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补课

隋镇麒接过手机，手机一直运行游戏，这会儿都已经非常烫手了，他还不知道游戏有玩完的一天，结果一看之下大惊，还真玩完了，穆迟昕把这个游戏所有关卡都玩通关了。

        他瞪着眼睛不可思议，“穆迟昕，你是天才！”

        穆迟昕一脸事了拂身去的高深莫测，抬手捏了捏睛明穴，玩了五六个小时手机了，眼睛疼。

        正在上数学课的老师敲了敲黑板，道：“别玩了，把手机收起来，上课呢，马上高三了，怎么还玩游戏，怎么考大学？”

        穆迟昕闻言睁开眼睛，补课班数学老师是个女老师，很年轻，带着一个无框眼镜，个子很小，估计还不到隋镇麒肩膀，看着像个小孩儿。

        隋镇麒连忙把手机塞给穆迟昕，准备继续听课。

        穆迟昕瞥了眼隋镇麒练习册上那道正在讲的习题，啧道：“隋镇麒，这种题你都不会？还补什么课，你回家捡破烂去吧。”

        数学老师皱起眉，隋镇麒碰了他一下，道：“你少说话。”

        穆迟昕不说话了，数学老师继续讲课，刚讲了一会儿，隋镇麒就开始打瞌睡，穆迟昕倒是听得兴致勃勃。

        数学老师不悦地敲桌子，“怎么又困了？是你学习还是他学习？我上的是一对一的课，不是一对二。”

        穆迟昕愣了一下，这是不让他旁听的意思？

        因为亲爸和穆延峰都是老师，穆迟昕从小就很敬重老师，他还没见过不许学生听课的老师，这是什么道理？

        隋镇麒困地五迷三道，好像没听明白数学老师的意思，打了个哈欠，嬉皮笑脸道：“我听着呢。”

        数学老师一双小眼睛瞥了穆迟昕一眼，继续讲课。

        穆迟昕走时光顾着玩手机，什么都没带出来，这会儿也困得前仰后合，可老师在讲课，他实在睡不着，于是又拿了隋镇麒的手机，找到了切水果。

        穆迟昕以前也知道这些游戏，只不过从来没玩过，隋镇麒手机里全是游戏，正好让他打发时间，随后隋镇麒上课，穆迟昕就在他斜后方，在他的手机上唰唰唰，玩游戏。

        隋镇麒忍不住好奇，时不时探头去看。

        数学老师又不乐意了，“听课！”她顿了顿，实在忍不住道：“这位同学，你能出去吗？你在这玩游戏，他实在学不进去。”

        穆迟昕以为老师生气了，他一向尊师重教，连忙把手机收了起来，认真看着她。

        数学老师在白板上写了一个数字，抬头看见两张脸一起看着自己，她在白板上戳了几个黑点，“我上的是一对一的课，不是一对二，一节课300块钱。”

        隋镇麒愣了一下，道：“王老师，他不跟我一起补课，他是陪我来的。”

        “那你就让他出去。”

        穆迟昕拧起眉毛，问数学老师，“不交钱就听不了你的课吗？”

        数学老师两道眉毛很淡，又被她修得极细，勉强能看到眼睛上面两道弧，她道：“你再影响他上课还是出去吧。”

        “我在问你，”穆迟昕仰头盯着王老师，目光却仿佛鄙视，“是不是只有交钱，我才能坐在这里，不交钱，就是影响他上课。”

        “不是……”隋镇麒握住穆迟昕的手，“老师，他数学厉害着呢，不用补课。”

        王老师冷哼一声，道：“一节课时间有限，你别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行吗？”

        “是我浪费你的时间，还是你在耽误他的时间？”

        隋镇麒被穆迟昕指着鼻子，心想怎么还有我的事？

        穆迟昕冷着脸点了点隋镇麒的练习册，“一道选择题讲了三十分钟还没讲完，我看一眼就会的题你算了半天才算明白，他脑袋笨你能忽悠，还想忽悠我？老师，这一节课的钱，您挣得还真不客气。”

        王老师把白板笔摔在笔槽里，对隋镇麒道：“你不把他弄出去，这节课我就不上了。”

        穆迟昕不客气道：“大龄儿童看护班，我算了解了。”

        “怎么说话呢！说谁大龄儿童呢？”隋镇麒拉着穆迟昕的手要把人拉出去，穆迟昕不动地方，道：“是你让我陪你的，现在又赶我走？”

        隋镇麒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搂着穆迟昕的肩膀，唉声叹气道：“我亲哥啊，你到底想怎么着啊？”

        “继续上你的课，一分钟3块钱呢，你不知道吗？”

        “好好好，我好好听讲。”

        王老师情绪不好，讲不下去了，对隋镇麒道：“你把这道题做了，一会儿我给你讲。”

