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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凤儿也看着他,说道:“这名女子既然不是我,一定另有其人,说不定就是殿下所熟识的,其中更是大有关联。”她的话,让弘冀想到周蔷,忽然心中一阵颤抖,说道:“不会是她!”

        凤儿也报以了解的微笑,道:“既然,此事既关联到我,也关联到你,自然都不必推辞。待六皇子回京后,殿下且看看是谁前来求情,便可知道那名女子到底是何人,此时,殿下再向皇上进言,保住六皇子,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弘冀伸出手掌,说道:“好!就是这么说定了。”凤儿也慢慢伸出纤掌,两人连拍三下,各自璀然一笑。

        从嘉和徐铉还未回到金陵,早有常、楚二州的紧急公文传到李璟案前,皇帝左右的近臣,多与车延规等人交好,此时安能放过机会,一时谮语并起,说他们擅作威福,根本不将朝廷放在眼里,这些话,让原本已心怀愤恨的李璟,越加怒气勃发。

        及至这日,从嘉等一行人甫入京城,立时便有一队禁卫上前,拦住他们去路。徐铉下马,四下里看了看,对为首的校卫道:“是什么人派你们前来?”

        校卫手中持刀,还是行了一礼,说道:“我等是奉皇上之命。”徐铉点了点头,复对从嘉说道:“在楚州时,我已料到今日之事,殿下还请远避,一切因果,自有徐某承担。”

        从嘉似颇为踌躇,迟疑着说道:“擅杀车延规,虽非我本意,但事已至此,我又怎么能抛下徐大人,自己躲这清净?”他见徐铉面上露出苦涩笑容,复说道:“我好歹有个皇子身份,不如就由我来承担,徐大人可将一切事情推到我身上。”

        徐铉握了握他的手臂,说道:“多谢殿下美意,徐某也不是怕事之人,当初既然敢做,如今就敢担当,不过是一死罢了!”

        从嘉诧然,说道:“不会吧,车延规在楚州的种种事端,我也写了奏折,上达天听,父皇自然会恼你不奉圣旨,专权独断,但我们所做所为,都是为了家国天下计,父皇心中也该有数的。”

        徐铉说道:“殿下想得当然很好。可惜世事难料,一切都难说的很。”他说着话,微微笑了笑,感慨说道:“唉,想不到皇室之中,还有你这般心思单纯,宅心仁厚的人。”

        他们两人正说着话,便看见一名执事宫监走至近前,手中捧着一卷圣旨,神色有些微凝重,从嘉也认得,便道:“柳公公,父皇命你来接我们么?”

        宫监柳公公瞧着他,发出一声叹息,将手中的圣旨展开宣读,从嘉才听了一个开头,便已惊出一身冷汗。原来,李璟欲将徐铉先行关押在天牢,几日后沉至长江中溺死。

        他蓦然起身,跨前一步,抓住柳公公衣袖,急急说道:“怎么会是死罪?莫不是父皇有什么误会?柳公公,你带我进宫去见皇上,我还有话要说。”

        柳公公对他做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这才说道:“殿下先不要急,且听我将圣旨读完。”

        从嘉进退两难,也只好再次跪下听旨,在提到他的时候,李璟的话语很是严厉,几乎是丝毫不留情面,命他闭门谢客,静坐悔过,不得与他人接触。

        柳公公读完,看着从嘉,面上神色颇堪玩味,似笑非笑着说道:“六殿下,你如今自顾尚且不暇,还有什么力量管别人的闲事?”

        从嘉挺身站立,说道:“这事关联到我,便不是闲事,我这就去面见父皇,将事情分说明白,专权擅杀,是我的主意,徐大人即便有罪,也罪不致死。”

        柳公公面露冷笑,听从嘉说完,才慢慢说道:“皇上明鉴万里,什么事情都是知道的,殿下也不需辩白什么。只管奉旨闭门思过就是了。此时殿下即便想见皇上,皇上也未必想见殿下呢!”他说着话,将圣旨往从嘉手中一塞,说道:“殿下好好看看吧。”

        从嘉目光呆楞,口唇轻动,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终于摇了摇头,一叠声的叹气。便有两队校卫上前,一队架住徐铉的手臂,将他押解着,缓缓离去。另外一队,则跟随在从嘉周围,为首一人上前说话,语气虽然恭敬,却并不容他反驳,说道:“六殿下请跟随我们走吧。”

        从嘉却没有理他,自顾自地瞑目站了一会儿,一名校卫等得不耐,走上前去,在他肩上轻轻一推,说道:“怎么不走,还等什么?”

