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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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处女作爆红便不要钱似的招起演员、编剧来,还聘下各路报纸铺天盖地地宣传,”妙琴酒嗑着瓜子道,“我若用那报纸糊墙,满屋子便都是她的照片了。”
“我听说去南边儿路演的时候,影迷都拿着金玉珠宝往五姐脚底下扔,”闻折柳用肩膀碰了碰妙琴酒,“简直像戏迷捧角儿似的。”
“瞧瞧你那财迷样儿!”妙琴酒翻了个白眼。
“邱师爷最近不来,”闻折柳将下巴支在妙琴酒肩膀上,“咱们去戏院看五姐的影戏(电影的旧称)呗!”
“我不乐意看见她那张哭哭啼啼的脸,你找别的姐姐去。”妙琴酒朝明赋隐努了努嘴。
“你没有邱三公子,我可有丁五冯六的,忙得很,没工夫去。”明赋隐将酒斟满。
“九娘?”闻折柳看着唐九霄,“你想看戏么?”
唐九霄摇了摇头,“随你找谁,梅鸳送的戏票放在忠叔那里了。”
“我叫陆姑娘陪我去,可以么?”闻折柳又道。
“你这不是摸老虎屁股么,”妙琴酒咂了一下嘴,又瞥了一眼陆思清,“陆姑娘现在是你九娘养的金丝雀,断不会让她出门抛头露面的。”
“你当着陆姑娘的面不要胡说,”唐九霄嘴上埋怨,面色却如常。
“好罢,”闻折柳耸了耸肩,又道,“陆姑娘到底不是咱们这里的人。”
“谁说的?”妙琴酒斟着酒水,道,“女学生,以酒代茶,算是入乡随俗了。”
妙琴酒举着酒杯,又朝陆思清的酒杯努了努嘴,做出一副不喝就是看轻她的样子来,闻折柳也盯着陆思清的脸瞧热闹,只有明赋隐不动声色地呷着酒。
陆思清对上妙琴酒玩味的眼神,神色微微局促起来,半低着头要去饮那酒。
唐九霄却伸出手去拢住陆思清的杯口,摇了摇头。
“诶,陆姑娘还没说半个‘不’字,你怎么反倒小气起来了?”妙琴酒道。
“你都说了,陆姑娘是女学生,女学生饮不得酒。”
“你和女学生喝过酒,”妙琴酒将目光从陆思清身上收回,“怎么知道饮不得?”
“我忘了,你倒是和男学生喝过酒,可惜那男学生酒量极差,醉得烂泥似的,硬拖都拖不出屋来,嘴里还喊着,唐姑娘嫁我,我要出全部身家为唐姑娘赎身。”
妙琴酒话音未落,陆思清便仰头将一口酒灌进嘴里去。
“我不是女学生,我早已毕了业了。”陆思清抿了抿嘴角。
几人纷纷朝唐九霄送了个看热闹的眼神,又顺着陆思清涌动的喉结向上瞧,挺直了腰,几乎要瞧进她酒杯里去,果然,这人的酒杯一放下便辣得咳嗽起来,脸也憋得通红,又一路蔓延到脖子根儿,唐九霄皱着眉头,立刻腾出手来给这位逞强的可怜人拍背顺气儿,倒茶时还连带挖了妙琴酒一眼。
“女学生么,还挺能喝,这么一口比饮牛还厉害了!”闻折柳说完,故意探下身去瞧陆思清的脸,更惹得陆思清羞赧起来,几乎要把脸埋进胸口去。
“陆姑娘怎么受得住这种调戏,你不要再调皮了。”明赋隐拍了拍闻折柳。
“咱们四姐向来是不偏不向的,今日怎么帮唐九霄说话了?”妙琴酒道。
“你现在说一句话,要得罪两个人,”明赋隐道,“我怕有人殃及池鱼,恨你,也捎带上我了,叫我以后无依无靠的,在这园子里怎么混?”
