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莱斯特拒绝了。

        他平静地看着歌莉娅眼中升腾的希望黯淡下去，摇头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迟疑。

        没有歉意，没有回忆，莱斯特的声音很平淡。

        “我没法教你。”他注视着眼前的女巫，手指点点脖颈上的枷锁，“就算你用这个强制我执行，我也不会教你。”

        期待落空的瞬间会产生很复杂的挫败感，突然产生的情绪让歌莉娅的心跳空了半拍，奇怪的生出一种苦涩。

        片刻后，她说:“我不会强迫你。”

        莱斯特的神情和之前一样，看不出他是否相信了这句话。

        女巫避开两者相交的视线，低头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回手中未完成的演算上。

        但她没法进行下一步了。

        歌莉娅望着那个过分复杂的算式，手中的铅笔转来转去，不时点在纸张上，想要写些什么，可却迟迟没有落笔。

        演算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尤其是她这种不熟练的学习者。

        米色纸张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浅灰色的点。女巫迟迟无法写下下一个步骤。她放弃了演算，准备尝试作图。

        胡乱地在一堆草稿纸里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直尺。歌莉娅皱起眉头，手指前伸，试图从什么地方窃一把尺子来，但她的动作停在空中。

        这样的行为似乎和那女人往自己的口袋里装樱桃没有区别。她揭露了那个女人，自己却在不停的重复这个过程。

        犹豫片刻后，女巫的视线移动到隔壁夫人赠送的一袋樱桃上。悬停在空中的手动起来，从试图拿一把尺子，变成了指挥风托举起纸袋。

        她操控着魔法，如同指挥家与乐团合作完成的一支交响曲。这里没有其他的观众，唯一的一个，心思并不在和谐的魔法之上。

        莱斯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手中仍拿着那本上古精灵语书籍。

        苍白的手指不自觉地在深色的书脊上摩挲，像是误入污泥的灼灼白莲，是挣扎着向前，还是犹豫着向后。翻开它，必然会带出过往的记忆，会被说不清是痛苦更多还是怀念更甚的情绪掩埋，但如果错过这个机会，它也会变成心头的一根刺。

        也许会有呢。

        这样的期待在漫长的沉寂之后，还是不受控制地在心底滋生。或许除了他，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其他人记得那个美丽美好的地方。

        莱斯特踌躇不定。

        直到一碟刚刚结束水浴，沾染着饱满水珠的小果子出现在他面前。骨瓷碟里的果子堆挤在一起，红到了极致，反而透出些黑色，看上去十分诱人。

        他的顾虑被果子上滑落的水珠打断。

        “你就是这么使用魔法的？”他捏住书脊，将想要开口的话，变另一个突兀的话题。

        歌莉娅侧过头。

        “什么？”

        莱斯特却不说话了。

        他真的很奇怪。

        歌莉娅盯着莱斯特看了半天，报复性地伸手摸了一枚樱桃塞进嘴里。当汁水在口腔迸发的时候，女巫微微挑眉，露出一丝惊讶。

        她当即取过第二枚。仔细考虑一下，这个吸血鬼确实打乱了她的节奏。

        歌莉娅想起获得樱桃的过程。她想起两个女人之间的对话，她们提到“渡鸦酒馆”，说起那些被杀死的吸血鬼。

        除了用魔法完成日常家务，辅助生活所需，她同样用魔法终结过生命。

        那些斑驳的混血种的生命。

        魔法协会涉入了这件事情，可它本应该属于种族协会的调查范围。

        这显然和她有关。歌莉娅放下手中的铅笔。

        她也许该了解一些事态的发展，虽然说魔法带来的愉悦其他事物无法比拟，可如果因为使用魔法而陷入麻烦……

        她的视线移动到莱斯特身上，罕见地露出一丝幽怨。

        她要处理这个奇怪的家伙儿已经够麻烦了。

        歌莉娅是女巫，幽暗国度欺诈与盗窃圣女的眷者。她本身是无法施展任何元素魔法的。她的能力来自于赐福她的神灵掌握的两大权柄。

        她无法控制火焰，不能指挥风暴，无法生成冰雪。

        神学界到处流传着一句话，说她的神灵疯了，为了成为正神，祂竟然从将目标放在了光明女神的从神身上，并且真的让祂偷到的权柄。

        来自神灵的灵感，歌莉娅也尝试使用这种能力，她选择的对象便是魔法女神的信徒们。

        她从这些无辜的家伙儿身上窃取魔力，让他们的魔法变成属于她的魔法。

        催动权柄需要神灵的许可，可神灵消失后，这个过程变得异常困难。

        如果歌莉娅是个彻底的黑暗精灵，那么她可以凭借天生的能量来完成这个过程。可她不是，所以她才要找到一只吸血鬼，用他们天生蕴含超自然能力的鲜血，去弥补她自身的缺陷。

        单个的巫师无法造成威胁，所以这些狡猾的施法者选择联合起来，组成魔法女神教派最具有威胁性的新月十字团。这个团队的成员全是魔法女神的信徒，每一个都具有施法的能力。通常情况下，他们也是歌莉娅最常选择的窃取对象。

        而在圣城托波，魔法女神教会和其他的诸神教会是和总督府平起平坐的存在，远不是她个人可以对抗的。

        歌莉娅有些烦恼。如果说想要避免被察觉，她未来一段日子是不是不能自在的使用魔法？

        她不应该用魔法解决掉那些试图吃掉莱斯特的吸血鬼。她转过头瞪莱斯特。如果他不逃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吸血鬼短暂地露出丝疑惑，可他不想过多思考女巫奇怪的想法，于是举起手中的古籍，生硬地转移话题，“我可以看它吗？”

