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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46章


第一次拉住寂莱的手,姜棋打了个寒颤,那只手像福利院的冰凌一样坚硬,细嫩的指尖淌着冰水。

        他喜欢冰棱,口渴的时候舔一口,能让嘴唇不那么干。有次太渴,又饿,他吃了一整根冰凌,上吐下泻差点死掉,从那以后,就只敢在边缘舔舔。

        福利院里残障孩子多,只有两个老师,姜棋得学会照顾自己。可是他才只有四岁,桌子像个高塔,热水壶是沉重扭曲的怪兽,长腿们机械机甲一般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却从不停留。

        他喜欢夏天,虽然蚊虫多,但院子里的自来水管不会被冻住,那是他唯一可以够到的水源。冬天里,姜棋经常一整天都喝不到一口水。没有水,馒头格外坚硬干燥。

        老师不是不喜欢他,只是顾不上。她们认为,一个健全孩子完全不用照拂,就能像野草一样望风生长。她们还认为,姜棋不属于这里,很快就会被人领走。

        某个清晨,老师会格外关照他,给他擦干净手脸,换上蓝色裤子白色衬衣,都是好心人捐赠的。白衬衣平时不会拿出来穿,太容易脏。老师教他问好,然后让他坐在绿色大门边,和看门老曲一左一右,门神似的发呆。

        老曲是福利院唯一成年男性,每天守着大门拿着纸笔,嘴里念念有词,阿拉伯数字涂鸦得跟天书似的。他坚信自己乃天选之子,虽半生落魄,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历劫五十多年只为金手指开启的那一天,比如中个彩票。

        福利院在土路的尽头,两边是荒野,常有村民赶着牛羊经过,看见他,眼神轻飘划过,像是在看一撮杨絮。小羊对他格外感兴趣,有时候会脱离大部队过来打招呼。他也更喜欢小羊,牛太大了,眼神再和善也是一脚能把他踩死的猛兽。

        车一路风尘,由远及近。有时候是红车、有时候是白车、更多的是黑车,还有几次是三轮,也有电动车。先下车的总是阿姨,看见他都会很开心,拉手、抱抱、甚至亲亲,她们身上散发着各种各样的味道,鱼虾、肉、金属、木头、香水……有些是单纯的人味儿,如果你闻过两个月没洗澡的自己或者在80岁老人身边待过,那你一定会知道人味儿是多么“沁人心脾”。

        姜棋尽力忍耐。他知道,这些人有可能带他回家。

        他并不十分期待,很小的时候他被领养过,太小了,他只记得有张巨大的床,上面印着小猫小狗,还有很多一模一样的伞。不久,姜棋被送了回来,老师们私下说,那家生了自己的孩子。

        他是多余的,没人要的,只能在别人没办法有自己孩子的时候,带回家充数。

        充数也好啊。姜棋很努力地微笑,希望给叔叔阿姨留下好印象。可是,大家好像都喜欢更小的孩子。他太懂事了。

        大人们总是很矛盾,他们既不喜欢不聪明的,也不喜欢太聪明的。最好什么都可以学会,但又不能有太多思考,那样不乖。他们似乎认为恰到好处的愚蠢会让亲子关系更和谐。而姜棋,看上去就是过分聪明的小孩。

        “那双眼简直可怕。”送他回来的“妈妈”说。

        白痴般的天真笑容,身边有很多示范,除了鼻眼歪斜、嘴角流口水以外,目光呆滞还是很容易模仿的。活着需要演技,姜棋四岁就领悟到别人四十岁才明白的人生真谛。

        寂莱长得像童话里的公主,公主都很蠢,寂莱比她们聪明,竟然知道跟踪黑子。不过也只聪明一点点,如果自己是她,绝对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她一定不知道白雪公主的毒苹果是哪里来的。

        寂莱隐瞒了雨夜当晚的事情。姜筠打算送姜棋出国,寂莱拒绝,这么小的孩子自己出国太可怜了。姜棋吃不惯南方菜,她去找菜谱学。还嘴硬说是为她自己,可是在他到姜家之前,她明明是不下厨的。

        善良是愚蠢最好的衍生品。本来预备好忍气吞声寄人篱下的姜棋过上了从来不敢奢望的生活。

        有人讲故事哄睡觉,打雷时有被窝钻,可以撒娇要玩具,还能挑食,不吃那些讨厌的胡萝卜和土豆……

        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姜棋找了无数理由,又逐一被自己推翻,潮水退却,袒露出一片真心,他不知所措又欢欣雀跃。

        知道黑子做扣,让寂莱离婚的时候,姜棋很慌张,甚至恨起了黑子。外遇有什么关系?寂莱走了,他怎么办?

        后来……寂莱问他想跟谁?

