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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魅影夜袭


自韩寅率军向南奔回之后,仅三个时辰有余,辽阔的抚艮平原再度迎来无比寂静之黑夜,夜空中不见半点星光,似乎又将酝酿一场骤雨。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宋寻凝依旧于平原上缓缓前行,跋涉数十日,本已令她身心俱疲,然而路途上逐渐强烈的寒气亦始终警示着她:此地距极北雪原已并不遥远,若继续日夜兼程,或许不过四五日即可赶至极北。如此一想,宋寻凝心中稍显释然,索性坐于地上,意图休憩一番。

        而正值宋寻凝伸手取下糇粮袋之际,忽闻自远处传来一声怒骂,宋寻凝闻声,顿时心下一紧,遂赶忙起身,向传来骂声之处悄然走去。

        “你大爷!如此喜欢挑战老子的好脾气?吃糇粮时你一个顶俩,要你答话时你装聋作哑,倒不知你是真痴或是装傻,真想拔了你那无用的舌头喂马!”

        “噫~骂就骂,怎么押上韵了?老谢,不可冲动,徐玧将军曾三令五申,不可欺凌男性庶民。”

        “你二大爷!掉队已是晦气至极,又遇得如此祖宗!我既须同媚雌犬搏命,亦须费力费神供着你这般饭桶!这糇粮已是所剩不多,索性拿你下锅?”

        “速速住口,恐吓与押韵皆给我适可而止,休再吓唬他,转眼即是亥时,且容我去‘放个水’,该睡了。”

        “你三大爷,‘放水’无须向我禀告,恩准,速去速回。”

        “抽你全家大爷的,何人向你‘禀告’?”

        军帐外柴堆上的火光逐渐黯淡,准备去解手的还苍兵似有困意地垂首向远处走去。骤然间,一只冰冷的手抵住他胸口,强行阻下他的步伐,不待他回过神来,现身于他眼前之人已是绕至他背后,死死擒住他的头颅。

        “何……何人!?呃……”

        听闻军帐外传来呼喊声,适才被唤作老谢的还苍兵走出军帐,对传来声音的方向高声问道:“祜子,发生何事?”见许久无人应声,他紧握短刀的右手微微一抖,再度高声喊道:“又吓我!祜子,休再胡闹!扮鬼这等把戏,你此前已是玩过一番,吓不得我!”

        老谢的呼喊声终究吵得账内其余四人全数惊醒,身形稍显高大的伍长自军账内走出,轻拍老谢后脑嗔道:“难得好心肠,容尔等晚睡片刻,尔等却是越玩越涨元气?成何体统?!”

        老谢伸手指向远处,向伍长答道:“祜子……祜子失了踪影!”

        话音刚落,又忽闻沙沙声自远处传来,随后即见此前被唤作祜子的还苍兵耷拉着脑袋、垂着双臂,骤然现身于众人眼前。

        伍长见祜子举止古怪,遂厉声喝道:“祜子,休得装神弄鬼,速速给我滚过来!”

        然而祜子并不答话,反而身躯一软,扑倒于地,随即便见宋寻凝踏着祜子的尸身从容地走向众人。

        伍长见此情形,亦不慌张,“锃”的一声将佩刀出鞘,指向宋寻凝问道:“来者何人?乱民?或是雌兽军?”

        然而宋寻凝丝毫不理会伍长此番发问,她止了脚步,望向一旁被反绑的少年男人,随后回过脸,一言不发注视伍长。

        伍长先是一愣,随即心中已然有所猜测,遂拇指向后,指向那名少年,又对宋寻凝问道:“你认得他?”

        宋寻凝却仍是不答话,她缓缓挪动脚步,再度向众人走去。此举着实惹得老谢甚为愤怒,他拔刀怒骂:“真你大爷的晦气,白天捡个哑巴,夜里又撞上个哑巴,莫非当真是哑巴姐姐来救哑巴弟弟回家?!”话至此处,亦不顾伍长是否准许,当即举刀奔向宋寻凝,一个纵劈,企图先发制人。

        宋寻凝无心与老谢纠缠,她侧身一闪,抬腿正中老谢小腹,将其踹倒于地,随后继续走向被绑缚于火堆旁的少年。

        倒地的老谢恼怒不已,他眼见宋寻凝此刻已是背对自己,遂翻身而起,追上前去,向宋寻凝的后颈全力斩去。霎时间听得“呲”的一声,空气骤然归于宁静,不至片刻,鲜血即顺着剑刃染透了老谢身上的皮甲。

        宋寻凝回首看了老谢一眼,将佩剑拔回,强作从容状讽道:“我无意取你性命,却不曾料得你如此甘愿被我杀。”

        濒死的老谢听得此言,抽搐的嘴角微微上扬:“呵……我竟以为……你这雌兽……是个哑巴……”

