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迷途知返

“禀大将军，天师已归城。”

        “嗯……”

        得知韩邑已重归甫淮城，徐焱虽顿感些许意外，神色却未显波动，甚至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然碍于情理，徐焱仍是不得不起身，出门去迎韩邑一番。

        待徐焱行至韩邑榻前，却见韩邑平卧于榻上，双目无神，口中低声呢喃不止，消瘦的脸上又添一分颓丧，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如今，徐焱虽已是对韩邑心生芥蒂，但他对此情形仍是不敢置信，自与韩邑相识以来，于他眼中，韩邑向来是全知全能且经天纬地之神人，飞身入城、毁碑盗剑、神机妙术、唤雷引风，似乎这世间毫无任何绝境可令韩邑束手无策，他又何时见过韩邑此般模样。

        “天师，究竟生了何事？不知奇袭沁安战果如何？”徐焱谨慎向韩邑问道。

        然而韩邑就好似失聪一般，对徐焱的发问默然不应。

        徐焱见状，暗道奇怪，遂向身旁一名还苍兵命令道：“周楙何在？速速唤他至此处！”

        “死了。”适才始终不肯开口的韩邑骤然出声。

        “死了？！”徐焱闻言大惊：“他因何而死？死于何处？”

        “活了……”

        “呃……又……又活……？”韩邑两度自相矛盾之作答，着实令徐焱摸不着头脑。

        韩邑又沉默片刻，随后缓缓回首，擒住徐焱右臂说道：“活了，她活了。”

        “他活了？是何人？”徐焱被韩邑那般诡异神色慑得心下生寒。

        “是她，她活了！她活了！！！”韩邑骤然瞪大双目，紧攥徐焱手臂，猛烈摇晃，以令人毛骨悚然之神色说道：“焱儿，她仍在，她似乎仍注视凡间……她不曾死去，她始终于某处庇护朝廷！”

        韩邑此番似疯似狂之言，令徐焱深感莫名其妙，追随韩邑十余年，他从未见韩邑如此惊慌。

        “她杀了周楙，毁了我归魂大印，她毁了我十万精兵，她或许此刻就在那与世隔绝的皇陵之中……”

        “天师……您口中所言……她……‘她’究竟是何人？”

        “焱儿，你可仍记得昔日宣盈城外，生于宋寻凝身上的那番起死回生之异象？起初我甚为不解，区区一介鬼将，无论如何亦断不可能于千里之外助濒死之人回天逆命，可做得如此地步，唯何若沁一人！焱儿，何若沁不仅仍活着，她甚至始终于暗处护佑宋寻凝！此刻她或许就在极北的某处角落……不，她此刻或许就在这甫淮城，正一刻不止地注视我……呵哈哈哈哈……焱儿，何若沁仍活着，仍活着！哈哈哈哈……焱儿！有何若沁在，我如何复辟义苍！哈哈哈哈……苍天弃我！苍天弃我！！！哈哈哈哈……”话至此处，韩邑“嗖”地一声坐起身，狂笑不止，就好似有人在他腋下不断胳肢他一般。

        徐焱见此情形，心中顿时五味杂陈，他不知韩邑曾遭何等惊吓，竟变得如此癫狂，心惊之余，却又悲怒交加。悲的是周楙之死，两大无双骁将如今双双陨落，还苍军已再无可用之良才。怒的是何若沁竟再度临凡，若当真如韩邑所言，何若沁至今从未离开凡间，复辟大计便彻底无望。如今韩邑已然机关算尽，却仍未寻得真正可与朝廷一战之良策，连奇袭沁安城这等最终可行之计亦遭惨败，久违的绝望感顿时涌回徐焱心头。

        将狂笑不止的韩邑扶回榻上，徐焱走下城，望向紧闭的城门，脸上满是惆怅之色。

        “大将军。”一名将领现于徐焱身后，打断了徐焱的思绪。

        徐焱回过身一看，此将领一身黑色铁甲，装束齐整，在还苍军中，可算得兵甲皆良，然其容貌却甚为与众不同，鉴其容貌轮廓，应是个年轻人，然而脸上却遍布皱纹，似乎患了早衰症。

        此将领被徐焱那直勾勾的眼神盯得甚为不自在，遂赶忙说道：“标下姓韩名毓，乃此城守将，适才见大将军注视城门，不知大将军是否意图出城？恕标下赘言，此刻城外并不太平，大将军不宜出城。”

        徐焱听得此人名姓，神色有所波动，遂问道：“你是天师的嫡亲？”

        韩毓点头答道：“若是不曾算错，标下乃如今天师所有嫡亲中唯一仍未战死之将，故此天师命我驻守甫淮城，任镇东将军。”

        徐焱听罢，轻抚韩毓肩头，喃喃道：“嗯，好，甚好……我尽力，我必将尽力为天师留下后嗣，若然我能苟活至最后……”

        “呃，将军此言何意？”韩毓露出一副甚为疑惑之神色，亦不知他究竟是否了然徐焱言中之意。

        徐焱亦不再端架子，索性坐至地上，随后拉住韩毓手臂，示意他一同坐下。待韩毓坐下之后，徐焱问道：“适才你说城外不太平，何以见得？”

        韩毓亦不赘言，当即解了甲胄与外袍，露出满是伤痕与符文的腹部：“将军且看，天师自亲临极北之前，于此处留下这五道符咒，分别为引雷咒、纵尸咒、搬山咒、唤泽咒、焚身咒，驱使任意一道符咒辅以口诀即可阻敌，但每驱使一次符咒，必将折损近两年阳寿。将军此前始终深居城内，不知城外境况，直至天师归城之前，标下曾频频驱动符咒，六度以引雷咒阻扰敌军炮火及箭雨、四度以搬山咒摧毁敌军盾阵、三度以唤泽咒阻扰敌军前行、七度以纵尸咒遣护苍禁军杀敌，正是如此，方才苦撑十六日。如今城外如此凶险，我还苍军已是降兵无数，士气大乱，这甫淮城俨然沦为一座孤城，进有敌阵以逸待劳，退有鸾州船队于海路阻截，而标下则身负重职不可离城，故此，若然将军值此刻出城，遭遇不测……”

        “且住！”徐焱早已听得怒火盈心，听至此处，当即拦下韩毓怒道：“极北一役，十万雄兵转瞬间化为尘土，此番棋局之胜败早已被那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此战不仅不义，亦绝不可能得胜，他韩邑为那所谓复辟义苍之名，连自己的嫡亲亦拿来做棋子，你竟如此顺从地被他摆布？！你的命如此之贱？！”

        “将军此言差矣。”韩毓苍老的脸上挤出一副勉强笑容：“莫说将军，想必此前所有战死的韩家人皆知此战必败，然纵是如此，我仍愿拼命死守这座城。将军，我等如今守的并非是甫淮城，而是尊严，男人的尊严。我并不渴求男尊之世，我只为证明，论战争，男人本应远胜于女人，而非当今之世女人眼中不堪一击之辈，故此相较于战死，我更不愿再做不敢执刀的顺民，我欲向何青琳证明，我不仅能战胜女军。”

        “也罢，你欲赴死，便随你之意。”徐焱不愿再听，起身便要离开，却听韩毓自身后甚为不识趣地突然一问：“将军，不知您是否有仇家？她们此刻是否仍活得甚为快活惬意？”

        徐焱听闻此言，虽止了步伐，却并不作答，只紧攥手中佩剑，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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