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空山新雨后

国庆突然来到，这天周三上午一上完课，学校就放假了，基于阮流荒之前每周都回家，他自己也觉得麻烦，所以这次放国庆，他打算留校。

        反正附中放假时间都不查寝室，顶多会有值周老师来走廊晃悠而已，所以他宅死在寝室都没关系，就是这每科的作业还真不让人省心。

        他去白成浩的寝室坐了会，打算一会先送他出校再回来躺尸。

        帮他把行李箱提下来，又送他走到校门口，白成浩一直在诱惑他回家，“你要不也跟着小爷回去？是家里的美食他不香了吗？不能在学校委屈自己啊。”

        “别诱惑我，我不回去，学校又不是不能出校。”

        “那也要请假才行啊，多麻烦。”

        “回家也麻烦，别说了，你赶紧走吧，现在回去还能吃个热腾腾的饭，再磨叽一会可能冷饭都没了。”

        “行吧，那我给你带吃的，你到时候记得来门口接我。”

        “行行行，赶紧走。”

        把人送走，阮流荒独自散步走在学校里，往寝室走。

        路过教学楼，他还是想去教室里转一圈，拿点书回寝室，毕竟有些卷子可能会用到书，而他放学的时候忘记带了。

        知行楼寂静无声的，下几层楼可能除了办公室里还有老师，都已经没人了。

        走到五楼的楼梯时，他才听见二班似乎有声音，纳闷的期间就看见顾方径和一个女生走了出来。

        而瞧见上楼的他，顾方径也挺疑惑，这个时候早放学了，居然还能在教学区碰见他。

        阮流荒冷静地望着他们，顺便漠然地打了个招呼。这种时候他就应该选择离开，而不是去挡别人的桃花，当那个几千瓦的电灯泡。

        他想走来着，可顾方径不让：“你来教学楼干嘛？”顿了顿，他又说，“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回寝室吧。”

        阮流荒：“……”你还男神，男神个屁，你他rua的就不能好好陪你的美女吗？那么多话干嘛？

        他差点忍不住想对顾方径这么说的，可他极度能忍，强行把话咽了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见顾方径和那个女生走在一起，就非常不爽，特别不想和顾方径说话。

        “没干嘛啊，你跟我走做什么？你应该送人家女生才对啊。”他回答。

        那女生听见他提到自己，赶紧撇清关系，刚刚她就觉得这氛围不对，她才不想冤死。

        “没什么，我男朋友马上就来接我了，我不需要顾同学送的……你们好好谈，别吵架。”

        黄竹静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那最后一句话，她就觉得气氛不好，想调节一下，但可能没调节对。

        “……”

        “……”

        阮流荒看着匆匆离去的女生，实在是无奈又无助，他为什么要和顾方径吵架，这和他来拿书有什么关系吗？

        他默然不语地盯着顾方径，也不知作何表情，就是心里有点忐忑。

        可顾方径看着看着，却突然笑了一声，那笑声很短，但沁人心脾，撞击着阮流荒的心有些乱。

        “你别笑，笑什么？”他现在还烦着呢，就算好了那么一点也很烦好嘛。

        “你不是有事情吗？”顾方径润润喉咙。

        阮流荒经他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是来拿书的，结果被他这么一打岔，差点忘了，他暗自剜了一眼顾方径，迅速回教室拿书去了。