        偌大抚艮平原,仅有六个还苍兵逗留于此,那伍长眼见已有两人被杀,不禁又惊又怒,只看适才宋寻凝那般迅捷的身手,他心知毫无把握能在宋寻凝剑下活命。

        伍长身后三名还苍兵已然察觉到他的恐惧,兵头尚且如此胆寒,他们自是失了抵抗之意。

        而此刻,又见宋寻凝再度向他们步步逼近,其中一个还苍兵终究不禁高声喊道:“姑娘且住!我并非痴傻,自知你是何人,放眼辽州,我不曾得见如你这般身手之人,故此你定是朝廷所遣的女军!想必姑娘有所不知,我虽是韩天师麾下还苍兵,但我不曾企图与朝廷为敌,亦从未杀过任何人!直至大军溃散之前,我曾随徐玧将军奔赴各地,所知甚多,若你肯饶我一命,我愿尽数道出我所知晓之事!”说话间,他不断向右挪动步伐,缓缓与伍长拉开距离,生怕因此番话而先被愤怒的伍长所杀。

        宋寻凝听得此言,当即伸手向那还苍兵示意一番,还苍兵见状,顿时松了口气,随后三步即跨至宋寻凝面前,亦不待宋寻凝发问,索性抢先开口说道:“我曾有幸随徐玧将军攻伐数座城……啊不不不是有幸……我曾亲眼见他将北方诸城逐一攻破。直至我最后一次在徐玧将军麾下,正值攻占新潞城之际,亦正是徐玧将军命令我同其他兄弟火烧新潞城。自此之后……”

        宋寻凝听至此处,顿时心下“咯噔”一声,她一把扼住还苍兵脖颈追问道:“此后徐玧去了何处?”

        还苍兵慌忙答道:“徐玧将军亲自请缨,已率军赶往宣盈,待攻破宣盈城之后,徐玧将军欲往何处,我当真一概不知。”

        宋寻凝听罢,垂首喃喃自语:“宣盈,为何又是宣盈。”

        还苍兵点头追答道:“正是,姑娘你若可去得宣盈城,定能见得徐玧将军……姑娘,您可愿言而有信……饶过我?”

        宋寻凝再度抬首,望向还苍兵,凛然问道:“如你所言,你奉命火烧新潞城,既如此,莫非斥奸院被焚毁亦有你一份功劳?”

        “是……啊不是!姑娘饶命!我当真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徐玧将军仅命令我去放火,我可从未杀人!”此刻,还苍兵已是体如筛糠。

        “饶你一命,亦并非不可,你须了却我一个心愿。”宋寻凝漠然注视还苍兵,手中剑刃轻轻掠过其脖颈。

        还苍兵丝毫不敢怠慢:“姑娘请讲,若能苟活,我愿为姑娘做任何事!”

        “还我樊崑。”

        “呃,凡,凡坤?凡坤是……何物……啊!姑娘饶命!姑娘饶命!我当真从未做任何……啊!!!”

        片刻之后,宋寻凝放下遍身血肉模糊的尸体,以甚为阴冷的目光注视眼前其余三人。

        伍长此刻岂敢再妄生抵抗之心,却又不肯利落地示弱,遂故作从容,将佩刀收回刀鞘,向宋寻凝拱手恭敬道:“姑娘若有意带走那边被绑缚的小兄弟,尽管开口便是,何须如此大发火气?莫要误会,这几日我可不曾委屈过他,今夜我之所以将他缚住,无非怕他乱跑,这抚艮平原如此空旷,难保他不会遇险……”

        宋寻凝行至火堆旁,冷言回道:“你无需辩解,我不屑在意你那番赘言,既然你如此识相地求饶,我亦无心再开杀戒,且速速自我眼前消失。”

        伍长听得此言,如获大赦,忙道了一声谢,随即率余下两名还苍兵快步奔离。

        待三名还苍兵彻底逃离之后,宋寻凝方才如释重负,瘫坐于地。直至此番遭遇战之前,她已因长途跋涉而疲惫至极,适才连杀三人可谓拼尽余力,故此那伍长若再涨些血气,她必然自身难保。

        歇息片刻之后,宋寻凝再度起身,将火堆旁的少年解了绑,随后扶起他一同走入军账。

        二人于账内并肩而坐,气氛却丝毫不显回暖,令宋寻凝甚为无奈,她轻推少年肩头问道:“你自何处来?”

        少年面露惊恐之目光,望向宋寻凝,一言不发。

        宋寻凝不知少年心中所想,遂轻抚其后颈安抚道:“我适才可是救你一命,你不必如此惧怕我。”

        少年闻言,神色稍显安定,却仍一言不发。

        宋寻凝见状,轻叹一声:“也罢,你既不愿开口,我亦不再过问。”

        “宛仓……宛仓镇。”少年忽然开口答道。

        宋寻凝见少年终究是说了话,不禁展露出久违之笑容:“能撬开你的嘴可实属不易……不过,宛仓镇如此之远,不知你走了多少时日?莫非你是被那群贼兵一路缚至此地?”

