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天空是湛蓝色的，飘着丝絮般的云。平常被太阳逼迫，不爱抬头，今天出门早，趁着太阳还没发力，赶紧多看几眼。路边一排白杨树，枝繁叶茂，遮下一片阴凉。几个晨练的教职工家属，带着孩子举着长杆粘知了。

        白亚宁留心着他们的工具，杆子头上有块绿色的软胶。他想着回头遇见了买几块，姜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等带他来捉知了玩。

        暑假期间，校内小路上学生很少，只有想考研的学长学姐，背着书包匆匆忙忙行走在去教室或者图书馆的路上。

        前面传来一阵嘈杂声。一个青年男子举着面小红旗，领着一群同样戴着红色遮阳帽的游客们。白亚宁早就见怪不怪，每年假期，都会有这种旅行团进校，大都是各色夏令营活动，家长们领着孩子来参观，方便树立远大目标。这个团挺早呀，恐怕是还有别的项目，到这里转一圈就走。

        白亚宁路过，引来一群人围观。隐隐听到有人说：“看看人家，学习好还长得帅，你一定要努力啊。”好像只要努力就能得到一切。

        白亚宁回头，看见那人身边，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呆呆地站着，空洞的眼神里一片迷茫。

        早教已经做到高校了么？小胖墩儿看起来幼儿园都没毕业。

        这个年龄段孩子的家长，容易罹患一种妄想症。

        只要孩子能背几首古诗，会算数能认字，就足以让他们脑补出一套热血小说。自家孩子绝非凡品，必然是文曲下凡，紫微转世，聪明伶俐无人能及，日后定然非富即贵，前途无可限量。

        此病无药可医，大约两三年后，成绩单可根治。

        白亚宁一时不知道是自己这种无人理睬的孤儿更惨，还是被寄予不切实际厚望的小胖墩儿更惨。思来想去，还是自己吧，毕竟身材摆在这里，小胖墩儿才是典型的社会主义身材。这段时间没锻炼，腹肌都没了。

        推开宿舍门，白亚宁愣住了，张超和罗英颢都在。

        本来说好，罗英颢把笔记带回来给他，张超回来做什么？看戏吗？

        “看我干什么？我可不是因为你，是曲导拜托我给你拿数据结构的笔记。”张超语气还是那么冲。

        罗英颢走过来，拥抱了白亚宁，拍拍他的后背：“曲导都告诉我们了，你节哀。我的数据结构笔记没记全，张超是数据结构全系最高分，你看他的。其他科目我这儿全。”

        “麻烦死了，假期还得过来给你找笔记。”张超一边翻书架一边嘟嘟囔囔。

        “……谢谢你们。”白亚宁说。

        “不用谢我，我是被逼无奈。”张超把厚厚一本书带着笔记丢给白亚宁，“那个，看不懂的话给我打电话……晚上八点到九点间哈，别的时候没空。”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宿舍。

        门“啪”地一声带上了。

        白亚宁看着罗英颢，罗英颢看着白亚宁，两个人同时笑了出来。

        “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都知道了你挣钱赡养朋友奶奶的事。张超有点转不过来，估计开学就想明白了。他人不坏。”罗英颢说。

        白亚宁仿佛看到曲导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述他的感人事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没那么夸张，奶奶……跟我自己奶奶是一样的。”

        “明白，你是好样的。有任何需要帮忙的，打电话给我……我们，你别惯着张超，什么时候有问题随时给他打电话。”罗英颢说，“哦，你重新换手机了是吧。”

        “嗯，原来那个动车上丢了，我刚把号补回来了，还是原来那个号。”白亚宁说。

        “行。以后有事儿说出来，大家帮忙，别自己扛着。突然失联，大家都很着急。刘辰怕你打电话回宿舍没人接，好多天没上课，期末挂了两门。估计过几天就回来了，你俩作伴补考吧。”

        “……我给他打电话。”白亚宁说。

        “不用，他生气哪，等他给你打吧。他消气快。”罗英颢说，“你……住在哪？”

        白亚宁略微犹豫，罗英颢马上说：“没事，不用说。是我多此一问。”

        “住在我……朋友那。”这个回答其实和没回答一样，他又补了一句，“上次你们见过的。”

        罗英颢点点头，意料之中，他说：“上次那个美女姐姐……你走以后来找过你，学校翻莲花池的时候，也来过。刘辰说，看见她哭了。”

