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再震东原

数日以来，捷报频频传入复薇殿内，姚瑾顺利收复宛州，辽州反朝廷势力亦迅速萎缩，平乱之战几近尾声。

        听闻捷报的何青琳如释重负，当即追问面前的宁芷萍：“宛州蛮军之患是否已平息？”

        宁芷萍不假思索道：“回陛下，蛮军于环韫山脉一带遭姚瑾将军围剿，企图乘船逃离的残余蛮军亦遭鸾州船队阻杀殆尽，故此宛州已被彻底收复。而辽州则仅存零星反朝廷势力仍负隅顽抗，合估不满万人，不足为惧。至于贼首韩邑与徐焱，仍龟缩于甫淮城内，闭门不出，只守不攻，我军如今只需围城，待其粮草耗尽后投降即可。”

        “嗯，如此甚好。”

        何青琳摊开早已握于手中的地图，凝视地图右端，呢喃道：“或许，朕确是心软太甚，自以为先皇离去之后，仰仗仁政亦可紧握天下心。此番动乱恰恰证明，当今之世，不应再为他们留得一丝一毫余地，赐予他们的一切，当真是朕自作多情。”

        宁芷萍听得此言，甚感欣慰，如她所愿，何青琳已然接纳她与蔺絮的谏言，此乃圣明之举。

        然而，何青琳随后一番话，却又完全出乎宁芷萍之意料：“朕决定，讨伐怀沃，将怀沃平原屠尽，寸草不留。”

        “呃……陛下是说？”宁芷萍面对何青琳此番突如其来的霸道决定，着实吃了一惊：“陛下欲远征怀沃？且容末将多言，此刻贼患尚存，反贼虽大势已去，却仍存卷土重来之心，内忧尚且未除，不应急于除外患。况且，彻底屠尽一个族类，既难于登天，亦有悖人道。”

        “然也，朕深知屠尽怀沃一族乃何等之难，然而朕一刻亦不想等。”何青琳放下地图，神色坚毅道：“先皇未能忍心尽成之事，如今由朕来做。数千年来，怀沃蛮人反复犯我疆土，不仅从未有悔意，且所至之处灾祸四起。他们丝毫不知何谓慈悲何谓人性，此般崇尚侵略之异族，若不被斩草除根，此后必将再度殃及我傲凤文明。况且，何家列代与怀沃蛮夷有不可忘却之私仇，昔时若非蛮夷入侵，何家断不会世世代代承受如诅咒般之瘟毒，为避瘟毒殃及无辜，何家忍痛离弃忠于自己的金家，远赴人烟稀少的敦炀，更自离乡之后承受丧亲之痛。何家为此承受甚多，报一报私怨绝不为过。”

        宁芷萍听至此处，似乎心中有所认同，遂不再赘言，作礼回道：“陛下所言极是，末将愿亲率远征军，替陛下清剿蛮夷。”

        “不必。”何青琳摆了摆手：“区区蛮夷，何须由你亲力亲为？这些时日，你不断往来于沁安与辽州，千里而去，又千里而归，如此疲惫，朕岂会再遣你去远征？芷萍，朕曾听闻，驻守宣盈城的骠骑将军孙贤于剿匪战中屡立奇功，可有此事？”

        宁芷萍点头回道：“如陛下所言，孙将军不负智勇双全之名，她丝毫无惧反军气焰，先后杀退徐焱军、徐玧军、蛮军，阻杀敌军大将三十七员，保得峘水郡始终无虞，实乃世间不可多得之骁将。”

        何青琳听罢，不禁赞道：“甚好，亦不负朕如此信任她。既如此，暂且另择良将驻守宣盈城，由孙贤任远征统帅，自萦州、琤州、辰洹、橓陵、峘水、轩州、鸾州、辉州、洛州九地各遣取一万军，同时自洛州调遣相应数目的战船，待秣马厉兵之后，即尽速远征怀沃。怀沃蛮人向来甚为记仇，若得知侵攻失利，他们定会再度来犯，朕绝不再留予他们任何可乘之机。”

