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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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报告已经出来了,查了血,也开了药,各项数据都正常,应该只是一般性的水土不服,多休息休息就好。”
人声嘈杂的镇卫生所二楼,一群政府领导围着病床上,目光忧虑。
徐巍捏着那柄自始没敢松开的伞,站在科室门外,努力使呼吸平静。
十几秒钟后,他缓缓走进屋,一群人齐将目光聚到他身上,谈话声忽停了。
“这是……?”老医生扶了扶镜框,打眼瞧向门口的年轻人。
王镇长道:“你还知道来?”
“陈老师……”
徐巍有口难言,拽着伞,往人堆里头探。
满屋子人站得密密麻麻的,他根本看不到主角。
“什么陈老师,生病的是靳老师,你一天到晚在搞什么。”王镇长似是迷惑地砸吧了一句,“小徐最近是怎么了,整个人冒冒失失的,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不好意思镇长,可能最近太累了。”
徐巍挤出一丝歉笑。不是陈煜,居然不是他,他竟有种隐秘的欢喜。
“陈老……哦不靳老师……”徐巍拨开人堆,看了眼病床上神色恹恹的靳青,问:“感觉好些了吗?”
靳青才吃了药,手上还挂着水,脑袋昏沉沉的压根听不进话。
面对徐巍的问话,他只喃喃点头,跟往日里叽叽喳喳的靳青判若两人。
“煜哥。”他往徐巍身后喊,徐巍跟着回头,见陈煜端着保温杯不知何时杵在了门口。
他如旧带着温温的笑,一身白衬衫白裤子,从头到脚透着清爽气。
“你们怎么都来了?”陈煜冲满屋子的人笑了笑,拧上保温杯盖子,声音软软的,“不都说了我照顾他就行了吗?”
“陈老师千万别这么说,”王镇长忙将放到一边的果篮补品塞到他怀里,热情难拒道:“各位都是上面派来的老师,红头文件写着,还盖了章,我们都是拿菩萨般供着的。陈老师如果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跟我们说,或者跟小徐……跟小徐说,我们是真心希望各位在云深能够开心、顺利……”
“您太客气了。”陈煜拥着满满堆成小山的水果补品,看了某人一眼,道:“主要是我们这次来,也不是来游山玩水、蹭吃蹭喝的,都有工作在身,也请镇长别拿我们当领导,平常心对待就好。至于这些东西,您还是拿回去吧……”
说着又将那些东西推回给那群人。
“是是是……”镇长满脸堆笑,“您都这么说了,那我们也就放心了。如果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各位老师多多包涵……”
话没说完,镇长便朝徐巍使了个眼色。
徐巍忙道:“是啊,陈老师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就好像靳老师生病这种事,我是今早才知道情况……”
“他身子娇,半夜发病,发着烧给我打的电话。我也是不想打扰各位领导休息,害大家担心了。”陈煜坐回到床边,替靳青掖了掖被子,又说:“医生不说了吗?只是简单的水土不服,估计是贪嘴吃坏了东西,没多大事。”
“那就好那就好……”
镇长与徐巍两两相看了一眼,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不再说话了。
一屋子书记领导一一招呼完后,陆续作鸟兽状散去。
徐巍身为镇委秘书,自然得跟着王镇长走。
两人幽行到距离卫生所十多米开外的街角,见四周没有旁人,王镇长顿住脚,从荷包里掏出一支烟。
徐巍眼明心亮地替他打上火,镇长也给他递了一支。两老少爷们就对着一面土墙,默契地发着呆。
过了两三分钟,镇长说:“你最近家里还好?”
“还好的。”徐巍吸了口烟,乖巧地点了点头:“今天出门前我妈还喊我用早饭,那嗓门儿比我还能喊。”
“你妈也是个能人。”镇长略带欣赏地看了眼徐巍,徐巍的个头比他高,看他还得微仰着头。
这混小子长得也好,两只眼睛、一个嘴巴跟天仙配似的,是平头百姓家里少见的享福脸。
遥想当初,徐巍考上大学,满镇子张灯结彩,就为了替他这个省高考状元增光添色。
那时的徐巍,还是个面容青涩、连说话都带点结巴的乡村土娃子,一晃多年,邻家少年初长成,毕业后搁乡政府里浸润了几年,出落得更加一表人才。
也难怪镇里的待嫁女们各个春心萌动,天天往人家里送红鸡蛋。任谁见了,恐怕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镇长犹豫了一会,低声道:“既然家里没事,那就是你有事了?”
“我也没事。”
气氛有些严肃,徐巍悄悄掐灭了烟。
“那既然你也没事,家里也没事,怎么这两天总恍恍惚惚的?工作也不似从前用心?嗯?”
