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落子无悔(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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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茂贞心脉俱断,若不是李言体内也有一只金蚕蛊附着,他二人之间共命相牵的十二峒连生秘术,不仅没有任何用处,反会成为李言的催命符。如果是这样,身世坎坷的前朝公主与重权在握的一方藩将,鸳鸯侣同赴黄泉路,倒是为原本就波澜不止的江湖武林又添了一段传闻戏说。
或许再过几年,往事渐远,隔着一层朦胧雾影,也会有人将他们比作萧史弄玉,虞姬霸王。
世事诡谲变幻,故而教他二人的命理长绳一时缠绕难解,尽管其间她曾有过身心皆付与的时候。可惜就如那郎君始终不敢托付性命一般,她亦从未想过要与他同生共死。
明明她懂他抱负,他亦知她所欲,彼此相望,澄澈过琉璃净水,却都无一开口,只是固执地奔赴各自的方向,仿佛一场角力,拉扯到最后,总等着对方的妥协与让步。
一切因缘而生,也应随缘而止,李言是这般告诫自己。不推拒,亦不沉湎,只是顺其自然,及时享乐,等到了分别的岔路,莫要转头回身便是了。
就如同时下。
她以手代梳,动作轻柔,小心翼翼理好李茂贞一头散发,取下自己头上白玉笄,簪在他发间,才让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李继侃上前将他挪到马车上。须臾又从耳后截下一缕青丝,与那落下的几根断发合成一缕,打了绳结,摸出腰间火折,烧了个干净。
那缕结发,遇火化成灰烬,又随微风飘落至近处涧溪水面,随流水而去,没了踪迹。
“晓晓,人命攸关,”李言转头看向身旁眉头皱起的裴晓,沉吟片刻,道:“如今,恐还需再劳你一事。”
先前的锋针只是增了几分生机,不过是将李茂贞从必死之境拉回至生死一线。裴晓身负异能,有她在一旁,他此劫总有峰回路转之时。
她总不忍心,看他如此离去。
裴晓虽沉浸在自己的万千思绪中,却也明了李言话中暗忧隐虑,此等枝节事,本就心照不宣,又何须言明,可李言此刻却是平日少有的郑重,她不禁担忧,“三娘,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
她没有等来李言的回答,却逢那方李星云悠悠转醒,正与一众人商议之后事宜,裴晓只听了一点便想起一人——李子初。
那小孩幼年被养在藏兵谷中时,两阁众人见他冰雪可爱,也会时常逗弄一二,其中李言最甚,待他也最是深厚。或是血脉相亲,或是物伤其类,又或是其他的什么因由,她说不清楚,李言也从未对她提及,总之这对姐弟情谊非比寻常,就像岐王甘愿用自己换女帝最后一点生机,只要她活着,就不会对那小孩袖手旁观。
“三娘,”裴晓想起故事最后那小孩殒命盐泽,猛然抓住李言的手,心绪复杂,万语千言一时竟不知从何出口。
袁天罡此人三百年世事历遍,高深莫测,武功超绝,现世之高人望其项背都艰难,何况只懂些许巫蛊之术的李言,此去恐救不得人不说,以卵击石怕连自己也要赔了进去。
可这些,通透如三娘,又怎会不懂。
她谁都不想放手,便只能舍弃自己。
“三娘,你莫要犯傻。”裴晓希望李言此刻能如往岁在谷中那般,言语刁刻,端的一副心肠凉薄模样,哪怕是装的也好,却也只能在走前留下一句无用的劝语,“谁都不能护谁一辈子的。”
而李星云那边合计盘算好,众人散去,才余出了心力关注这边的几人,听得两个女郎言语间拉扯,最后裴晓似是劝说不动,不得已与李继侃一同离去。李继侃,裴晓先前都相谈过,多少知道一点底细,只有那美人姐姐,匆匆一面,寥寥几言虽无关痛痒却又带着要命的熟悉,只是绞尽脑汁搜刮榨取,也难从记忆的深海打捞出与之重合的人。
直至——
“十郎,”李星云心下莫名一震,他已经许久不曾听过别人这样唤他了。
“一别十数载,十郎无恙否?”那美人姐姐近身上前在离他几步外止住,眉目莞尔,弯如一弧新月,菱唇开合轻碰,微笑着问他故往,“可还记得乐南殿吴掌膳做的玉棋子是什么味道么?”
“三·····姐。”李星云几近失语,老仆带他离开那日,他扒着车窗回望,含元殿的方向是滔天火海,浓烟直冲天际,那时他虽小,却也隐约明白,往后他可能再无父母、兄弟姊妹了,天地浩大,只能一人踽踽独行于这世间。
失去至亲的剜心之痛,他经历过一次,也看过世间诸般炎凉,谨慎一点,此刻他应该这样问她,为何会与岐王走至一路?为何先前山洞之中不认他?