唐九霄看了一眼明赋隐,却发现妙琴酒正故意上下打量着自己。
“陆姑娘现在一定后悔从书房暗度陈仓了,将来可要挑我们不在的时候与唐九霄幽会,风陵渡的人个顶个儿的人精,都得避着走,你可要记住了。”
陆思清不响,低下头去喝了一口茶水。
“别打趣陆姑娘了,”唐九霄看了一眼陆思清攥着茶杯的泛白指节。
“得了,你们俩接着私会罢,我身子乏,回屋歇着去了,”妙琴酒拍拍屁股站起来,“折柳,咱们走了。”
“晚饭不是还没上么,”闻折柳满脸疑惑地站起来,“这就要走?”
“一天到晚就是吃了上顿惦记下顿,你真是没白逃了难,走了,不待在这碍人的眼了,”妙琴酒说着,又故意回头看了陆思清一眼,“陆姑娘,别忘了我的话,更不要贪杯,喝醉了这里可没有人把你抱回去。”
明赋隐也跟着站起身来,直道屁股坐得生疼,这三人便团在一起走出门去,将门严实关紧了,陆思清耳边静了下来,终于偷吁了口气,唐九霄站起身,将她手心里的茶杯续上水,她摸到陆思清的指尖,竟是冰凉的。
“谢谢唐小姐。”
“她们几个就是这种脾性,还请陆姑娘多担待,”唐九霄又道,“秋后夜里不比白天,露水重,人容易着凉。”
陆思清不明所以,便机械地点头称是。
“你今日衣衫这么薄,”唐九霄道,“冷么?”
“我不冷,”陆思清道,“温婶已为我做了入秋的衣裳,唐小姐不必费心了。”
唐九霄点了点头便继续饮茶,陆思清却纳罕她并不问自己缘何趁妙琴酒几人在场时从书房出来,反而心中有数似的不闻不问,倒显得自己唐突无礼起来。
“我是失手拉了那铃铛,唐姑娘,”陆思清道,“实在抱歉,打扰了几位叙话。”
唐九霄将黄铜钥匙交给陆思清不久,便在那柜壁上拴了根铃铛,虽打的是便宜陆思清的算盘,又总觉得墙里墙外透着暗度陈仓的嫌疑,今晚被妙琴酒明说暗讽了好一番,竟也莫名心虚起来,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陆思清虽纳闷,也不敢多问多说,只是后悔自己坐在书房时,眼在书里,心在手上,身在曹营,情在汉军,倒时常盯着那只小铃铛发呆,好像没有听过铃铛响儿似的。
唐九霄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眼神落在一碟糕点上。
“说起铃铛,我小时候住的地方有家茶馆叫思绮楼,虽只是巷子里的一家小馆,却起的如此豪丽的名字,那时我常跟着母亲去喝茶听书,当家的一出《武松打虎》说得极好,”唐九霄将那碟糕点推到陆思清面前,“那小馆门口总站一位伙计,凡是看到客人来,便会摇着铃铛大喊,贵客两位,铜铃铛又大又重,摇在那伙计手里却轻巧得很。”
陆思清知道唐九霄是情动于心,还为自己找了台阶,又知道唐九霄原来并非天津人,这两地虽不甚远,投亲靠友,逃难求生,总是有苦处的人才肯背井离乡。
“思绮楼的蜜三刀和萨其马,我再没吃过那样好吃的点心。”唐九霄淡淡一笑。
陆思清咬了一口糕饼,轻轻舔掉唇上的酥皮。
“陆姑娘呢?”唐九霄看着陆思清。
“我没怎么吃过点心。”陆思清摇了摇头。
唐九霄忍俊不禁:“我是问,陆姑娘是哪里人?”