        竟然有得选?姜棋仅犹豫了半秒钟就下定决心,他要自己争取幸福。

        “妈妈!”姜棋像只小袋鼠,跳进了寂莱怀里,深深呼吸着熟悉的香味儿,“妈妈。我可想你了。”

        寂莱在他额头上狠狠亲了一口:“宝贝儿,妈妈也想你了。快让我看看,有没有被孙姐喂瘦了?”

        “没有,孙姨特意学了北方菜,不过做得不如妈妈做的好吃。妈妈,我想吃小馄饨了。”姜棋抱着寂莱的胳膊,眨着大眼睛撒娇。

        黑子倚在车边,冷眼看着。

        姜棋跟刚才判若两人,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寂莱究竟知不知道姜棋的心思?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真的可以情同母子吗?

        他双手抱在胸前,宽松的黑色短袖下,蛇头伸着信子探头探脑,整个人散发出“别惹我”的气场。

        这种气场在寂莱开口的一瞬间消失殆尽。

        “一起回家吃饭呀,我准备了你最爱吃的牛尾汤。”……没有人能拒绝寂莱的微笑。

        他又何尝不是贪恋温暖的人哪?

        姜筠出轨是真,逢场作戏也是真。本来姜筠给了那女人一笔钱,打发走了事。可那个女人不甘心,黑子就顺水推舟,给了她一个机会。他知道,寂莱是绝不会容忍姜筠有外遇的。

        这件事虽然让姜筠对自己有了隔阂,但至少让寂莱姐离开了姜筠,他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还没有线索?”寂莱递过一杯茶。

        黑子点点头,接过,却没有喝,只是把小紫砂杯握在手里。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酷夏喝进热茶,即便是晚上。

        阳台上的风清凉干爽,消除了一整天的闷热,城市轻盈了起来。

        “谢谢你。”寂莱突然说。

        “嗯?”

        “那个女孩……是你带进来的吧。”

        寂莱所住的别墅区安保极其严格。那个女孩能够顺利进入,还能不惊动阿姨,找到寂莱的画室,没有人帮助是不可能的。

        姜筠身边能随意进出别墅的人,只有长风和黑子。

        她怀疑过长风。但姜筠明显不想离婚,那个女孩的出现,很显然在他预料之外。如果没有姜筠的命令,长风不会做任何多余的事。

        那就只有黑子了。

        “姜筠远比你了解的要复杂。”黑子说,他的声音一直很低沉。

        寂莱知道。

        嫁给他的时候,她就知道姜筠有一部分不能见光的生意。他比她大九岁,就算去掉家世的影响,他本人的经历也远超寂莱的理解。

        那又怎样?21岁的寂莱想,只要他真心爱自己,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他……本质上是个温柔的人。”寂莱说得有些挣扎。

        黑子不置可否。

        寂莱身边,姜筠确实是温柔,甚至温柔过了头。有时候姜筠脸上温暖沉迷的表情,会让黑子觉得惊悚。能在他手下做到这个位置,姜筠是什么人,黑子比谁都清楚。

        爱情可以让人眼盲心盲,即便是寂莱这样的女人,也逃不过哄骗自己的下场。

        “你也查了这么久,凭你的能力,如果有问题早就应该查出来了……能脱身就早点离开吧。”寂莱看向远方,那边有墨黑的山峦,衬托着夜色淡然。

        年龄小的时候,黑子做事不够谨慎,几度险些暴露,寂莱帮他兜底、圆谎。后期虽然更为小心,但始终是刀尖舔血。

        “以后没办法帮你,你自己当心。”寂莱朝他微笑。

        温柔的笑容让黑子动容,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的大槐树下。

        “前几天,有警察找我,说是要重新调查姐姐的失踪案。”黑子不知道怎么就开口了,这些事原本不需要寂莱知道,但他就是想说给她听。

        “十几年了,没有线索怎么查?”寂莱问。

        “不知道,那个警察说得很笃定。问了我几个问题,让我等消息,如果需要,随时配合他们。”手里的茶总算是凉了,黑子一饮而尽。

        “很好啊,又有希望了。”寂莱说,自己都觉得敷衍。

        希望?这些年希望还少吗?