可是这世上他可能仅剩的亲人此刻就近在眼前,教人如何不动容,“三姐。”
李言轻拍了下李星云的脊背,从他的拥抱里退出来,柔声感慨,道:“如今十郎比三姐还要高了。”
“三姐,”李星云赧颜,幼时他总爱追着几位姐姐裙尾跑,衣香鬓影之间,仿若置身花丛。
那时朝堂上的波云诡谲尚未波及至大明宫的后殿花苑,他还是那个纤尘不沾的小贵人,还不曾流落市井深巷。所以才说“他乡遇故知”为人生四乐之一,故人总容易让人想起尚未梦碎,依旧美好的初时。
可惜李言这个故人向来最擅长煞风景,“十郎,我要见袁公。”
留下众人听得此言,俱是一惊,袁天罡或许还在那不知名海上孤岛……何处得见?自是龙泉埋宝之地。
姬如雪年纪尚轻,虽两心相许,可与李星云未并成礼,此时不便插入对话,又因为他人家事,李大白,张子凡二人亦不好置喙。
李星云被她一击梦醒,却犹不死心,追问道:“三姐,三姐也要复唐?”
不料李言却反问于他,“你我作为覆巢之下唯剩的两颗完卵,难道不应复唐,好叫先人安眠坟陵,免遭破棺裸尸之劫么?”
这令人头疼的事,一桩接着一桩,他逐渐变得急躁,“可是事随时迁,大唐气数已尽,先人已逝,我们却还要继续活着,父皇常赞三姐敏悟,难道这么浅显的道理,三姐看不明白吗?”
李言深深看了李星云一眼,她虽不关心唐室气数,却还是被他的话震惊到了,袁天罡的育人之术是差到什么地步,竟让他错解昭宗之义至今,若不为来日可期,众人何以费尽千辛将他一个娃娃送出深宫,“昔岁父皇授孙供奉五品绯衣,而后朱温篡逆,孙君于殿上奋身扑贼,断首以谢,猢狲犹此,何堪人哉?如今逆梁不过数十载已然倾覆,是天诛朱贼。而我大唐自武德至今已有煌煌百年不止,博野宋文通,沙陀李鸦儿一干人等欲举事,仍需假唐之名,其下门客士人日夜翻阅典籍无数,只为溯源寻捏得一两分与我李姓的关系,如此,你还要说大唐气数已尽么?
古来升斗百姓只会着眼当下,他们关心明日口粮,关心天时气候,关心田间农桑……却唯独不会去关心那龙椅之上坐着何人,只要你端的仁君之心,向学尧舜,任贤庇民,他们就会感激涕零,深觉倍沐天恩,当你是天命之主,太宗在世。而这天下所谓的悠悠众口是读书人之口,你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是他们眼中最正统的存在,学得一身文武艺,不过是为货与你,再现贞观治世,开元天下。”
李言这一番通论让李星云想起了不久前自己予岐王的一席话,让人辩无可辩,她却犹嫌不足,又加上最后一句诛心之语,“呵,大唐气数已尽?除非你死。”
姐弟二人这番对话一扫方前久别重逢的欢喜,将氛围顿时降至冰点。李言辗转各方,立身至今,一颗心千锤百炼早被磨得玲珑剔透,不只懂得察言观色,一套四两拨千斤的话术更是纯熟至极。
她随即引哨牵马,旋身欲走,干脆利落仿若一个真因弟弟不懂担责而心碎气极的姐姐。李星云自是不放心她一个文弱女子独行险境,只得先将她劝留,日后再做开解。
从寻找圣童开始再到解梁,张子凡便一直在旁暗自观察着李言,一路上她不怎么说话,泰半注意全放在她那匹毛发胜雪的西域马上,面容姣致却不似女帝那般锋芒毕露,是一种柔和了岁月,让人猜不出年龄的美,尤其那双眸就像两汪早春的碧潭,水面上聚着一层浅浅的晨雾,看向你的时候那雾兀地散去,轻而易举便能教你深陷那潭水之中。
也是这双眼睛,总让张子凡觉得,她好像并非如她所言那般,一心复国。
李嗣源点了张子凡三人的穴道,却不曾对李言动手。于公,君臣有别,于私,也怕那幼虎突然发疯,反过来攀咬于他。
此时袁天罡还未至,还余一线生机,李言急切上前,劝道:“此时回头,尚有退路可走。”
可那上面的少年却误解了她的意思,只觉得李茂贞虽死,她却仍不肯与他同路,默了许久,才没头没尾说了一句,“陨生蛊之事,是我告知女帝。”
是他致使宋家兄妹反目,令她的良人身亡他乡。
这一切的背后推手都是他。
所以既然不能站在他那边,那便恨他吧,最好恨他欲死,这样他下次便不必再顾旧情了。
李星云担心那人朝李言下手,便出声将此间众人注意引至他身上,“你放了他们,我帮你打开这地宫之门。”
那人看了他片刻,讥讽一笑,“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我直接杀了你取血不更方便?”