        宁芷萍认为何青琳实属小题大做，故此对何青琳劝道：“陛下何须如此兴师动众，一群茹毛饮血的蛮人，纵然难以杀尽，亦不足与傲凤为敌。此前蛮军得以大闹宛州，无非仰仗随身所携之瘟毒，故此兵械不精的宛州男军难以抵御，否则，纵倾蛮军全力，亦过不得环韫山脉。依末将之见，若远征军带足离骨根，仅需五千女军主攻蛮兵，辅以三万男军剿杀残敌，即可荡平怀沃平原。”

        何青琳却不予苟同：“不可如此轻视怀沃蛮族，朕亦曾有所耳闻，怀沃族始终奉一个唤作‘坎哩’的蛮人为男王。如这般苟活数千年之久的蛮荒之地，蛮人们不仅坚定不移地信奉他们唯一的王，甚至似乎从未发生分裂或暴/乱，实乃世间罕有之奇迹。除此之外，怀沃族发展得甚为诡异，虽始终遵从于野蛮部落法则，却能造得出远洋战船与机关毒刃，且仅凭简易蒙昧的领袖制，即可甚为安稳地统治整片怀沃平原，着实令人捉摸不透。芷萍，这‘坎哩’绝非寻常之人，断不可轻视之。”

        至此，一道圣旨自复薇殿内传出，火速向峘水郡而去，怀沃族如今可谓作法自毙，远在怀沃平原的蛮王坎哩何曾料得，他非但未能如愿掠取梦寐以求的离骨根，甚至将因此而遭灭族之灾。

        滂沱骤雨不断洗濯遍地的枯木与残血，暂且终结了怀沃平原的死寂。

        静立于原野的坎哩，手握一柄黑色长矛，他目光呆滞，望向远方，呢喃不止：“已经记不清是多久了，噬顿还是没有回来……怀神，我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只是希望族人能存活下去，仅此而已，我不希望伟大的怀神后裔在我手中逐渐消亡，我不想每天都从剧痛中惊醒，我不愿意喝那些女人的血来止痛，我也不喜欢继续制造痛苦，怀神，您为什么要逼我做这种事？是您指引我西征，所以我愿意遵从您的意愿而再登西大陆，可我如今却看不到一丝希望，那个人已经很久没有音讯，他带着噬顿与我的军队一同消失了几近三百日，只留下这片大地上仍陆续死去的弱小族人。伟大的怀神，我该怎么做，您赐予我不死之身，难道就只是为了让我亲眼见证怀沃族是怎样灭族的吗……”

        呢喃许久之后，坎哩再度陷入沉默，他回身挪动步伐，一脸漠然，向东而行，直至走近一座丘陵，于一片并不辽阔的不毛之处停下脚步。

        “我和他不一样……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不是神……我不要那么多祭品……”

        坎哩紧攥手中长矛，蹲下身去，将矛锋楔入地面，随即猛一发力，一片巨大的木排轰然被翻起。

        雨水逐渐淋入黑暗寂静的地牢之中，随即一阵微弱骚动自深处而来。

        坎哩泰然自若地走入地牢，自墙上取下一柄燃烧的火把，勉强照亮前方，随后一边前行，一边挥动长矛，将所有牢门上的木制门闩逐一挑开。

        “呃唔……”“卡恩喇埃？”

        坎哩漠然扫视着四周一群被他所释放的怀沃族女人，且毫不在意她们正纷纷向他投以何等复杂的神色。

        “卡恩喇埃？”

        “……”

        “卡恩喇埃？”

        “木库……”

        片刻之后，无数怀沃族女人奔出地牢，她们发出似兴奋亦似悲怒的嚎叫声，于骤雨之中四处奔窜，数量之多可谓令人咋舌。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如果怀神最终没有抛弃我，那么我便不再需要她们。如果怀神终将抛弃我，即便掌握了她们，我又能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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