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寂若死灰

“留神，当心意外。”

        数十名宛州守军颇为谨慎地在兵营中忙碌不止，虽已是汗如雨下，却皆是面无神色。

        立于营中的吴壬手执佩刀，望向逐渐阴沉的天空，低声呢喃：“但求先皇护佑，吴壬只需一日……半日亦可。”

        正值此刻，一名亲兵走上近前禀道：“禀将军，此前向引凰关求得之物，当下已尽数运回营内，杨勖鸾将军甚为率直，她亲手拆散炮弹，将散碎的飞煌珠分置于二十个木匣内……”

        “噗咳……”

        “将军您……”

        “无碍，去，尽速布置妥当。”吴壬摆了摆手，示意亲兵离开，随后继续立于原地，望向天空。许久之后，他轻拭嘴角血污，长叹一声：“守械已然耗尽，宛州已如风中残烛，我亦命不久矣。军师，我定如你所愿，以焚葬送你上路……我等……乃如今辽宛二地仅存的男性守军，纵然不过乌合之众……亦须吓破蛮军鼠胆。”

        眼见日落西山，蛮将仑普向平静的四周扫视了一番，随后远望被吴壬所弃的圉阵，果不其然，此前令他甚为忌惮的重弩，已尽数自吴壬的圉阵中消失无踪。

        平原之上，吴壬仅携五名亲兵，行至仑普面前，淡然道：“来将且通名。”

        “什么？酱什么桶？”

        “来……敢问名姓？”

        “哦~”直至确信四周当真不曾设伏之后，仑普向吴壬答道：“仑普，吾王坎哩麾下坦阶兵司。西人兵司，按规矩，取下兵器，行礼。”

        吴壬闻言，凛然一笑，甚为不屑地取下佩刀，掷于地上，随后回过身，边走边说：“我愿弃战，已是对尔等宽恕，何须行礼？古语有云，‘皇恩之下存忠血，屈膝只向殿上尊’，我吴壬此生除却生母与生父，只跪陛下。如今世人皆知，尔等搏命如此之久，死伤无数，仅为可治瘟疫的离骨根，若随我来，应有尽有。”

        仑普闻言大喜，当即率蛮军跟随吴壬，向宛州守军的兵营走去，但他似乎甚愿逞口舌之利，故此追至吴壬近前说道：“你的出言不逊我可以原谅，若是能将你们的奇草尽数交出，我以怀神/的名义保证，不再反击你们西人。我们怀神后裔流传着一句谚语：‘交战过后，背对敌人即是屈服。’你的屈服之意我已经明白。”

        半个时辰之后，众人赶至守军兵营外。吴壬望向仑普，默不作声，仑普亦望向吴壬，神色中似有疑惑。

        随吴壬走入兵营之后，置于兵营正中央的木箱顿时映入仑普眼帘。仑普当即环顾四周，却见兵营内空地四处亦分散置有十余个木匣。

        吴壬望了望仑普身后的蛮军，向仑普说道：“离骨根尽在此处，然仅凭你一人，怕是难以取走。”说话间，他伸手打开木箱，果不其然，箱内正是蛮军梦寐以求的离骨根。

        仑普已然明了吴壬言中之意，遂回身一声令下，召蛮兵奔入营中，命他们搬走分散于四处的木匣。不料片刻之后，蛮兵们逐渐察觉有异，纷纷向仑普喊道：“兵司，这些盒子似乎被钉在地上，无法拿走！”

        仑普闻言，顿知有诈，当即质问吴壬：“西人兵司，你在耍什么名堂？！”

        吴壬淡然一笑，将一柄被点燃的火把自暗角取出，示于仑普眼前：“我向来言出必行，尔等若觊觎离骨根，我必倾囊相送。”说话间，他将手中火把掷入木箱，箱内的离骨根顷刻间燃起熊熊烈焰，正值此刻，又见数十名宛州守军自角落中奔出，纷纷打开地上的木匣，将手中火把掷于木匣内，随后无数火把四散而出，藏满草料的兵营顷刻间化为火海。