        白亚宁一愣，他想不出寂莱为他哭会是什么样子，心里说不出是心酸还是高兴。原来她说想我是认真的。

        有个问题白亚宁百思不得其解：“……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去死？”

        平时自己还挺欢快活泼的，学校心理量表也没填出过问题。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就算消失一阵子，也不至于联想到xx，更不至于要翻莲花池吧。

        罗英颢有些不好意思，事情是这样的：

        众所周知（刘辰），白亚宁有个求而不得的暗恋对象——情感受挫。

        消失前几个周，主动辞掉（请假）所有兼职打工——处理后事。

        最后几周，夜不归宿，每次上课碰见，精神都萎靡不振，情绪低落（训练累的）——严重失眠，抑郁产生躯体症状，已严重影响日常生活。

        消失后，暗恋对象（寂莱）特意到学校找人——两人一定产生过情感纠葛。

        手机不通（丢了）——主动切断外界联系，无生存意愿。

        没有带任何衣物（没来得及拿）——行动范围有限。

        …………

        综上所述，推理小说爱好者、侦探剧死忠粉、阿婆裙下之臣、松本清张的拥趸者、福尔摩士亲传弟子——罗英颢得出结论：白亚宁已故率99999。

        白亚宁哑口无言，果然是逻辑缜密、有理有据、竟然毫无破绽，就连本人也无力反驳。

        当寂莱在莲花池边默然垂泪时，有心人已然脑补出一场爱不得、求不成、痴情男子决然离世、暗恋对象心意回转、痛不欲生的大戏。又因为两人颜值卓越，学校论坛众说纷纭，短短数日已有数篇同人文诞生，无一不情真意切缱绻悱恻。

        “你可以去看看，有几篇文笔真心不错。”罗英颢略有羞涩，“不管怎么样，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好好对美女姐姐，据我分析，她心里一定有你。”

        他拍了拍白亚宁的肩膀，“我回家了，你加油。”

        宿舍只剩白亚宁，虽然但是，看着桌上厚厚一沓书和笔记，他没有感觉任何的孤独。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这个象牙塔格格不入，那些汇聚了所有人间美好而走到这里的大学生们，他跟他们有着本质的不同。

        他拼命学习，余下的所有时间都用来挣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不敢停下，只能不停的奔跑。也累，也觉得苦，可是累和苦才会让他有存在感。

        从来不说，是因为他觉得单向的倾诉是令人生厌的。

        他觉得自己很纠结，不愿和人亲近，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内心却渴望被接纳被理解。

        人生21年，白亚宁无数次想过一了百了。现在，他无比庆幸自己一次次走了回来。

        活着才有希望，活着才能看见那些人世间的美好。它们就像是礼物，放在人生的各个角落，也许你错过了很多，但只要向前走，就一定会碰到。而且……如果有上帝的话，他会给一再错过的倒霉蛋一些补偿。

        他想着莲花池畔落泪的寂莱，想着哭得上蹿下跳的曲导，想着呆坐在电话旁的刘辰，还有拼命找线索努力“推理“的罗英颢，”愤然“寻找资料的王超……还有傻乎乎翻莲花池的校领导……甚至那些蹩脚的小说。

        从未奢望过的情谊，应该就是补偿吧。

        他可以得到补偿吗？

        白亚宁在心里问：奶奶、青青，我可以得到礼物吗？

        他的目光游移到床头的哪吒。

        忽然发现这张挂了很多年的画已经很旧了，不但颜色灰暗，而且边缘破碎卷曲，快跟奶奶家糊墙的老挂历有一拼了。

        奶奶的老挂历都是很久前捡回来的。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太太，特别喜欢去捡别人家丢掉的带字画的纸。好看的画留着糊墙，废纸就攒着卖钱。

        当年他和青青想用电影海报盖住老旧的美女挂历，被奶奶拿着拐杖追着打：“什么妖魔鬼怪都能往我墙上贴？大美女有什么不好？”

        怎么就妖魔鬼怪了？白亚宁还记得，海报是他和青青一起挑的，有《千与千寻》、《龙猫》、《大鱼》……哪个像妖怪？

        那会儿奶奶骂人底气真足啊，小脚一跳三丈高，拐杖舞得跟光剑似的。

        白亚宁发现自己竟然在笑。

        因为这个发现，他想哭。

        ……

        幸亏宿舍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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