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由不得您

散碎的拒鹿角被急退的还苍军慌忙甩至一旁，夕阳之下，渡曦城再度归于平静，鏖战两天两夜，一路势如破竹的还苍军终究是被辽州牧李怀嫣阻住了进军步伐。

        走出城楼的李怀嫣注视着远去的还苍军，脸上丝毫不显释然之色，她并未准许守军松懈半分，趁还苍军退离之际，当即命令将城墙上的重弩再度填充弩/箭，片刻之后，崭新的箭箱自城内源源不断地被堆置于城楼旁。

        远望渡曦城上的布防，率军后退的徐玧略显焦躁：“来来回回，已是三度强攻，虽因攻城械不足而难以越过城墙，但如此强攻之下，李怀嫣这厮竟仍有余力遣兵，这渡曦城内究竟藏有多少守军？”

        徐玧身旁手持双斧的副将韩任听闻此言，当即向徐玧请命：“且容我率军再攻一番，我仍有气力再战，这渡曦城虽久攻不下，其守军终究是折损甚多，而我等此番虽攻城不利，折损却几乎与渡曦城守军不相上下。依我之见，渡曦城之所以难攻，无非仰仗守械，故此这李怀嫣虽是女人，却并非如将军所想那般难对付。”

        “不妥。”徐玧摇摇头，毫无止步之意，他取下自己身上的还苍令交至韩任手中命令道：“你且持此还苍令，向西去寻张通，命他率军退至宛仓镇，与我等合流。不必急于攻陷渡曦城，待我兄长归来，再取它亦不迟，义苍子民的性命断不可被充作畜生来使，如此耗下去，必定军心溃散。”

        眼见徐玧所率还苍军已彻底消失于视野之外，李怀嫣方才松了口气，早已体力不支的她不禁向后趔趄一步，险些倒地，而正值此刻，一个身影骤然窜至李怀嫣身后，迅速扶住她的脊背，使她未能完全瘫倒于地。李怀嫣回身一看，是一名身着黑衣、身形精瘦的男人，手执一柄长刀，正面无神色地看着她。

        李怀嫣看清来者容貌之后，轻叹一声嗔道：“苦战良久，我已是疲惫不堪，莫非尔等特地赶至此处凑热闹惹我不悦？”

        男人放下手中长刀，屈膝向李怀嫣作了一礼回道：“并巽阁刃主施韫跪见李使君，奉司捕之命，施韫前来护送李使君离城。”

        李怀嫣甚为不解：“为何要本官离城？贼军来势凶猛，对此城虎视眈眈，若本官离去，与拱手让城有何分别？”

        施韫向四周扫视一番后回道：“诚然，李使君连日苦守渡曦城，早已精疲力竭，或许并未察觉城内已是缺兵少卒，施韫适才探看了一番城中境况，算得城上此群守军，您在此城所掌兵力如今已仅存不足千人。辽州沦陷已是不可阻挡之势，您若继续坚守，必然战死，然李司捕不愿坐视您死去，朝廷更不愿坐视您死去，故此施韫护送您离城，不仅是李司捕的意愿，陛下亦断不会反对如此之举。况且，施韫已遣并巽阁刺客设法向宣盈求援，女军增援或许不久之后即会奔袭至此并逆转战局，李使君何必为这迟早会被夺回的城而送命。”

        李怀嫣不禁冷哼一声：“朝廷不愿坐视本官死，故此本官当置城中庶民性命于危难之中？”

        “李使君实属多虑，这渡曦城中此刻何来庶民？”

        施韫此言一出，顿时令李怀嫣心下一惊：“你把城中庶民……”

        施韫见李怀嫣如此惊诧之色，赶忙解道：“李使君不必紧张，自三个时辰之前，施韫即以州牧之名助庶民逃离渡曦城，此刻她们早已北进，城中除却不足千人的守军之外，几乎是个空城。”

        听得此言，李怀嫣顿时怒从心起：“你竟欺瞒本官而越权遣离庶民？你可知此乃何等罪过？！”

        施韫仍是面无神色、跪于地上望着李怀嫣：“并巽阁奉李司捕之命，护送使君离城，故此离城前的顾虑，施韫自当替使君尽速化解，此后，若使君问罪，施韫愿受任何重罚，而此刻，您无论如何亦须离城，由不得您。”

        “休想。”李怀嫣闭目回身，背对施韫，丝毫未生退逃之意：“多说无益，本官尚惜廉耻，绝不离城。”

        即便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施韫，听得此言，亦不禁暗生一丝无奈之色：“李使君，时至此刻，您是此城中唯一仍披甲执剑的女人，故此您的性命始终维系着此城残存的士气，且问当下城中近千守军，是否甘愿坐视您战死？于他们而言，李使君不死，他们方才有勇气继续坚守拼杀。”

        “本官如此得朝廷之青睐，当真是受宠若惊。”李怀嫣摇头笑道：“这又偏又冷的辽州，主力虽为男人，然驻守重城的女性主将亦并非仅本官一人，你为何不去护送她们逃命？莫非仅因本官是辽州牧？更应作贪生怕死之辈？”