        顾方径看到他的眼神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他真的是个小刺猬。

        他也没有跟着阮流荒去教室，反而就在楼梯口等着他，这样阮流荒一出来，转头就能看见他。

        一路走至树道，阮流荒左手夹着本书，紧紧地靠着身子，一只手的皮肤都没有露出来。

        顾方径走在他左手边，两人似乎在聊些什么，因为他们眼里都饱含笑意。

        顾方径笑得不明显，只是表情很柔和，阮流荒就不一样了，他笑点本就低，如今那排大白牙整整齐齐的露出来，表情很是开朗。

        他有颗乳牙没跟上时代的步伐，竟没有进化过。小巧的排在那些大齿牙边角，看起来就像是缩小版的虎牙，可爱极了。

        两人聊着天，没有注意到夹着的书本，那书便溜一般的滑到了地上。

        阮流荒笑意忽停，呆呆地看着那两本书，他并不想去捡。顾方径倒是没考虑那么多，书掉下去他就弯腰捡了起来，也没有还给他，反而自己拿着。

        阮流荒现在心情还挺奇妙的，以前他有东西掉了，一般都会在脑子里过一遍，抗拒一会才认命般的捡起来，可顾方径和他不一样，他不会想，而是直接做。

        这感觉就好像，他不想做的事，顾方径都能帮他解决一样。

        甩开脑子里的所有想法，他想得过于多了。

        “谢谢，辛苦了。”他也没跟顾方径客气，反正他手暖和，拿本书应该冷不着他。

        “你还挺不客气。”

        “……不想跟你客气还不行？”阮流荒觉得最近自己真的有好多话，总是忍不住想反驳身边这个人，明明这一个月以来他们也没多大交情。

        难道是看得多了，之前顾方径又帮过他几次，所以他才会对这个人少些防备？他理不清楚。

        顾方径却拿着那两本书，轻捏着：“嗯，挺好。”

        他听见顾方径的语气很轻巧，好像很开心，就这么看着身边那个带着热源的冰川，他觉得真的很奇怪，明明就是一个话很少的人，居然会有着他意想不到的温柔。

        他挪开视线。

        都怪顾方径颜值太高，让他都有点懵懵懂懂地招架不住。

        他压下心里的一缕悸动，哦了一声，然后一个人在脑子里整理思绪去了。

        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停下来，今天好像是他的生日来着，9月30号。

        他摁开手机屏幕看了一眼，还真是。

        what？

        他就17岁了？

        阮流荒心情极其复杂地默想了一会。

        顾方径看他不动了，还以为他有什么事情，“你是想起有什么事情没做？”

        阮流荒听见他的声音，沉默不语，抿着嘴思索了片刻。

        也不是他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只是感觉过了好久了，而且那件事情发生以后白成浩本来给他举办了，但他拒绝了，并让他以后都不要搞这种活动。于是他就两年没有过生日，所以经常忘记，白成浩经过那一次以后也不提这件事情，直接忘记。

        如今有个人在身边，他还蛮想倾诉倾诉的，他想看看顾方径会祝福他嘛？

        “没有，就是突然想起今天好像是我生日来着。”他认真地看着前方，思绪却全都飘到顾方径那边去了。

        顾方径听见这话怔住看他，生日的话为什么不回家庆祝呢？更何况还有他发小也是，就没有一个人想起来？

        他问：“好像？”他语气有点不太好。

        “怎么了吗？”阮流荒有点紧张。

        “你爸妈不给你庆生？”顾方径一个月前过生日的时候还在b市，当时他爸妈又是好酒好菜，又是红包礼物的，塞给他一大堆，也得亏他不喜欢热闹，所以他爸妈才没有办宴席。结果一飞到c市，他哥又要补给他，礼物又是一大堆，虽然他都不想要。

        他以为阮流荒也是如此，会有个很幸福的家庭，因为他虽然性子有些内向，可相处下来才发现，这人分明就是个小刺猬。

        如今他这幅突然想起自己生日的模样，倒让他不禁重新审视阮流荒这个人。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方径真的很想了解他，更想知道他这种截然不同的性格，到底是怎么产生的？还有他的家人，对他很不好吗？

        他有点心疼。

        爸妈？阮流荒听见这词，不由地想笑。

        说实话，这两个字对于阮流荒来讲是有些陌生的，对他而言那只是个称呼。他不知道该如何给顾方径解释，或许他爸妈早已忘记十多年前的今天还生下了他这个儿子，毕竟他只是个毫无预期的意外而已。