        五年前的雨夜,回彭城的路上。寂莱听到了一个惊悚的故事。

        “没有尸体,他又说想要孩子,所以我姐姐很有可能没死。”黑子情绪十分激动,雨夜很冷,车里却似烈焰焚烧。

        姜筠虽然会为了生意做一些出格的事,但他向来重情重义,寂莱并不相信黑子的猜测。可她愿意帮黑子,也算是为了自己。

        姜筠的生活轨迹很清晰,基本上家、公司两点一线。明面上有长风,暗中有黑子,即便有应酬有活动也是点对点行动,可谓毫无破绽。

        这些年,除了自己找上门的姜棋,姜筠身边没有任何其他孩子的踪迹。

        姜棋竟然是自己找上门的。寂莱一开始听说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姜棋天资聪颖,福利院老师惊讶地看着他读完一整本安徒生童话,第二天,给了他一个密封完好的信封,上面写着“我的孩子亲启”。

        姜棋拿着信,坐在门口台阶上发了两天呆。然后,求看门老曲带他进城找人。

        他把信给老曲看了,信上说,姜棋爸爸很有钱。老曲——就是那个鼠脸男人,感受到金手指的光芒扑面砸来,决定碰碰运气。

        老曲带姜棋找到信里说的地址,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的大厦发呆。好家伙,这大楼怎么还有当兵的看门?老曲不敢进,带着姜棋在大门外晃了好几天。被保安当作危险人物盯上,上报黑子,盘问下才知道是来认亲的。

        因为年龄差不多,黑子一度以为姜棋是姐姐的孩子。姜棋并没有否认,任由他帮助自己想办法进入姜家。甚至在姜筠带他去做dna检测时,仍然默不作声。直到再次见到寂莱,他才拿出妈妈留下的遗书。

        姜棋给出的理由是:太害怕了,忘记了遗书的存在。

        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害怕非常正常,他眨着漂亮大眼睛,露出惊慌失措的无辜表情,寂莱咬咬牙,说服自己信了。

        不然哪?那么小的孩子,难道还能送回福利院?

        得知姜棋不是姐姐的孩子,黑子其实是松了口气。

        姐姐有可能还活着,只是被藏得太好。但是,他去翻找一切有可能的地方,却没有找到任何姐姐和孩子相关信息。

        那个被贬到小镇的警察,凭什么那么笃定一定会破案?愣头青一个,得罪了上级,从省会市局刑侦队下派到边陲小镇,想找个陈年悬案翻身?异想天开。

        黑子触摸着手臂上的纹身,多年前的那场大火,毒蛇一般啃噬着他,让他夜不能寐。还是要靠自己,黑子坚信只要做过的事情,就一定会留有破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阳台门打开,白亚宁递上寂莱的手机,手机振动着,屏幕上显示“小楠”。

        八成是商量见面会的事,寂莱接过电话按下通话,顺手拿回黑子手里的紫砂杯,冲他比了下手机:“喂,小楠。”

        她边说边转身进屋。阳台上剩下白亚宁和黑子,相对无言。

        未免尴尬,白亚宁没有马上转身回屋,略微站了站,发现更尴尬了,还是决定回去,却被黑子叫住。

        黑子比白亚宁大不了几岁,也没有白亚宁高,但气场却强硬许多。毕竟十几岁就跟着姜筠打拼,饱经磨砺,不是校园里小打小闹可以比拟的。

        白亚宁很讨厌在他面前的自己,总觉得卑怯,很拿不出手。

        黑子看出他的不自在,心里更不理解寂莱,这个黏糊糊的小白脸有什么好?寂莱挑男人的眼光真的是……

        “会打架吗?”黑子打量着白亚宁。

        白亚宁愣在那,半响才说:“会。”还挺厉害,瞄见黑子胳膊上的肌肉和纹身,他默默把最后半句吞了回去。他怀疑,自己所谓的打架,跟黑子说的是不是一个概念。

        黑子似乎也是这么想,他很快转过头去,看向街对面的广告牌,某个不知名的女明星正在搔首弄姿,捏着化妆品转来转去。

        “保护好她。”能贴身保护寂莱的,只有白亚宁。不管这小子能不能行,他都有这个责任。

        白亚宁听他说得郑重其事,联想前段时间林帆一遍遍打电话,还有其他的跟踪者,有些紧张,问黑子:“寂莱出什么事了?”

        黑子摇头。姜筠并没有实质性证据,让他来,只说是以防万一。

        跟了他这么多年,黑子相信姜筠的直觉。他的直觉救过他们很多次。能让黑子放下手中所有正在办理的事,过来守着寂莱,一定是姜筠感觉到很大的危险。

        保护要暗中进行,如果寂莱知道黑子是奉姜筠之命过来,一定会赶他走。所以他需要白亚宁的帮助。

        “你只要跟她形影不离就可以,有事给我打电话。”黑子拿出自己手机,“报下你的号码。”

        夏夜,凉风习习,吹过阳台上的纱帘,两个相互看不顺眼的男人,为了同样的目的,交换了手机号。风从白亚宁温热的手心里穿过,顺着纱帘飘动的方向进入客厅,随手晃了晃窗边小白花,拂过美人发梢,寂莱从茶几上拎了张餐巾纸,写写画画,和小楠商讨签售会细节。转过墙角,带着木质香气,风从门缝钻进姜棋房间,号称在赶暑假作业的姜棋,坐在床边,手里握着跟踪器发呆。

        一个屋檐下,每个人各怀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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