她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张口欲说,又摇了摇头。
陆思清自打记事起,父亲便带着她和母亲东奔西跑,母亲说,这叫国不国,家不家,她们因此也过得支离破碎,总算后来落脚在南京,也算不得南京人。
陆思清瞧着窗外朦胧的月影,摇了摇头,又笑道,“今晚的月亮好亮。”
“陆姑娘想赏月么?”唐九霄忽道。
“赏月?”陆思清看着唐九霄的脸。
“赏月,”唐九霄道,“赏中秋未成的那扇月。”
陆思清心里雀跃,还未来得及细想,唐九霄便将阳台的门打开了,一阵凉风从窗外灌进来,吹面不寒,陆思清反倒觉得格外清爽,又跟着到了小阳台上去。
“天台上是去不得了,赏月高处最好,只是不胜寒,倒怕着了凉。”
陆思清随着坐了下来,腿上披着唐九霄递给她的薄绒毯,桌上一壶清酒,眼前半轮圆月,唐九霄很快翘着腿,自在呷起酒来。
“这副桌椅在这里支了这么久,倒是头一回派上用场。”唐九霄道。
“风是温的,”陆思清道,“没想到入了秋,北方的室外也并不冷的。”
“南京呢,南京冷么,”唐九霄道,“听人说,香港的冬日也穿得极少。”
陆思清陡然看向唐九霄,又镇静下来,自嘲似的淡淡一笑。
“陆姑娘蕙质兰心,我调查过你的背景,也知道你是从香港休学后才回的南京。”
“唐小姐是一位厉害的人,我早该猜到的,”陆思清喃喃道,“只是没想到你如此坦诚。”
唐九霄听罢竟笑起来,眼睛也亮亮地看着陆思清,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不一会儿,陆思清心口竟突然热起来,似乎是喝过的酒将要发挥威力,热力如同电流一般传到头和四肢,身体变得虚浮,眼神也迷离起来,唐九霄的脸模糊着,宛如一副印象派画作,她看见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鱼儿喝水一般,她伸出手去碰了碰,还没碰到唇边,便一头扎在了桌子上。
“陆姑娘,陆姑娘,你还好么?”
陆思清被月光灼醒的时候,只觉得眼前像是放了一盏电灯,她从两臂之间爬起来时,头脑还是迷糊的,肩颈也实打实地酸了。
“唐小姐,”陆思清有些发窘,“请问我睡了多久?”
“两刻钟尚且不到,”唐九霄看了看腕表,又将目光转向陆思清道,“陆姑娘,你刚才谈到你在香港读书的事,还没有讲完。”
陆思清心中纳闷自己何时开的这个口,头也有些疼,她沉默了片刻,才意识到这是唐九霄给的台阶,心里感激,便硬着头皮回忆,一句话开起头来像是雨天划火柴,从遣词造句到张嘴出声,这小阳台上倒是安静了好一会。
唐九霄也不催,只是自顾喝着酒,陆思清抬起头来,一轮月亮已经变成了满月,光实在亮得灼人,倒像是在她们眼前点了一盏白炽灯,她侧过脸去看唐九霄,她正把一口酒咽下去,喉结微动,她不知不觉的,也跟着做起一样的动作来。
“月是故乡明,背井离乡的滋味,真是极苦的。”唐九霄道。
陆思清点了点头,却依旧张不开嘴,她心里想,唐小姐,你知道么,我从前日子过得苦,孤身一个人,苦便苦了,找不到人讲,也讲不出来,心里的苦,讲出来便要流眼泪,又要打折扣,听的人若觉得不过如此,便是自讨没趣,没意思,不讲,便像酿酒一样,日子越久,那苦越厚,再久,人也要被糟透了。
陆思清这样想着,唐九霄的身影便渐渐朦胧起来,她知道,自己流了眼泪,又不敢去擦,唐九霄却转过头来,用手帕轻轻拭去她的泪,道,“第二天眼睛要肿的,”一时两个人都尴尬起来,分别转过头去。
“我在香港时实在困窘,租房费又贵得要命,便只好半工半读,课业也拖到晚上才做,眼看要读不下去时,金陵女中的一位同窗给我来了信,她父亲办过学校,想要寻几个人教书,我思前想后便回了南京,差一点连船票都买不起了。”
“后来预备补贴家用,便在租屋外贴出告示,礼拜日可做国文或英文的家庭教师,也写诗作文,结果往来的人都把我当作倚门之娼,说了些下流话,邻居也好像怕我偷他们的东西,因此平日回家时五步路倒有三步都是踏在旁人白眼里的。”
“我明白,我明白陆姑娘是气性坚贞的人,这些难处,实在是折磨你。”