徐巍知他这是为着靳青生病的事在生自己的气,却又觉得镇长说得没错,自己这两天的确混球极了,整天心神不宁的,像中了蛊一般,不知是因为什么。
还是因为了谁。
默了片刻,徐巍随便找了个由头道:“最近收成不大好,我妈愁呢,还想着下次去集上再帮她收一批苞谷种,没找到时间去。我大伯小儿子也要结婚,酒席的事还没定,前几天还喊我去做切墩,帮忙配菜。”
“就为了这个?”镇长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的脸,恨铁不成钢地说:“小徐啊,不是我说你,做人还是要分清轻重主次。地里的苞谷什么时候收都行,那酒席也不是马上就要办,你为了这些琐事得罪了他们——”
老镇长指了指卫生所,徐巍跟着看过去,见陈煜刚好趴在栏杆上,往自己这边看。
“他们可都是省里拨下来的老师,红头文件写着要我们务必招待周全。我把这事儿交给你办,是觉得你为人处世稳重妥帖,这是好习惯,你可别搞丢了。下次可别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要是上头问起责,倒霉的是我们所有人。”
“我知道了,镇长,不会再有下次了。”
徐巍挨了训,锐气也扫了,耷拉着个头半天没抬起来。
镇长说:“我知道你心气儿高,什么人都看不上,可你到底还是云深人,之前跟你说的事,我希望你再考虑考虑。”
“好的,镇长。”徐巍紧捏着伞把上的一串白流苏,面容愧怍。
“你是个聪明人,我也欣赏你,你再奋斗个几年,等我退休,未来我这位置可不就……”
镇长不再往下说了。
“别的我就不唠叨了,说多了你也烦。”
镇长长长地舒了口气,拍了拍徐巍的肩后,拐进了巷子口。
日过晌午,徐巍才想起又忘了还伞。
他加快脚步,一路踩过昨日小雨后残留下的潜水洼,澄澈的水面中映出群山的倒影。
格桑花挂在通往卫生所的必经之路前,男人抱伞跑过,还能望见几分斑驳的花隙。
陈煜守在二楼栏杆前,他的眼睛和身后那角天空一般,干净得不带半分杂质。
“徐老师……”他在楼上轻轻地唤。
男人应声抬起头,一朵格桑花飘下来,掉在衣领上。
半分钟后,陈煜走下楼,走到徐巍身前,递上了一张丝帕。
“有花。”陈煜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徐巍这才意识到自己站在树荫里,风过青壤,肩胛窝附近沾了许多格桑花碎瓣。
陈煜说:“镇长是不是骂你了?”
“没有……”徐巍抿了抿唇,低头看着手里的伞,“我来……我来还伞。”
“如果因为我们,害徐老师被批评,我可以去找镇长说清楚。”
陈煜看了眼二楼,下来时他往病房看了眼,靳青吃了药,早睡得不省人事。
徐巍腆着一张脸,含声道:“没说我,是其他的事。”
“其他什么事?”
“不关你的事。”男人微一皱眉,未有分说,将伞塞到陈煜手上。
“是我多嘴了。”陈煜悻悻然咬住下唇,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脆弱的缘故,他竟觉得有些委屈。
不,关,你,的,事。
看似简简单单五个字,却如一扇铜墙铁壁,将自己死死阻绝外在。
他原以为经过这两天的相处,这个男人,这个叫“徐巍”的男人也曾对自己有过那么一丝丝可堪托付的温柔,可他却说“不关你的事”。
好一个“不关你的事”,这一句“不关你的事”,毫无情面地将积累出的好感削去一大半。
陈煜站在树荫下,看琐碎的格桑花飘下来,前所未有的不顺眼。
“我上去了。”
陈煜说,语气敷衍,带着气。
“陈老师,”他却叫住了他,在陈煜走出五六米后,又不上前。
陈煜停住脚,没回头。徐巍的声音像蚊子叫,“对不起。”
那声极小,小到陈煜都没听清他说了句什么。
徐巍上前几步:“我刚刚不该那么对你说话,陈老师。”
“你刚刚怎么了?”
陈煜抱着伞,捻着伞柄梢的流苏串儿,明知故问这种事,他好像只爱对徐巍一个人用。
“我跟陈老师说,不关你的事,语气凶了些。”徐巍挠挠头,成年人的身体做出了孩童才有的无措举止,怯声道,“陈老师会怪我吗?”
“那你下次还会这样吗?”
陈煜抬起头,终于鼓起勇气看他了,那对荡满真诚的浓眉大眼。
徐巍温驯道:“下次不敢了。”
“是不敢还是不会?”陈煜追问不舍,“不敢是你忌惮我,把我当领导、当贵客;不会是尊重我,把我当朋友,当——”
后面那个当,陈煜突然止住了。
“当——什么?”这次轮到徐巍问他。
“不告诉你……”
陈煜难得有些慌,将头低下,小脸一红。
“你说嘛,当什么?”徐巍乐此不疲。
陈煜玩着手指头上的倒刺,扭捏道:“就不告诉你,你猜。”
他觑眼一笑,用扇遮着下半张脸,飞似的逃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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