        从嘉身子微微一倾,转而注目于为首校卫,声音平静说道:“父皇虽然下旨申斥,却没有夺了我的封号王爵,何需如此无礼?”说着话,慨然迈步而走,身后众校卫见他文弱俊秀的面容上隐隐有凛然神态,各自心中一紧,手持矛戈,跟跟其后。

        出此变故,街上行人早已闪避一空,店铺的门板也早早上严,忽而有长风卷过街市,扫得地上落叶纷飞,舞动成一片凄凉景致。

        在长街的另一个角落,却传来两名女子的窃窃语声,详细分辨,方可知道声音来自一辆寻常车驾,可惜目下街上一个行人也无,她两人便是声音再大一些,也无人能够听到。

        其中一名女子声音显得焦急万分,说道:“这可怎么好,看样子,皇上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了。这个人,怎么如此没心计,做出了擅杀朝臣的事。”

        另外一名女子倒是好整以暇,说道:“小姐自从在后湖边见过了六皇子,便整日里放不下,若今日只是徐铉大人出了事,你也是这般着急不成?”

        先前的女子啐道:“翠缕丫头只是胡说,敢情是平日里太过娇宠了,这当儿还在说玩笑话。”

        名叫翠缕的女子似乎在闪躲求饶,嘻笑半晌,才说道:“小姐何必如此心急,从嘉殿下毕竟是皇上的亲生骨肉,难道还要杀了他不成?”

        女子的声音中隐有忧愁,说道:“我昨日听见爹爹和母亲说起,从嘉这次确是犯了大事,你方才也听到太监传的圣旨,从前时候,皇上几曾这般震怒?”

        翠缕咳嗽了几声,说道:“难道老爷就管不得此事?前不久皇上才拜了老爷为司徒,还在一次朝臣饮宴上,为老爷亲整幞头。圣眷如此,已是难得了,几日之前,皇上还下旨,还要和老爷结为姻亲,将你许配给六皇子呢。”她说到这里,似乎又在窃笑,过了半天才接着说道:“这么说起来,老爷过问六皇子的事情,也不算事出无因了。”

        女子叹息道:“虽说圣眷隆宠,但君臣之分界,还是半点也错不得的,我和爹爹说起过,他却并不应允,况且这时候皇上正在生气,爹爹也难进言。”

        她叹着气,再道:“这桩事儿,我也曾问过母亲,她说,这时候只有两个人能递上话去,一个是钟皇后,一个就是燕王弘冀。”

        翠缕又是一阵嬉笑:“那不是更好?这两个人都是你熟识的,钟皇后从小就喜欢你,那是不必说了,那位燕王殿下么,嘿嘿,只怕对你也有几分心思。”

        女子斥道:“我只拿他当大哥哥一般对待,你可不要胡说。”翠缕笑道:“你是当局者迷,我却是旁观者清,上次去郊外驰马,他还对你搂搂抱抱的,我这话可没说错吧?”

        女子停了半晌,才嗫喏说道:“全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心思你该明白的。”翠缕笑了笑,说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心里只有从嘉殿下,那位弘冀殿下,只怕是空欢喜一场罢了。”

        女子大羞,沉默下来不作一声,翠缕笑道:“你既然喜欢六殿下,这次若是能救下他,还怕他日后不对你言听计从,做妆台前的不贰之臣?”

        她满以为能逗人发笑,那名女子却仍然叹气不止,过了一会,吩咐车夫道:“先请旨进宫,见过了皇后再说吧。”

        连日来不断的见客,让弘冀心思烦倦,自从徐铉被羁押,从嘉闭门思过后,来到他署衙请托的人便从未断绝,这让他深觉自傲,亦觉得有些心惊。他不明白,六弟从嘉并不接触政务,怎会在朝中有如此人缘,他甚至悲哀的想,若是有朝一日他犯了事,会不会有这么多人前来求情?