岂料关键时刻孟婆反水,拦下了那人动作,“只要有老身在,谁也别想取得一滴龙血。”
“孟婆?”少年着实吃惊,他惯将老大的话奉若圭臬,他原以为纵不及李星云,他们之间也有几分香火情,毕竟他也曾亟盼他成才,担起肩上责任,“是袁天罡让你跟在我身边的?看来大帅他……终究不信我。”
“何必如此麻烦,用你的血岂不更好?”
有关于袁天罡,总能震慑许多人,何况是本人亲临。
众人听到他的声音,皆是一惊,少年尚未反应过来,头便被他紧紧摁在铜棺之上,而后他像扔掉一块抹布一样将那少年扔在身后。
地宫之门缓缓洞开,列侯纷至,一群看客,看他们的旧主,李家泼天狗血的一场大戏渐次开演。
“呵,信都殿下也在?”
李言心泉沸腾不止,掩于广袖之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她知道少年的身世终将大白于天下,却没有想过是在这般情形下,在天下群雄面前,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被人曝晒在日光底下戏弄,尊严全无,她此刻恨不得将眼前这个怪物生啖活剐……而这个怪物还站在她面前,用那双洞彻世事的双眼盯着她,好像她的回答至关重要,她还有许多的顾虑,此处便只能退步,“诚如袁公所言,吾始终姓李。”
袁天罡听到了满意的答案,提着龙泉缓步走向李星云。
身后那被他弃若敝帚的少年还停留在震惊与狂喜之中,原来这身求之不得的血脉他一直都有,他来复唐,亦是同样名正言顺,从来都不是非李星云不可。可是在老大眼里,他只是一个苟活乱世的无名小辈。
不足挂齿。
不,他不是!他不是袁天罡乱世里捡来的无名孤儿!他是天子,是这山河之主,是理所应当受到万民跪拜的天下至尊。
袁天罡,你此刻应跪之人,是我。
而不过电光火石一刹,他预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局面倒反,抚育他多年,他尊敬爱重的师长提剑欲置他于死地,那张没有送出的面具已经碎裂一地,他唯有的最亲近的姐姐此刻白衣染血,躺在他怀里,奄奄一息,仍费力将什么东西塞到他手中,是一枚小巧的青圆瓷盒,常用来装女儿家的胭脂花露。
这一切,像个醒不来的噩梦。
“此药,祛疤有奇效……咳咳咳,”大明宫中阿素曾用命护她,她拼却性命也要保全她唯一的骨血,她想说,你不要信他说的,你母亲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她付出了所有,只为让你来到这个世上。你还那么小,前方的路那么长,人间的酸甜苦辣还不曾遍尝,不应止步于此。
她们姊弟皆为他人局中之子,命不由己,自她赴娆疆始,便总是聚少离多,她还有许多的话想和他说呐……他应该像这天底下所有的少年一样,会在初下山门时遇到惊鸿一瞥的姑娘,会有相逢恨晚的同道知交,会在雨夜山寺中收留无处可去的狸猫,将刚好煨熟的地瓜分它一半,或许会因这不公的世道而愤慨,行事莽撞却不失热血,提剑策马,侠义藏心,始终不改。而不是蛰伏在阴湿的暗沟里,与一群毒蛇相伴。
可是她太累了,已经说不了那么多的话了,她想休息一会儿,可抱着她的少年抓着她的手抵在自己的脸颊,好似这样便能留住她。
她轻抚着那脸,轻覆在交错不平的疤痕上,松心一笑,“傻……弟弟。”
天地静默,少年还紧搂着怀中之人,紧紧抓着她附在自己颊边的手,好似只要再多唤一声“阿姐”,她便会从安睡中苏醒。
此番情景再是动人,也没有谁忘了此行目的,李嗣源立马匍匐在袁天罡脚下不停告罪,卑微至极,袁天罡再提龙泉,欲斩草除根,却被李星云一句“有完没完”喝止,李星云上前蹲下,想要从少年接过李言,却被拍开,“你别碰她。”
“她是我三姐。”他开口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少年。
“别—碰—她。”少年抬头看向他,双目猩红,像一匹荒原上的孤狼,嘶吼着给猎人下最后通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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