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久湘的迷惘

久湘有一瞬的惶恐。

        她之前能模糊感受到异兽的情绪波动，但她把那理解成类似于人和小动物之前那种纯真与善意的相通，灵性和爱的互动，再加上自己的部分脑补。而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异兽完整明确的表达。

        她想辨认得更清楚一些，却不再能听到它的心声，只感到它被黑色海洋般浓郁的混乱裹挟着，被巨大的痛苦驱使着，做出伤害自己也伤害外界的行为。

        久湘想起了小时候，爷爷邻居家养的狗吃了不好的东西，性情大变，咬了自己的主人。这时的异兽和那条小狗很像，都只清明了一瞬，眼睛里流露出震惊和难过，又很快失控。

        异兽再次狂怒，边发出震耳的气音，边冲向久湘。那样子像慢镜头一帧帧地在久湘眼里放大，带着飞蛾扑火似的悲壮。

        久湘项链的圆片上，金色的纹路在沸腾燃烧。

        久湘看不到，异兽却能看到，也感觉到自己在无法停止地冲向那些纹路张开的网，被束缚，又被吸走了身体内由能量团滋养出的生机和力量。

        它想亲近那些纹路，因为它们与能量团同源；可又觉得害怕，因为它们比能力团的等级更高，能强势地将低等能量团赠予的东西带走。

        它突兀地倒下了，抽搐几下，不再动弹。

        久湘忙趁机奔向白季和白响，想带他们离开这里。

        她好像又幻听到了异兽微弱的求救，却无暇顾及，眼前白响和白季糟糕的状况让她心乱如麻。

        久湘身上沾着绒毛草叶，满脸都是泪痕。她已经没什么力气，拼力带着白响迈出几步，回来扶白季。却发现白季的腿折了，不能随意搬动，急得又哭起来。

        她喊着：“界碑，你在哪里？快带我们回到银章宿舍。快救救他们！”

        久湘的愿望好像被听到了。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松、轻盈。像风、像云一样载着白季和白响在一方方风景变幻的隔间里穿行。

        直到她看见了万相维队长，看到了展楼兰和牧隆。

        她听到万队说：“做得很好，剩下的交给我们吧。”她的心灵也安然、安适、安眠了过去。

        “队长，你们来了……”白季收回划过久湘眼前的半根残羽，带着甜甜的微笑看着万相维他们，也昏了过去。

        后勤保障组的医疗部门今天十分忙碌，他们先是给徐山芷处理了虫型异兽毒针刺破的伤口，又为久湘做了全套的身体检查。

        出人意料的是，久湘身体方面的问题不大。但她精神上受到了冲击，又在局长和银章队长的强烈要求下接受了心理治疗。

        久湘只是坐着，动也不动，也不说话，她像是沉浸在某种情境里还没有清醒过来，就这样过了许久才说了一句：“我想和万队谈谈。”

        没人告诉徐山芷发生了什么。她还在宿舍里，边等久湘回来，边做一日复盘。

        这天参加考核的经历仍让徐山芷感到震撼。

        她已经想通了整个过程。

        之前只直面过一层异兽的她低估了异兽的智力和能力。比如今天遇到的这种虫型异兽，它们会装死后突袭，会随机应变隐身，还会团队分工合作。其中，蓝虫负责先行探查，红虫是精锐主力，紫虫是它们的指挥，黄虫则是虫王或虫后之类的族群核心。数量上，蓝虫大于红虫大于紫虫大于黄虫，重要性上则相反。

        在整理武器箱子准备收工时，展楼兰对她说：“如果异兽没有明显的攻击性，或不足以威胁到生命，银章不会将它们斩尽杀绝。我们的目的是守护，不是破坏。这里也是它们的家。”

        徐山芷想：不管是不是出于这种理由，展楼兰兼具策略、心理战、精准武力打击的战斗模式都很厉害，他真的很强。

        而我呢，轻敌，注意力集中时警惕心会下降。武器无法快速移动，攻击模式过于单一。看来考核是无法通过了。

        离开三层，徐山芷将武器箱送去了科研组。徐家在几年前申请了独立的武器研发室，经过还算激烈的竞争后，她获得了使用权。

        转头又去后勤组处理伤口，在半月里她身上还残留着两根不方便取出的毒刺，现在却只剩下了被扎的痕迹，连毒素都没留下。看来局长给她那份资料里所说的“半月里的东西除了能量籽都拿不出来”是真的。

        想到资料，徐山芷状似无意地问道：“银章队员受伤后也到你们这里来治疗吗？”

        “从不，我们一个银章也没见过。”医务人员不无遗憾地说道，“他们连体检都不参加，万队也是。”“我特别好奇他们和普通人的身体有什么不一样。”