        意外啊！

        初二下期放暑假，阮流荒一家人回了老家，七月盛夏，他爸妈总算有空回乡下了，他记得那天天气非常好，他坐在小汽车里看着爸妈的身影，都觉得自己染上了开心的颜色。

        他们准备在乡下住几天再走，于是那天晚上，阮流荒很兴奋的在客厅看着他最爱的动画片开心超人，这是他从小就爱看的。

        一家人难得团聚，他便没有去打扰坝子里的大人们，因为他知道，那可能是属于大人的话题。

        他奶奶走得早，这乡下的房子是他外公外婆的，因为他爸妈之前工作忙，于是只能把爷爷也接到乡下，和外公外婆一起住，好互相有个照应。

        那天晚上，坝子外的田地里蛙叫声阵阵，乡野坡头的山蚊子嗡嗡地直叫，一直在他耳边环绕，客厅点着蚊香，他眼睛使劲地睁着，想等他爸妈聊完再睡，他不看见人，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客厅充电的手机突然振动，一阵铃声响起，他突然惊醒，瞌睡全没了，赶紧拔下充电头，拿着手机跑出去让他妈妈接电话。

        结果刚走到厨房，铃声就没有了。他想回去继续看电视，恍然听见外公叫了他的名字，他有点好奇他们会聊什么，于是他放下手机，小心翼翼地走到厨房外面的墙壁处听了起来，这里刚刚能挡住他们所在的小棚子。

        外公的语气带着怒意，“你们也不想想流荒，每天工作工作，把这个亲儿子都忘了是吧？”

        “爸，这也不是我们所想的啊，我们要是不工作，哪里有钱给他读书呢？”这是他爸阮京。

        “哼，这是你们忽略亲儿子的理由吗？你们到底关注过流荒没有你们心里清楚，我外孙子可优秀了，年年都是第一，我这个老婆子看着都骄傲。”

        阮流荒听见外婆在夸他，就知道自己做得对，只要努力学习，他爸妈一定会夸他。他满心期待地听着，希望能得到爸妈的夸奖，即便不是在自己面前说的，他也很满足。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阮京好像要说什么，刚开了个口，他妈妈付慈馨就打断了他的发言，嗔怪地说：“哎呀，妈～当初若不是您拦着我们，我们也不会想要生下这个孩子，流荒的出生就是个意外，但总归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那就只能养着了，要不然……”付慈馨顿了顿，愤懑地咬牙说，“要不然我们说不定会等着现在事业有成了再去领养一个孩子，来给我们养老就成，我们都不喜欢流荒的出生，您也知道当初生下他我们家遭了多少罪，要不是后来有贵人相助，现在可能都还没有出路，要在这农村种一辈……”

        “够了！”外公呵斥了一声，然后看着他们，“这话说说就行了，别拿到孩子面前讲。”

        “放心吧，爸，小馨也就是说说，流荒的吃穿我们肯定不会亏待的。”阮京再三保证，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这话的毛病。

        阮流荒听到这里，之后的就都听不下去了，他只觉得自己四肢颤抖，头脑混沌，脑海里都是那句“流荒的出生只是个意外”。

        他只是个意外。

        后来怎么回的卧室他已经忘了，他只记得他当时哭了，哭得撕心裂肺，仿佛有人在捏着他的脖子，让他不能呼吸一样，被子裹了一层一层，他的眼泪混着汗珠落在床单上，心脏也跟着抽痛。

        他现在都还能回忆起那种感觉，那时的他甚至想要把自己闷死在枕头里，可他不敢，他怕疼。

        所以初三一开学他就不喜欢上学了，他整日瞎耗，虚度光阴，维持着那点成绩，只是想引起他爸妈的注意，他想让他们多管管他，让他知道自己也是有父母的。

        别人家的孩子家长会上都会有父母或者是爷爷奶奶的身影，就他自己，自打小学开始，家长就从来都没有出席过。

        他听别人说若是孩子不乖了，家长就会放弃工作来督促自己的孩子学习，他抱着试一试的念头，直接把未来当了赌注。

        结果呢？他爸妈压根就没在意过。

        他能变成现在这样子，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毕竟他对未来没什么期待，是他放弃了自己，是他自作自受。

        我爸妈也没想到吧，他们口中的意外就是彻底打破我期待未来的东西。

        阮流荒闭了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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