        不善论辩的施韫未曾料得李怀嫣会有如此一问，当即哑口无言。

        “且去告知李文骞，辽州虽属沦为‘女男同尊’的偏州，但辽州既属傲凤，自是不可拱手让人，尤其不可拱手让与男贼。此城，是本官的城，是辽州牧的城，不是她断宦堂的城！本官不死，此城无虞。”

        “李使君所言，施韫自是知晓，但李使君似乎记错了一件事，并巽阁因断宦堂而生，上不听命于朝廷，下不听命于百官，施韫仅听从李司捕的命令。”

        “亦即是说，若本官不走，尔等便要赖至此……呃！”

        将陷入昏厥的李怀嫣负于背上，施韫走下城楼，于众刺客护送之下，向城北奔去，城中疲惫不堪的守军们目送着李怀嫣，或顿显欣慰，或顿生阴笑。

        而此刻，不断向宛仓镇急退的徐玧对李怀嫣离开渡曦城一事浑然不知，生性暴躁的他虽已是满腹火气，却又只得故作镇定，以保军心不乱。

        眼见宛仓镇近在眼前，徐玧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数度强攻渡曦城，已令他疲惫不堪，此刻他只愿尽快好生休整一番。

        待瘫坐至宛仓镇中一个民宅门外之后，徐玧再无暇顾及他人，迫不及待地摸索挂于腰间的水囊与糇粮，却惊觉糇粮早已不知去向，仅剩漏光水的水囊仍挂于腰间，显然是自退离渡曦城之际不慎遗失。面临如此境况，早已满腹火气的徐玧不禁破口大骂：“今日当真是丧星高照！不曾丢盔弃甲，亦不曾刀折盾穿，独独把命根子丢了！”

        “真个出息！区区一袋糇粮即迫得你哭爹喊娘，你这所谓命根子竟如此不值钱？”

        徐玧听得远处竟有人胆敢嘲讽自己，顿时火冒三丈：“哪个烂口小儿？速速滚出来，老子今日先拿你下锅煮汤！”

        话音刚落，却见一大袋熟牛肉自远处迎面飞来，险些砸中徐玧，随后一个熟悉身影向徐玧缓缓而近：“正是我，速速命你的弟兄去起灶，我着实想看一看你是否有食你兄长血肉之胆量。”

        徐玧定睛一看，来者正是兄长徐焱，他不禁由怒转喜：“大哥，不枉我盼你如此之久！你竟亲自赶至宛仓镇来寻我，着实令小弟我受宠若惊……咳，大哥，说笑的，食我肉，食我肉，我岂敢随意戏谑即将称帝之人！”

        说笑过后，徐玧话锋一转问道：“大哥，你既在新潞蛰伏良久，不知此番归来，可有些许收获？”

        “收获？”徐焱一边与身旁数名还苍兵分食糇粮，一边指向身前的熟牛肉回道：“这牛肉取自甫淮，肉质上乘，莫非仍算不得收获？自古以来，可保庶民皆不死于饥饿已是难于登天，而当今天下虽被何青琳吹嘘为空前盛世，然而牛肉这般稀有之物亦并非人人皆可有幸享用，我自贼巢之中全身而退，且带回如此多的熟牛肉，已是十分不易。”

        徐玧听罢，不禁尴尬笑道：“大哥藏身于新潞城如此之久，竟只为寻牛找鸡？”

        “不错，寻牛找鸡，于我眼中，新潞守军确是与牛鸡无异。”徐焱伸出四根手指说道：“新潞驻有约四千守军，但城防可谓不堪一击，趁还苍大军攻入甫淮城之隙，我曾数度暗探新潞城防，却见城中守军戒备松懈，城墙之上亦毫无常备守城械，城门兵甚至呵欠连天，如此可见，新潞守军战时难生斗志。你亦知晓，新潞城内有我的弑母仇人，此前，我本试图逐步将她们离间瓦解，故此与她们僵持良久，如今看来，此等乌合之众，着实无需我如此大费周章。”

        徐玧点头赞同道：“大哥所言极是，依我之见，天师实属高估了局势，因朝廷近千年来未尝战争，故此在何青琳的国策之下，终年无需外战的官军逐渐沦为镇匪军，不仅参军之人愈发匮乏，且多半护城河早已被填平，如今的城虽不可谓不堪一击，亦着实甚为易攻。”

        “嗯……”徐焱听罢，虽显“言之有理”之神色，却并未出言赞同徐玧，而是莫名岔开话题：“暂且容众将士休憩一番，待三日之后，我将亲率大军屠尽新潞城，以报我弑母之仇。”

        徐玧神色中顿生一丝疑惑：“依大哥之意，我等须暂且放弃渡曦城？”

        “不必心急。”徐焱放下手中牛肉，自背后将衔渊剑出鞘，轻拭剑锋：“先取仇人首级，再作打算，我已苦等十余年，但不愿再多等一刻，待屠尽新潞军民，大哥陪你一同北进，彼时莫说是渡曦城，纵是那嚣张的断宦堂亦必定被我还苍大军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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