饿肚子。”那小姑娘眼睛亮兮兮的看向她娘,甜甜的笑着回道。
  可怜的孩子,知府夫人将手在自家女儿头上揉了揉,轻声道,“月儿,你先吃。阿娘再等等你阿爹。”
  “不。”
  虽然她很饿,眼睛没有从那碗上离开过,还时不时吞吞口水,但她还是想一家三口一起吃。
  她搬着自己的凳子,围着小小的四方桌,绕了半圈,乖乖的依偎在她阿娘身旁,“月儿,要陪阿娘一起等阿爹。”

  “好,月儿真乖。”
  就在母女俩抬头看时间的时候,吴煊煜被几个人架着进来了。
  嘴角里还在往外溢血,早就神志不清了。
  “煊煜!”
  “阿爹!”
  母女俩发了疯般,快步跑到吴煊煜跟前,看着紧闭双眼重伤的人。
  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吴月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大颗大颗的往地上砸。
  她真的害怕,害怕他阿爹离他们而去。
  这些天,她早就见惯了生离死别,表面上她什么事没有。
  但每天夜里她都得惊醒好几次,才能堪堪挨到天亮。
  她不敢想没了阿爹,她跟阿娘该怎么活。
  吴煊煜被人帮着放到了床上,早就哭花了的一张小脸,紧紧贴着人的胸膛,将自己的头整个埋了进去。
  声音断断续续的,“阿爹……你,你起来,我跟阿…阿娘…在…等你……”
  跟着一起来的人,看见知府夫人,千金的模样跟装扮,还有外面桌上那早已凉透的野菜树根糊糊。
  他们愧疚的心,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实在不敢想,如果当时真的杀了吴煊煜,那他们会梦魇一辈子吧,如影随形,不死不消。
  答案是肯定的,现在他们都内疚的想死给人赔罪了。
  吴煊煜需要静养,他们一群人堵在人家门口也不像个话。
  灰溜溜的都跑了。
  吴煊煜足足在家里躺了五天才能下床。
  刚能动,他就继续去布粥,维持秩序。
  经过之前那事,没有人敢再乱说话,乱动手了。
  所有人看见他,都十分亲切,露出质朴的笑,尊称人一句——吴大人。
  对于靖州发生的事,朝堂上的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却一个个装的跟大尾巴狼似的,一问三不知。
  萧炀收到的那些奏折,也无非是那些良心未泯者,动了恻隐之心罢了。
  “朕,想继续给靖州追加赈灾款,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陛下所言极是。”
  顾林白不在朝堂,这里面说话最有分量,无法反驳的就是秦惊澜了。
  他开口了,其他人哪里还敢说话。
  “不过……”
  秦惊澜皱着眉,跟有所顾忌般,话说一半就停了。
  “不过什么?爱卿不妨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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