陆思清叹口气道,“我与母亲落脚在南京后,父亲突然来信说在南洋发了笔财,不日便要回家与妻女团聚了,随信来的却是一张汇款单,说大笔的钱财封好了动不得,要我们母女补贴些过路钱给他,母亲那时靠给人糊洋火盒供我俩吃住,日子拮据得很,仍要将牙缝里省出来的钱寄给他,我当时实在很怕,又恨,怕他回来,这位父亲,没有却比有要好。”
“我明白,”唐九霄勾了勾陆思清的小指,又将擦过泪的手帕塞进她手心里。
陆思清攥紧了,越觉得话说不尽,情诉不尽,倒有些倾吐心事的痛快了。
“有一日我放学回家,家里的床上躺着一位又黑又胖的男人,这才知道父亲已经带着全部家当从南洋回来了,结果举家没过几天安稳日子,又被一群满脸横肉的人找上门来,后来听母亲说那些是赌场的债主,还连带着些劳什子仇家,漂洋过海地追过来,我们才知道他做的是要命的险事,家里被抢劫一空,人也因此丢了性命。我看到他的头血淋淋地挂在铺子门口时,竟难过不起来,只是庆幸我和母亲从此终于能过上安定日子了,可惜母亲很快也走了,我成了个孤魂野鬼。”
陆思清面无波澜,眼睛却是晶亮的,唐九霄看着她的侧脸,她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这些话是传信的使,指路的灯,将她引到香港繁华活泼的教室里,南京沉默忧愁的弄堂里,冷水里,阴湿里,陋巷里,灯影里,是非门里,母亲怀里,然后痛她所痛,忆她所忆,倒好似这天下总有三分苦楚,却有二分在她身。
陆思清沉默了好一会,突然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唐九霄。
“唐小姐,”陆思清道,“唐小姐的苦楚怕是比我只多不少了。”
唐九霄先是一愣,又笑着摇了摇头。
“这世间掉进风月门里的女人,命运大抵是一样的。”
“我不信,”陆思清轻声道,又自我安慰似的,叹了口气。
唐九霄拿酒杯的手一顿,转过头去看陆思清。
“不信什么?”唐九霄问道。
陆思清张了张嘴,又摇头。
“我不信你的苦楚比我少,比我轻,比我容易释怀。”陆思清这样想着,话一出口却是截然不同的一句,“算了,唐小姐能听我讲这些无用话,我已是感激不尽了。”
“陆姑娘,你误会了,我是有意要与姑娘做道义之交的,”唐九霄说完,又补上一句,“如果你愿意的话。”
陆思清转头看向唐九霄,“可我已言尽于此,唐小姐仍难以坦诚待我么?”
唐九霄恍然大悟,心里却不自在,好似一碗白米饭吃到底才瞧见沙砾,一番秉烛夜谈倒像是缴投名状,我交了底,因此你也要交底,她明白陆思清是诚恳的人,她只是想了解她,了解风陵渡,了解她这一场无妄之灾的前后始末,可她怕被打听,也厌恶被打听,坦诚又艰难,矛盾得很,又心寒,又鄙夷自己人心不足蛇吞象,更怕辜负她,若她因此闭了嘴张口不谈,她便再没有坦诚的机会了。
唐九霄叹了口气,道:“我并非对姑娘不坦诚。”
陆思清转过头看唐九霄,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忠叔的声音却在门外响起来。
“姑娘,园中有贵人来。”
忠叔推门走进来,甫一看见陆思清竟愣了神,又向她点头示意,倒使得陆思清局促起来,唐九霄却不为所动,直问何事。
“哪位贵人?”唐九霄道。
忠叔看唐九霄神情自如,便道,“黄岩寿先生,此刻正在后院厢房用茶。”
唐九霄自顾沉思,陆思清便站起来,向她和忠叔行了个礼。
“我回去了,请唐小姐先忙。”
唐九霄不响,眼见陆思清头也不回地走进书房里去,又将两扇橱柜关起来,整间屋子便顿时安静下来,她何时能如此轻巧,如此释然,像陆思清一样,母亲亡故已十年,她再没勇气推开唐家的大门。
“忠叔,请黄先生过来罢。”唐九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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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岩寿手中一杯茶喝得见了底,门外尚不走出个人来,只有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定定地看着自己,时不时走过来添茶,他愈发坐立难安起来。
“请问姑娘,”黄岩寿张口结舌,“你们那位唐老板、纪老板什么时候能过来?”