        隋镇麒听话地拿起笔算题，穆迟昕也不再说话，坐在隋镇麒旁边看他算题。

        隋镇麒压根不会这道题，憋了半天算不出来，穆迟昕替他着急，忍不住拿出笔来给隋镇麒写了一个公式。

        隋镇麒却被他手给吸引了，惊喜道：“你左手还会写字呢？你左撇子啊？”

        穆迟昕放下笔，“算你的题。”

        隋镇麒抓着他的左手研究，王老师低声道：“自己不学习还影响别人。”

        穆迟昕咬了下嘴角，忍不住问王老师，“你不上课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把这节课的钱还给他了？他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是你们把他当傻大款用来薅羊毛的。”

        “我教的是她，不是你，请你出去。”

        隋镇麒愣愣地看着两人。

        穆迟昕翘起二郎腿，却一副稳坐如山的样子，“王老师，你教的是高中生，至少得有高教资格证吧？拿出来我看看。”

        “我凭什么给你看！”

        “我得看看你值不值得我家孩子300块钱买九十分钟，只为了瞻仰你这张脸。”

        “你！”王老师一拍桌子，气愤地对隋镇麒喊道：“隋镇麒，今天他不出去我这课就不上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老师你别生气啊，”隋镇麒两边发难，这会儿还寻思我怎么变成他家孩子了？

        “你们机构行啊？连个教资都没有，就敢开班授课，”穆迟昕站起来，“让一个德不配位的老师教他，我还真不放心，走吧。”穆迟昕把隋镇麒拉起来。

        隋镇麒愣了，“干嘛？”

        “回家。”穆迟昕盯着王老师，“你在她手底下补课，成绩能提升三十分，我这些年就白学了。”

        “啊？”隋镇麒晕头转向地被穆迟昕拉走了。

        两人刚出小教室，就被隋镇麒的班主任给叫住了，这个班主任老师长得很漂亮，好像也没比他们大几岁。

        班主任将他们两个带到了一个空的小教室，认真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隋镇麒自己都很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穆迟昕提出要看一眼王老师的教资，这个小班主任面不改色说教资在机构负责人手里统一保管，现在拿不出来。

        穆迟昕说：“我爸在教委工作，你把她教师证书编号给我，我能查到。”

        小班主任客气一笑，“我也不知道王老师的证书编号是多少呀。”

        “你不知道，她本人难道不知道？”

        小班主任被穆迟昕看得表情一言难尽，她起身出去了，不一会儿又一个男老师进来了，他绝口不提王老师的事情，只说这节数学课没上多久，这节课就不算了，让隋镇麒继续上英语课。

        穆迟昕本来也没非要扒着这事不放，闻言也不多话了。

        两人在这个办公室待了一会儿，进来一个英语老师，英语老师也很年轻，她大概得到过提前关照，一进来就对两人满面微笑，一说英语，带着浓厚的方言味，穆迟昕算是彻底见识这个补课机构的水平了。

        英语老师虽然口语带方言，但是教学水平还可以，一节课几乎没停过讲课，还算能对得起这300块钱。

        隋镇麒下午就3节课，五点半下课，两人一起出了补课班，隋镇麒一脸不可思议，“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啊，丫的说谎都不打草稿，大脸不红不白的，你爸在教委工作？”

        “我怎么说谎了？我爸本来就是教育局的，后来被请到大学当讲师，”穆迟昕顿了顿，“我说的是我亲爸，我也不算说谎吧。”

        两人过了马路，穆迟昕回头看着这个补课班的名字，喃喃道：“没有师德。”

        路上有一辆车正好按了喇叭，隋镇麒没听见他说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学校不该让高老师那样的老师寒心。”

        隋镇麒刚要说什么，一眼看见不远处的公交站牌那站着个瘦高苗条的女孩儿，他抬脚就飞奔过去，猛地在她身边一叫，“嘿！”

        陈诗诗被隋镇麒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嗔怒，“你总吓我干嘛！”

        “你好玩啊，一吓就跳。”

        陈诗诗瞥见他后面的穆迟昕，抬手对穆迟昕挥了挥，“你也来补课啊？”

        穆迟昕下巴点了点隋镇麒，“陪他来的。”他心想，我在这补课岂不是来踢馆？

        “这么热的天，你干嘛戴口罩啊？”

        “我脸过敏了。”

        “啊？”陈诗诗是女孩儿，自然觉得脸非常重要，“严不严重啊？”

        “不严重，开了药，下去了很多。”

        隋镇麒见两人聊起来不理自己了，顿时不开心了，他插进陈诗诗和穆迟昕中间，一边跟陈诗诗说话，一手把穆迟昕往后推了推。

        穆迟昕拽了下口罩，站远了一点，一辆公交车开了过来，他扭头看了隋镇麒一眼，见隋镇麒没有上车的意思，抬脚就上了车。

        隋镇麒把陈诗诗送上她要坐的公交车，一回头发现，没人了。

        穆迟昕上了车就给高老师打了电话，他询问了高老师家的地址，半路下了车，买了些水果，提着上门拜访。

        高老师完全没想到穆迟昕会提出来看他，虽然猜到了穆迟昕肯定不会空手上门，但他还是提供了住址。

        高老师家住在一栋平凡的矮层居民楼里，楼只有六层，他住在第四层。

        “你怎么来了？”