        歌莉娅的思绪被打断了，她的注意力落在身上深色的书皮上，上面那行每天晚上都会接触的文字使得让她本能地辨认着上面的词汇。

        黑暗国家生物合集？

        生涩的词汇在她的大脑里打转，沉默了一瞬，歌莉娅反应过来，那是幽暗国度的上古精灵语写法。

        她盯着莱斯特看。他能看着精灵语说出流利的通用语，而她要经过半天的思索才能费力的辨认出词汇最表面的意思。

        她有些不开心，不想让他看这本书。但不可否认的是，是因为他的血她才能重新施展魔法。

        歌莉娅最后还是同意了莱斯特的请求。

        这下她彻底没法继续演算魔法的几何构成了。歌莉娅呼出一口气，视线在店铺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她也许该出去一趟，去案发现场看一看。确魔法教会的人是不是真的察觉到什么，她必须知道她是否还能肆意的使用魔法。

        余光落在莱斯特身上，他翻开了那本复杂的古籍。

        歌莉娅心中生出一个念头，她才刚刚找到了合适的夜之生物，如果被魔法教会怀疑，将会是新的麻烦。

        她有足够理由的出门，女巫缓缓站起身子。

        吸血鬼翻书的动作停了一下。

        歌莉娅一直有分一部分的注意力在他身上，自然也觉察到他的小动作。

        他想乘机逃跑？现在出去，阳光会直接将他融化。

        歌莉娅转向他。

        吸血鬼在她之前开口说话：“你要出去？”

        女巫则说：“你现在出门会死。”

        莱斯特压一下嘴角。

        “当然。”他的眼瞳散发着红色的光泽，视线移动到窗帘缝隙投进的光线中，“连灰都不会剩下。”

        “不要逃跑。”歌莉娅说。她的视线下移到枷锁上，又重复了一次，“不要尝试逃跑。”

        前者是劝诫，后者是命令。

        莱斯特毫不在意，他本来也就没打算在这种时候离开。

        他只是很奇怪，女巫为什么突然要出门。

        感受到这种疑惑，歌莉娅不自然地别过头，余光捕捉到莱斯特身上那件破旧的衬衫与其下白纸一样的皮肤。

        “你不能总穿着这个。”歌莉娅的视线定在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上，她找到一个蹩脚的借口，没有过多思索，就匆匆推着它上了战场。

        一个浅淡的符号在她身后形成，随着她的话语落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莱斯特挑眉，显然不相信。

        但歌莉娅不在乎他是否相信。

        她绕过长桌，走到玄关处，从衣架上摘下她的深色斗篷。

        开门前，女巫转过身，对着长桌另一侧的人影道：““不要逃跑。”

        这是她最后一次强调，然后便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进夜之生物畏惧的强光之中。

        —

        燥热的午后没有半丝凉风。

        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赶着回家享受一杯清爽的冰茶。没法回家的商贩们则将摊位抛下，三三两两聚集在附近的树阴下闲聊，视线却紧紧盯着摊位。即使午后的困乏一波接着一波袭来，也不敢轻易地昏睡过去。摊位是吃饭的本钱，是每一个在炎炎夏日出摊的商贩的赖以生存的根本。

        树荫下的聊天声很快就沉寂下去，天气热得人连话都不想说。

        公园街口走出一道影子。若是平时，也许根本没有人会注意过路的行人，但在如此燥热的午后，裹着深色长袍的身影显得各位突兀。

        歌莉娅匆匆走过街道，视线紧紧落在脚下的道路上。去往渡鸦酒馆的路她走过很多次，但她很少在白天出门。

        好像有很多视线落在她身上。

        歌莉娅将头垂得更低，伸手将兜帽拉得更靠下一点。

        一道道视线像是汗水黏着在肌肤上，让人感到不适。步伐转换的频率更快一些，歌莉娅甩开那些黏着在身上的视线。

        到码头附近时候，奇怪的视线终于消失不见，歌莉娅还来不及松口气，就眼前的画面所吸引。

        进入码头的隘口处，黑压压的围满都是人。

        女巫敏锐地捕捉到一种汗水与海水的混杂而成的咸腥味。好像是从那些围绕在码头门口密集的人群中传来的。极少出门与人交际的女巫自然不知道这样的气味就是码头劳工的身份证明。

        她后退了几步，注意力却一直落在人群中。

        隐约间，她看到几个身着丝质长袍，胸口佩戴新月十字徽章的影子。

        新月十字会，魔法女神的狂热信徒，教会神圣的法杖！

        她不能在这里施展魔法。

        歌莉娅四下环顾。晴天白日，让周围的一切分外的清晰，高耸的灯塔直直撞入她的视野。

        灯塔在码头的另一端，前往灯塔不需要经过码头卸货区，只不过灯塔距离这里还有一定距离。

        歌莉娅抬起头，估摸着距离。

        身体里的超凡血脉使得她的视力远远能超过普通人，灯塔上视野广拓，站在上面能够看到渡鸦酒馆后巷。

        得出这个推测后，女巫当即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歌莉娅退出港口区，转头朝着灯塔的方向走去。

        劳工们都聚集港口前，前往灯塔的路上空无一人。歌莉娅步子快，很快就到了出现灯塔下。

        通往灯塔顶层的小门虚掩着，没有人看管。

        歌莉娅伸手准备推门。相反的方向恰又一个力气将门拉开，因为惯性，女巫踉跄一下，心中惊讶这人力气很大。

        “抱歉。”

        一个个子矮小的女孩出现在歌莉娅面前。

        女巫垂眸向下，女孩抬头向上，就在看到那女孩的样貌时，歌莉娅本能地避开脸。

        可她还是看到了她的模样。

        她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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