        少年嘴唇微颤,摇头答道:“此前,反军杀入宛仓镇,我为活命,自宛仓镇向北不断奔逃,直至奔入此地,才被反军擒住。我……全凭亲人以命相阻,方才逃得一死。”

        宋寻凝听至此处,顿时语塞,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出言安慰,只得挤出一句废话缓和气氛:“你一介庶民,能于战乱中苟活至今,已是大幸,想必你的亲人九泉之下亦会欣慰。”

        “然而为何……苟活却比赴死更难熬?”泪水自少年眼角滑落,他情绪愈发激动:“反军砸开房门,烧毁房屋,他们不图钱财,丝毫不抢,只杀人!我娘要我向北逃命,去寻驻守于北方的辽州官军,求官军庇护……然而待我拖着精疲力竭的身躯奔向渡曦城,却只见得无数战死于城下的尸体!我无力反抗杀亲仇敌,亦一度渴望苟活,生怕遭人追杀,故此不曾放弃逃命,只求北方更远之地仍驻守愿救我性命的辽州官军,可我几乎走遍辽州,除却战死的官军尸横遍野,不见任何活物!最终,我拼尽全力,自遍地尸体的平原上见得一个仍未倒下的官军,可直至我走上近前方才知晓,他早已战死,仅剩半杆长矛仍抵于他身后……我痛恨自己怯懦无能,人人皆讽辽州男军势弱,乃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可他们敢执刀与反军搏命,我却不敢,只敢日复一日地奔逃!”

        听罢此番倾诉,宋寻凝不禁心底一颤,直至此刻,她方才醒悟,如今在辽州这般土地之上,有数之不尽的庶民正被迫承受丧亲之痛、逃亡之苦。她自幼养尊处优,不曾承受此般苦痛,故此自宋萱离去之后,她便感叹自己是世上最苦之人,甚至一度萌生悲观厌世之心,殊不知,不幸之人数不胜数,相较而言,她已算得大幸。

        宋寻凝不再多言,她轻轻将抽泣不止的少年揽入怀中,许久不动,直至倦惫的少年静静入眠。

        “无论何等灾祸,终有休止之日,活着不苦,失去七情六欲的死亡才最令人恐惧。”

        翌日,卯时刚过,仍稍显困倦的宋寻凝走出军帐。

        扫视着湿润的草地与久久未散的漫天乌云,想必昨夜下了一夜的雨,湿冷的微风阵阵袭来,为本就阴冷的空气又添一分刺骨之寒。

        “你欲离开此地?”望向已是披上披风、挂好佩剑的宋寻凝,缓缓起身的少年神色中顿显一丝不舍。

        宋寻凝系好腰间的糇粮袋点头答道:“我仍有要紧之事,须即刻去办,无法分神去安顿你,索性就此别过。”

        少年听得此言,不禁神色黯然,再度陷入沉默。

        “可否带我同行?”片刻之后,少年忽然向即将走出帐外的宋寻凝问道。

        宋寻凝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摇头拒绝:“我欲去往一片寸草不生之地,路上不知仍将遭遇何等凶险,此前随我之人,皆无善终,你若随我走,亦迟早死于非命。”

        少年听罢,脸上竟露出一丝微笑:“我早已是一无所有,死有何惧?我断不会沦为你的累赘,我愿任你使唤。”

        宋寻凝轻叹一声,回身走向少年,将置于地上的最后两个糇粮袋拾起,塞至他手中劝道:“你若能苟活,方可算得不负于我,我之所以拼尽全力将你救下,皆因你沉默时神态与我一位故友甚为相似,他不听我劝告,最终死于反军之手,我不希望你亦如此枉死。无论如何,但求你不会迫得我再伤感一次。切记,待我离开之后,你自此处向南走,不可止歇,直至引凰关。此前已有一队女军自此地南下,凭她们的本事,南方想必已是太平许多,你既能自宛仓镇安然逃至此地,去往引凰关的路上理应不会遭遇凶险。当下之际,西方仍陷于战火,东方则早已沦陷,而向北再行百里即是极北雪原,绝非活人应涉足之地,故此仅有向南是你的生路。”话至此处,宋寻凝掀开军帐,走出帐外:“但愿,后会有期。”

        少年猛然起身,追出帐外,望向即将远去的宋寻凝高声问道:“我唤作曹傒,敢问姐姐名姓?”

        “宋寻凝。”宋寻凝头亦不回地答道。

        曹傒注视着远去的宋寻凝,神色再度黯然,他紧握手中糇粮袋,愣于原地,许久之后,方才回身向南走去,却见不远处的草地上静静躺着一枚玉佩。他拾起玉佩端详一番,想必是昨夜宋寻凝与还苍兵激战之际不慎掉落于此,玉佩上残存一丝淡淡芳香,与宋寻凝身上所发之淡香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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