莺歌并不出声,只是疑惑地看着他,他被盯得出了一头汗,手帕仓皇擦着,唐九霄正在此时走进来,将他吓了一跳,一口茶也呛住,咳嗽起来,唐九霄赶忙来拍,却被黄岩寿拂掉,两只胳膊将自己周身笼起来,连声道,无大碍,无大碍。
“我来迟了,”唐九霄道,“实在是该死,可惊扰了先生么?”
黄岩寿依旧喃喃自语,无大碍,无大碍。
“这茶都泡散了,快去换一壶来,我那壶上好的武夷山青茶呢?”
唐九霄嘴上嗔怪着,莺歌却站着不动。
“这已是新茶了,已是新茶,唐姑娘,唐老板不必再费事了。”
唐九霄坐在黄岩寿对面,上下左右打量着这人,他仍是低着头饮茶,丝毫不敢将眼睛抬起头来,身子几乎缩成一团,倒像是进了虎狼窝,随时怕被吃掉似的。
“先生这茶吃得太慢了,我的姑娘可还等着您呢!”
黄岩寿倏地抬起头来,忙不迭地摆着手。
“我绝不是为此而来,唐老板不要误会,不要误会。”
“怎么,您来风陵渡不是为这事,来这儿还能有什么事儿?”
黄岩寿欲说还休,欲言还止,唐九霄嘴角上扬,便为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先生尽可放心,我们这里的人都是见过世面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先生自在玩乐便是,我保您出了我风陵渡的大门仍是咱们天津卫玉洁冰清的父母官。”
黄岩寿将茶杯放下,似是下定了极大决心,“唐老板,我是为内侄的事来的,我知道,内侄邱济泽是常来此地消遣的。”
唐九霄做出一脸无辜相看着邱济泽,“令侄可比先生要自如得多了,黄先生这副样子倒像进了虎狼窝似的,难不成我还能吃了您么?”
唐九霄将上半身探向黄岩寿,左手随意地支着下巴,右手轻翘兰花续着茶。
“烦请唐老板以后再不要接纳内侄邱某了,他若再来,便,便关上门赶出去。”
唐九霄大笑起来,“黄市长玩笑话,我是买卖人,开门迎客,开园招财,岂有闭门谢客的道理,这要是传出去了,我风陵渡的生意还怎么做?”
黄岩寿勉为其难道:“唐老板有什么要求尽可以向我提,我尽力满足。”
“哦?”唐九霄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一双眼睛围着黄岩寿转了转。
“我若偷税漏税,黄先生可装聋作哑么,”唐九霄见黄岩寿神色慌张,又道,“我若放火杀人,黄先生可替我遮掩么,我若贩卖走私,黄先生可充耳不闻么?”
