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静谧的暗室中，烛火静静摇曳，影子随着火焰动摇。

        歌莉娅居高临下，毫不讲理地宣告着主权。

        她期待着莱斯特的反应。他应当愤怒，亦或者发狂。

        可他没有。吸血生物膝盖接触地面，腰杆挺得笔直，他昂着头，注视着她的眸光完全变成深潭。

        歌莉娅突然心虚了。她猛地意识到，眼前的生物是吸血鬼始祖，饱餐一顿的吸血鬼始祖。

        她不该冲动而鲁莽的激怒他。

        可她忍不住兴奋。因为此时此刻，她身体充盈着魔法。如果他们之间必要爆发一场争端，魔法就是她最大的依仗。

        吸血鬼始祖又如何？她拥有魔法的时候，什么都不足以形成阻碍。

        她突然好奇起来，饱食的吸血鬼拥有什么样的实力。能够让他发生如此明显的变化，一定是非常强大的力量。

        记载着法理知识的古籍上有类似的描述，只有魔法累积到一定程度才会发生质变。不惜冲入阳光都要消耗掉的力量，是什么样的？

        她本能地舔舐嘴唇。

        想要知道。

        莱斯特站了起来。忤逆枷锁中的魔力，周遭的氛围瞬间收紧。抵抗中，魔法的洪流席卷而来，是女巫喜爱而熟悉的波动。

        两者都很清楚，这样的波动建立在怎样的痛苦之上。但没有人先退步。

        “你？”红色的眼瞳闪烁着，在昏暗之中，莱斯特似乎真正如她说的一样沾染上了邪佞。

        他伸出手，淡紫爬满白皙，浮现的血管算得上狰狞，却也异常性感。

        “我？”

        他笑起来，又一次深入人心。

        红色一样适合他，当他的眼瞳泛着红色时候，有一种天生的吸引力。

        歌莉娅昂首与他对视，枷锁的魔力萦绕在四周。烛火从摇曳变为扭曲，撕裂空间的能量再一次席卷暗室。但这一次，两人都处于巅峰。

        她伸手拨开魔力扭曲的光带，紫色缠绕着她的手指。

        “我应该如何呢？称呼你一声主人？”他的声音很淡，像是平静，可歌莉娅知道他在愤怒，因为她的话。又或者，根本不是愤怒，而是嘲弄。她太熟悉讽刺的神情了。

        他们总是害怕她，又要用各种言语羞辱她这样的异类。现在他的神情，就像是很多年前，那些恐惧着她的村民的神情。

        都不重要。在魔法面前，人类可笑而脆弱的情感，她无法割舍掉的一半，她不受控制滋生出的情绪，都不重要。

        此刻应该只有魔法。

        歌莉娅说不出她产生的两种情绪有什么不同。

        无论是哪一部分，此刻都被他吸引。一切的张力，在他的动作间溢出。

        他们在对峙，而她非要赢下来。如果下一瞬就缠斗在一起，她也会赢下来。

        这么想着，歌莉娅却主动退了一步。混血的身体里一样东西正在复苏。他的鲜血流进她的胃袋，在其中滋生出源源不断的力量。是他的到来再一次唤醒了沉睡在她体内的魔法，

        精灵的尖耳朵颤动起来，传递着一种喜悦，它压下属于人的脆弱自责，继而衍生成为对于魔法充盈的依赖。

        魔瘾在得到满足都是的时候，混血精灵往往处于极度激动的范畴中。

        她突然想起初次见到莱斯特时候的情绪。

        在脆弱流露时候，她想要毁掉他，这一刻，也是一样的。

        若他反抗，必然破碎。

        就像是现在一样。反抗必然破碎。

        他点燃的怒火最后还是被不讲道理的魔法所熄灭。枷锁压倒他，他不得不俯身在地上。

        金色摔在地面上。破裂、肮脏、纯粹、结净混合在一起。狼狈极了，就好似之前的一切画面都是歌莉娅的自作多情。

        她知道那不是，却还是产生疑惑。

        为何要倔强呢？

        在测试魔法的稳定性时，她曾亲自带上枷锁，尝试过其中蕴涵的力量。她当然知道他在承受什么样的苦痛。

        女巫轻轻弯腰，再一次和他平视。

        “是的。你要称呼我，主人。”重音咬在最后一个音节上，女巫浮现得意的笑容。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这种得意来自何处，可歌莉娅并不排斥这种情绪的诞生。

        她静静注视一切的怒火和叫嚣沉寂下去。女巫翻动手腕，巧手浮现又消失，没有人会注意到力量的转化。她的手中多出手帕。

        女巫好心地伸出手，将洁白的手帕按在吸血鬼脖颈处白银灼烧的伤口上。

        她毫不收敛，恶毒地用力按着。白银在他的脖颈上烫出伤口，洁净的白色帕子被迫吸食更多的鲜血。

        莱斯特被疼痛激怒，转头瞪她，却看到弯起的紫色眼眸。

        他随即收敛起全部的情绪。

        他早就感认识到，眼前的女巫是个彻底疯子。

        他知道理由。

        在这个世界，存在的时间越长，越容易被疯狂侵染，存在的形式越不稳定，越容易成为疯狂的目标。人类与卓尔精灵的混血种，天生孕育疯狂的容器。

        长久以来，他是温柔而灵动的绿色。莱斯特知道那种时候思绪或许不会像是现在这般随意。但现在不一样，放纵一次后，他尝到了甜头。红色的眼睛弯起来，与她一样的弧度，罕见的坏注意自然而然地吐露，报复她的粗鲁。