        这一日,天色阴沉,黯云低垂,似有大雨将倾,弘冀望着窗外沉郁景色,更觉得心神不爽,他看了一会儿公文,便仰靠在椅子上瞑目养神,才不过片刻的工夫,门声轻响,一名执事小吏蹑手蹑足,张望着走了过来,待看见弘冀双目微张,便跪下见礼,说道:“殿下,有客来访。”

        弘冀睁开双眸,却在听到这句话时深深蹙眉,他冷冷命令道:“不是对你说过了,我今日谁也不见。”

        小吏倒吓了一跳,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小人知道,可是纪国公说,一定要见到殿下才肯罢休。小人也拦挡不住,只能先来回禀了。”

        “是从善?”弘冀面色不悦,还未说什么,却见房门“咣”的一声大开,从善站在门口,负气说道:“燕王殿下的门槛果然够高,只怕求见父皇也不会这般困难吧?”

        弘冀挥了挥手,命小吏出去,关上了房门,才浅笑一下,说道:“你来找我,也是为了从嘉的事?”

        从善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说道:“那是自然,这当儿难道是来找你下棋聊天?我听说你昨日进宫见了父皇,可曾为从嘉求情么?”

        弘冀点点头,刚想说“已经和父皇深谈过一次,他的气也消了大半,从嘉的事情料来无甚紧要了”,话到唇边,他看了看从善的傲岸神色,便临时改了口,亦淡然说道:“我为什么要帮从嘉求情?”

        从善顿时讶然,说道:“从嘉的处境如此艰难,你是他的兄长,难道就眼看着他受苦,不伸手帮衬帮衬?难为从嘉平日里对你恭敬有加,你这么做可对得起他?”

        弘冀说道:“就算我没有帮衬吧,却也没有将他推入险地。虽无功却亦无过,从善,你的功过又如何?相比而言,到底是谁更对不起从嘉?”

        从善神色一冷,说道:“你是什么意思?”

        弘冀双眉一剔,看着从善说道:“若是从嘉没有去楚州趟那混水,也就不会出事,若是我记得没错,当初一力举荐从嘉的,不正是七弟你么?”

        他这番话还未说完,便听见从善“啪”地重重一拍桌案,怒声喝道:“你不帮忙也就罢了,还要在这里说风凉话!”

        弘冀瞧了瞧从善落在案上的手,不惊不怒,平和微笑道:“被我说中了心事,也不必拍桌子,这里是我的署衙,我敬你是客,并不与你计较。只是,你若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礼,我也可以将你逐出门去的。”

        从善愈加恼怒,掉头便走,才迈了两步,又不得不尴尬的停止,他迫不得已的转回身来,面对弘冀,尽量做出亲和神情,说道:“这些日子里,父皇命他闭门思过,不许见客,不许出门,这与坐牢何异?就算你不愿为从嘉说情,只求你带我去见一见他。”

        弘冀坐在椅子上,双腿叠在一起,摇了两摇,凝视他良久,忽然说道:“你求我?那也该有个求恳的样子吧。”从善嘿然冷笑,半是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求恳该是什么样子,难道要我给你跪下?”

        弘冀伸展了一下身体,微微笑道:“既然我是你的长兄,跪一跪也不损害什么。”

        从善容色一变,面上仅存的一点温和容色倏然隐去,目光渐渐冷冽,弘冀迎着他的眼神对视,不避不让,却也并无凌厉神色。半晌,从善的声音才悠然响起,硬若坚冰:“你这是趁火打劫。”

        弘冀微笑说道:“我并未勉强你什么,不愿意求恳,离开就是。”他说着话,下颌一抬,再说道:“门在那边,恕不远送。”说完这句话,他并不再看从善,自顾自地拿起一卷书册,低声吟哦。

        僵持半晌,从善终于咬了咬牙,硬撑着走了过去,双腿渐渐弯曲,就在他膝盖将要落地的一刻,弘冀伸手一抬,拉着他一同起身,面上有些微的满足神色,说道:“走吧,我带你去见从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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