“这,”黄岩寿张口结舌道,“这些都是违法的事。”
唐九霄看着黄岩寿愈发难看的脸,咂嘴道:“您瞧,您又不是只手遮天的天王老子,我也不是路边要饭的叫花子,给一个馒头一碗饭就能打发了的。”
“说到底,但凡有男人要消遣,我这生意总能做的下去,难不成叫我拿锁链锁了客人的裤腰带,逼着他不近女人,或是锁着姑娘们的脖颈子,当牲口似的关起来,我的能耐可没这么大,”唐九霄翘起二郎腿,“黄市长,恐怕这问题并不在我们这里罢。”
黄岩寿再无话,看着唐九霄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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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思清总觉得黄岩寿这名字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似的,她百无聊赖地在房中踱着步,信步走到月份牌前,忽然想起来寄信的日子已过去好一阵了,不知怎么,她心头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来。
“陆姑娘,陆姑娘。”
她预备睡下的时候,石头的声音在门外传进来,她将门打开,看到石头剃得发亮的脑壳上流着一层薄薄的汗,他顾不得擦,从斜挎的布包里掏出一张沾了灰的信封递给她。
“陆姑娘,你的信,”石头擦了一把汗,“我是从废报纸堆里捡到的,邮局的人说收信的地址寄不到,退回来不知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夹在旧报纸里了。”
陆思清看到信封上偌大的“查无此人”红章,又发现签收日期竟是一个礼拜之前,她急忙拆开信封,里面仍是只有寄出时的两张信纸,落款的时候,眼泪滴上纸面,钢笔渍了墨,“清”字变成了一朵轮廓朦胧的花,她突然攥着信纸冲了出去。
石头站在门口喊,陆姑娘,陆姑娘,她听不见,她只想见到唐九霄。
云眠拦住她的时候,信纸的一角已被陆思清攥得皱皱巴巴了。
“我有急事要同唐小姐谈。”
“九娘在见客,陆姑娘请先回罢。”
“这个时辰还在见客么,那莺歌在么,”陆思清见云眠摇了摇头,又道,“云眠姑娘,我是真的有急事。”
云眠仍是冷冰冰的,道:“请陆姑娘稍安,我稍后会告诉九娘的。”
陆思清无可奈何,忽然想到唐九霄曾对她说过的话,便道,“唐小姐说,我有一切事都可以找她,不论什么时间,我现在有急事,这话不可以做数么?”
没想到云眠轻笑了一声,鼻子喷出一股气来:“可我们这园子,到底不是姓陆。”
陆思清愣住了,只见云眠将茶水倒进泔水桶里,又向她做了个“请回”的手势。
陆思清紧紧攥着那张信纸,趁云眠不备便冲上了通往唐九霄书房的楼梯,她顾不得去想唐九霄会的客是谁,也来不及想会闯下祸还是得罪人,只三步并作一步跑进书房里,铃铛无回应,她便用力拉开了闺房与书房之间的那道暗门。唐九霄彼时正与忠叔讲话,她与陆思清分别时本就心情不舒,又被黄岩寿的事乱了心神,看到陆思清忽然闯进来时便皱了皱眉,挥挥手示意忠叔和云眠先离开。
“我实在是有急事,”陆思清神色慌张,“抱歉,唐小姐。”
陆思清身上的酒气还未消散,随着怒气一并冲进了这间屋子。
“我今晚有客,陆姑娘,”唐九霄道。
“我知道我太唐突,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了,”陆思清将那封信纸放在唐九霄面前,“我寄到南京的信现在有了回音,不,是没有了回音,寄信的人找不到了。”
“如果客人还在,陆姑娘像这样闯进来并不合适。”唐九霄打断陆思清。
陆思清看着唐九霄冷漠的目光,如一瓢冷水泼了身。
“唐小姐并不想知道我的急事么?”
“我已经叫云眠守在了外头,你既然有急事,她自然会知会我,如果那位客人晚走一步与你撞上,陆姑娘可曾想过后果么?”
“所以那位云眠小姐的话是遵了唐小姐的吩咐?”陆思清有些气恼。
唐九霄不响,陆思清便以为她是默认,沉默着将信纸从桌上捡起来。
“请问唐老板见的是什么客?”
“贵客。”唐九霄道。
“这位贵客,千金可买么?”陆思清问。
唐九霄不明所以,她看着陆思清用力将脖子里的红绳扯断,将玉坠递到自己面前,“宝玉楼的徐广慈师傅,素有‘妙手捻’的美誉,金玉补缀,化朽为奇。”
唐九霄听到这些话,脸色一点一点沉下去。
“不知够不够买唐姑娘一夜。”
陆思清看着唐九霄的脸,她脸上是讥笑的神情,眼神却暗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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