        趁众蛮兵惊呼逃窜之隙，吴壬利落地擒住企图逃离兵营的仑普，纵是被仑普以弯刀贯体，亦仍不愿放手，此刻，他神色坦然而欣慰，似乎再无所惧。

        片刻之后，吴壬瘫倒至火海之中，他半睁双目，注视着正拼命奔逃的仑普，神色逐渐黯然。

        “焚尽离骨根……驱得百瘟散……赫尘……抚寒魂……复迎……天下……安……”

        熊熊不止的烈火将藏于离骨根下的飞煌珠尽数点燃，震耳欲聋之巨响回荡于偌大的定邬平原之上，直至绵绵不绝的爆炸止息之后，奄奄一息的宛州防线终究覆没，数十名宛州守军连同数千蛮军，与兵营作了陪葬。

        自定邬平原而来的巨响似乎仍回荡于引凰关守军耳中，立于关上的杨勖鸾沉默良久，随后淡然下令：“即刻布防，残余蛮军不久之后定会杀至此地。”

        杨勖鸾身旁一名守军似乎甚为多愁善感，不禁喃喃自语：“可惜了那群男人，本以为他们可得善终。”

        杨勖鸾听闻此言，不以为然：“反军与蛮军皆是自东而乱，据守东土的男军避无可避地沦为阻杀敌军的第一道屏障，你教他们如何善终？他们本就是一群刀劣甲薄的乌合之众，死于沙场乃迟早之事。直至守械耗尽之后，那吴壬仍以一换百，于男人而言，已实属奇迹，若然我等为此举而惋惜，可谓与羞辱无异。”

        而常言道，世事无常，尽管杨勖鸾已是严阵以待，只等蛮军来犯，然而此后战局却完全出乎她所料，残存的近两万蛮军并未向引凰关攻去，反而迅速集结于定邬平原东部。

        三日之际，率二百宛州男军对蛮军频频袭扰的李鸢，不仅未失一兵一卒，更使得蛮军不知不觉间折损近千。恼怒至极的蛮将摩泷自是知晓，他已是当下怀沃远征军中唯一未败之将，如此撑持下去，后果不言而喻，与其客死异乡，倒不如尽早争得少许离骨根，率残军驶回怀沃平原，亦不至于无功而返。故此他决定孤注一掷，擒住李鸢，充作与朝廷交涉之俘虏。

        正因摩泷如此孤注一掷，仍企图再度分兵入侵辽州的各路蛮军皆不再迟疑，纷纷向定邬平原聚兵，随后近乎疯狂地搜寻李鸢藏身之地，所经之处，可谓是连个树洞亦不愿放过。

        又待数日之后，在引凰关下静候许久的宋寻凝终究忍无可忍，她取剑上马，向身旁数十名并巽阁刺客发了一声号令，随即准备策马奔入宛州。

        “璟……寻凝！”正值此刻，忽见杨勖鸾自关内追出，奔至宋寻凝面前劝道：“莫急，李司捕虽算不得武功盖世，但仅凭区区蛮贼，亦断不可能伤得她半根寒毛，反之，若然此刻你仅率五十人孤入宛州……”

        “不可再等。”宋寻凝神色极为坚毅：“依约定之日，已然迟了近一天一夜，文骞乃守时之人，定是遭了不测。”说罢，她不容杨勖鸾再劝，一甩缰绳，绝尘而去，几乎忘却身后众刺客是否追赶不及。

        然而待宋寻凝再度赶回至定邬平原之后，她不禁神色骤变，除却始终未被掩埋的尸体、破败的兵营、重弩的残骸之外，一马平川的定邬平原竟是渺无人烟，如何寻得到半个活人踪影。

        行至残破的兵营内，宋寻凝似无意图地抬脚，将一个面目全非的男性将领挑至翻过身来，她注视着尸身上被贯穿的伤口，低声呢喃道：“如此辽阔的平原，可如何去寻？”

        宋寻凝身后一名刺客已然看出她的为难，遂主动上前献策：“宋少主，依标下愚计，不如兵分数路去寻，并巽阁平日里始终受李司捕亲自操练，虽比不得女人，亦仍可称得身手迅捷、刀法精熟，故此即便孤身遭遇蛮兵，亦无妨。”

        寻人心切的宋寻凝无心多虑，当即接纳刺客所献之策，命众人兵分七路，自己则仅率八人，向东直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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