        “杂种，你是人类？还是卓尔精灵？”

        她的笑意收敛了。

        莱斯特活了三千年，他当然知道如何往人心上扎刀最痛。

        ……

        过量摄入吸血鬼的血液引发了又一次魔瘾的爆发。

        歌莉娅平躺在床上，回忆午后模糊的记忆。

        她翻了个身。

        “你是人类，还是卓尔精灵？杂种。”

        被压下的问题又浮现出来。

        她又调转方向。

        谁知道呢？她即是精灵，又是人类，或者都不是。这本来就是没意义的问题。

        她当然很清楚她身上的变化。归结于她混血儿的身份，她的银发和尖耳朵有时候不听使唤，她又时候会不受控制地产生一些人类称为“暴虐”“疯狂”的想法。

        这些都不是关键，这些一直都存在。在她的世界里，这些就是正常的。

        他好像是故意这么问的，歌莉娅猜测。

        他的到来彻底破坏了她的生活。如果理智存在，她就应该退货，最好快些让生活恢复正轨。可她离不开魔法，如果失去了夜之生物醇厚的血液，她很快就会失去施法的能力。而且，还会面临一个古老生物最直接最不加遮掩的报复。

        但囚禁着他，这样的冲突会破坏她平静的生活。

        歌莉娅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人类的血脉让她异常脆弱，她却同样不想抛弃它。

        她感受到饥饿，肠与胃搅动在一起。一整天没有摄入食物，还失去大量的鲜血，她脆弱的身体早就吃不消了。

        炼金药剂能够加速造血，却不能抵消饥饿。

        歌莉娅站了起来，顺手拿过搭在一侧的丝质外袍，她披上衣物，走出起居室。

        店铺黑乎乎一片。她很少在深夜走入这里，吃宵夜更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可她现在很累，又很饿。

        黑暗不影响她的视线，歌莉娅很快就找到她放面包的篮子。昨天晚上，等她挂着新鲜出炉的面包回到店铺的时候，这里已经空无一人。

        她以为他自杀了。就那样毫不犹豫的冲入阳光，在烈日的净化下变成一滩灰烬。可店铺门口没有可疑的残灰，挂在衣架上的斗篷却消失不见了。

        她的神灵掌握偷窃的权柄，她自然能够感受到莱斯特的下落。

        思绪在合适的时候暂停，歌莉娅提起篮子，伸手从中摸取面包，手指却触碰到柔软冰凉的物件。

        动作有瞬间的僵硬，精灵的手指蜷缩起来。歌莉娅突然想到，昨天她赶回来的时候听到了沿街摊贩的叫卖声。

        一种来自小贩家乡的特产，将猪肉剁成肉糜，混入洋葱碎和大米，加上足够剂量的猪血制成的香肠。一种看起来非常奇怪的食物。

        如果是她自己，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尝试这些奇怪的东西。可她听到商贩叫卖的话语中，有猪血一词。

        那一瞬间，她产生了一个念头。也许靠鲜血为生的生物会喜欢这种东西。

        事实证明了这想法的不必要，但血肠还是出现在她的篮子里无法消失。

        歌莉娅决定把它吃掉。让她犯蠢的证明彻底的消失在世界上。

        于是，她施展魔法，让火焰升腾起来。火舌从灶堂冒出来，争抢着明亮不大的店铺。

        女巫站在台阶上，以魔法指挥着一切。

        炉子燃烧起来，平底铁锅被架在火上。食材被漂浮的刀具完美的处理，然后竟然有序的落在炊具上。盘子，刀叉，在魔法的帮助下，完全不懂得料理精妙的女巫像是世间最好的大厨。

        很快，她的宵夜登场了。

        歌莉娅独自入座，正打算饱餐一顿，当她拿起刀叉，一种无法描述的心情从她的心中滋生。

        魔法消散，一切回归原样。

        她低下头，看着餐盘中从未尝试过的陌生食材，饥饿的感觉像是消失了，她毫无胃口。

        周围很安静。没有半点声响，歌莉娅茫然地环视四周。

        最后，她还是用魔法烧开一壶热水，就着热水将干硬的面包塞进肚子。

        —

        闭着眼睛的莱斯特突然听到响动。来人特意压低了脚步，悄无声息，但精神紧绷的吸血鬼还是蓦地睁开双眼。

        夜晚本来就是他活跃的时间段，只是被迫处于休息。

        那声音逐渐靠近，蹑手蹑脚，可屋子里除了女巫没有其他人。

        莱斯特皱起眉头。她又做什么？

        等到声音退去，密室又恢复一片寂静后，他推开了石棺，缓缓坐了起来。

        石棺边上多出一碟奇怪的东西。分辨气味，像是用血做成的料理？

        莱斯特露出疑惑的神情。他从石棺中走出，弯腰端起奇怪的碟子。那玩意儿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散发着一种动物血液特有的腥味。

        莱斯特突然意识到，他的问题确实伤害到了她，非常有效的刺痛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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