        看来，那本资料里记录的银章信息不是这里的人泄露的了。

        内容有准确率，却又不那么全面、及时，感觉像是见过银章，却和他们不熟的人记录的。和久湘不同，外勤中的某些人她是认识的，他们说几乎见不到银章。

        所以徐山芷一直怀疑是医疗这边的人做的，因为他们更符合条件。但如果排除了他们，又会有谁，在哪里见过银章的队员们呢？

        走廊里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打断了徐山芷的思绪。她探出身，看到几个急切进屋的身影，其中却没有久湘。

        此刻的久湘被万相维送去了后勤组，展楼兰和牧隆则在宿舍安置白季和白响。

        对银章来说，受伤是难免的，自然也代代传承各种治疗方法。

        牧隆为白季固定好伤腿，看着她手套、袜子下松弛、满是皱纹的皮肤叹了口气。又转头去给白响剪头发。

        这是他们两人银章储能耗尽带来的负作用：白季的部□□体组织会急速老化，而白响的头发则会不断变长。

        展楼兰要去取白晶板为他们治疗，却被疼醒的白季拉住了。他看到额头沁出冷汗的少女朝他微微摇头，倔强地不让他去取晶板。

        展楼兰用更坚决的眼神看回去。白季终于松了手，直到展楼兰将白晶板放到了她和白响的身上，还噘着嘴，不太高兴。

        展楼兰知道白季这样做的原因。虽然万相维不说，他也有所察觉，刚刚去取晶板时更是确定了这件事：他们的晶板存量已经到了危险值。继续毫无顾忌地使用下去，初代银章发明、制造的晶板可能会在他们这代手里消耗殆尽。

        这让他坚定了一个想法，准备万相维回来就和他说。

        这时的万相维正坐在久湘的对面，听她说话。

        久湘眼睛红红的，她说：“队长，你之前的话，我以为我听懂了，其实并没有。”她抽抽鼻子，“今天我经历了好多事。我看到了白季和白响的超能力，看到了外勤的人怎样对待异兽，还看到了危险的异兽是什么样的……

        我想：啊，半月原来是这样的，在半月工作原来是这样的啊。

        以前，我在新闻里看到年轻的女孩担任了航天调度员，我很羡慕的。但是我从没觉得自己能成为那么了不起的人。因为我就很普通，之前应聘时还因为长得孩子气，看上去不可靠被当面拒绝了……”久湘又猛地抽了几下鼻子。

        “每个人都有那样的梦想吧。想做到别人无法做到的事，内心激动、自豪、满足，还会得到别人的尊敬和崇拜。

        那样的梦想孩子可以直接说出来，说我想飞，想力大无穷。大人不说不是因为他们不想要了，而是他们知道自己做不到，说出来会被人笑话。

        我今天一直在叫喊。我想很多人像我一样，在陷入困境又无法解脱时，只能大声哭喊，希望有谁来帮帮我。

        在没有办法的时候，有人来帮就好了——有这样的想法是正常的；但是我更希望能拥有自救的力量，有能够帮助别人的力量。

        我很希望有那样的力量，能让好异兽不被人欺负，也让好人不被异兽伤害；

        如果我有力量，我想要保护白季和白响，让他们能健康快乐长大；

        我还想保护银章，让你们只做英雄，不再流血牺牲，这样以后银章的孩子们都可以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不用在想起他们的时候表面坚强，内心却很难过……

        也许你会觉得：这是多么天真又不自量力的想法啊。但如果我有力量，我就会这么做。

        可是，我做不到。我只是个弱小又普通的人。

        队长，像我这样的人，也能加入银章吗？”

        久湘被送回了宿舍，洗了脸，冷静了一些。她去看白季和白响，回来翻了会儿书，又开始写日记。

        徐山芷看着她像木偶一样走来走去，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久湘如此没有神采的样子。她们虽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她觉得久湘就应该时时刻刻生动活泼，这样的久湘让她感到不适。

        她也得知了久湘他们在考核中经历了什么，但因为觉得身份不便，没有跟过去看望白季和白响。

        局长应该会既高兴又生气吧。她想。高兴的是他不喜欢的两个人都没有通过考核，生气的是他又得制定新的计划，安排新的人选了。

        事实上，管理局局长确实既高兴又生气，但和徐山芷想的完全不同。

        得到万相维关于实战考核结果的回复后，局长十分吃惊，把相关领导都叫来了一起商议。

        “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一边说能力都还不达标，一遍又说两个都留下了。还让咱们来安排试用期工作内容。银章的这帮人在想什么，不，万相维这个家伙在想什么？”

        所以，局长高兴的是徐山芷入选了，生气的是他觉得银章的决定过于反常，可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于是，管理局的会议开到了后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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