        “就想来看看老师。”穆迟昕进了门，把水果交给高老师。

        “就不愿意让你们来看我，拿这么多水果，我一个人也吃不了，你等着，我切点来，你也吃，”高老师提着水果进了厨房：“进门了，别戴口罩了，看你都觉得热。”

        穆迟昕坐到原木椅上，现在家里都摆沙发，很少摆放这种原木的椅子，穆迟昕只觉得椅子又滑又硬，很不舒服，他拿下口罩，打量了一眼这个房子。

        房子是老房子了，家里两室一厅，收拾地很整齐，但是，很冷清。

        高老师从开放式的厨房里一回头，一眼看到了穆迟昕的脸，惊讶道：“你这脸怎么了？”

        “过敏了。”

        “怎么就过敏了呢？刚才听你声音都有些不对，哑了。”高老师很麻利地切了一盘水果，放到了穆迟昕面前。

        “怎么了，找老师有事吗？”

        穆迟昕不好意思地笑笑，“家里没人，我想来老师家蹭个饭。”

        高老师嘿了一声，“看你那点出息，这个时间了还没吃饭！你电话再晚来一会儿，我都下楼遛弯了。”

        高老师搓搓膝盖，“我带你出去吃吧，家里没有菜了。”

        “没事，随便什么米饭面条都行，我不挑食。”

        高老师有些局促，犹豫了一会儿去给穆迟昕煮了碗方便面，还卧了个鸡蛋。

        高老师把面放在穆迟昕面前，一边把电视的声音调小了一些，一边问道：“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兴致不高呢。”

        穆迟昕盯着碗里白闷闷的荷包蛋，低声道：“我今天和同学去了他的补课班，那里的老师非常年轻，好像和我们英语高老师差不多，但是他们……我不敢以偏概全说全部都是那样，可是我今天下午只看到了两个老师，德不配位，当老师，根本就不够格。”

        高老师张了张嘴，大手落在穆迟昕肩膀上，“孩子，老师也是从学生过来的，老师也有缺点，老师也不意味着能参透他教授科目的所有知识，知识是学无止境、永远研究不透的，你不能看什么都用完美的眼光去看，你得学会容忍事物的瑕疵。”

        “可是他们没有师德，怎么能误人子弟呢？”

        高老师笑了笑，笑容里有多少无奈和辛酸，“迟昕，你还太小，这世界上有很多无能为力的事情，也有很多不得不做的事情，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知道吗？”

        “我知道，”穆迟昕挑着面条，“可是我心里很不平衡，有的老师德不配位，还挣着天价学费，有的老师含辛茹苦半辈子，却连顿好吃的都舍不得买。”

        高老师愣了一下，哎了一声，“好端端的，你盯着我干什么？我就一个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什么的？”

        “我没盯着你，我也没说你，我说的是有的老师，不是特指某一个。”

        穆迟昕抬起头，“老师，你别走了，让七中起死回生吧。”

        高老师抓着水杯，简直不相信刚才穆迟昕说了什么，起死回生，怎么可能，他不是没有试过，可是……无能为力。

        “孩子，有件事，不是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也不确定，”高老师双手握着搪瓷缸，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之前听人说，七中好像要和六中合并，应该就是你的下一届，就不再是七中的学生了。”

        “这件事确定吗？”

        高老师摇头，“不确定，所以之前没有告诉你，你也别往外说，免得引起麻烦。”

        “我不会对别人说的，老师你放心。”

        穆迟昕放下筷子，和高老师面对面相对无言了很久，穆迟昕才说：“老师，如果这是传言，那就从我这届开始，让七中起死回生，如果是真的，至少让我这届，成为七中历史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吧。”

        高老师沉默了很久，才默默摇头，“你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呢？”

        “老师，这件事，我只能做一个推手、其中一个环节的点，但是导火索，需要由您的手去点燃。”

        穆迟昕在高老师家吃了晚饭，逗留到八点，他才坐车回了家。

        他也不知道他这么做对不对，可是想起宁可孤身守图书室也不教书的张老师，一次次失望还一次次想重振学校的高老师，还有行将就木依旧不放弃教书育人的穆延峰。

        穆迟昕觉得，他身为这些人的学生、孩子，就算不能继承他们的衣钵、传承教书育人的重任，也不能辜负他们的苦心，让他们半生心血付诸东流。

        学术，不该让学者灰心。

        学校，不能让老师寒心。

        教育，不能让学生堕落。

        穆迟昕心思和脚步一样沉重，他一步一步走回家，慢慢看到了家门口坐着一个人，他脚步缓了缓。

        得，家里还有一位需要托管的大龄儿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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