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飞来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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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为热闹的甫淮城,与往常些许不同,平日里穿梭于街巷的男人络绎不绝,此刻却再难见半个身影。
正值未时,一名布衣白袍、身形高大的男人走入位于城东的浔疆客栈,于客栈内东张西望。
跑堂伙计见了此人,赶忙奔上近前试图询问,而此人却拦下伙计,将一包碎银塞至他手中,低声对他耳语道:“钱你拿去,我稍后即走,休得胡乱打听。”伙计自是知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遂谢了一句,随即手捧布包急退而去。
此人始终一言不发,他立于客栈内左顾右盼,最终目光止于一处角落,却见角落处坐着三个女人,正一边斟酒一边轻声交谈。
“归根结底,所谓反贼、连环凶案,皆抵不得蛮人难缠,前二者仅是寻男人麻烦,虽穷凶极恶,却尚显势微,后者则是阴魂不散且丧心病狂。”
“蛮人?现如今,何处来的蛮人?莫非当今天下仍存蛮荒之地?”
“然也,蛮族虽不在傲凤文明之中,却距傲凤文明并不甚远。”
“如此看来是我孤陋寡闻,竟不知天下仍存未曾被统合之异族。”
“是个野蛮且不屈的文明,始终居于怀沃平原。”
“怀沃?似乎确曾有所耳闻。”
“怀沃平原位于鸾州以东、大洋之中,贯通南北,传闻其广袤可比辽州三倍有余,自古以来,怀沃蛮族虽数度遭灭顶之灾,却从未被征服。”
“如此广袤之荒地,朝廷竟从未试图将其收入囊中?”
“诚然,先皇亦曾试图将其统合,怀沃平原祥和且富饶,若加以开垦,必是上宝之地,然而居于平原的土著却并非善类。自尚属男尊的辉轮纪时代伊始,怀沃族即曾漂洋至此,而各国正值争乱之际,又遭怀沃蛮军入侵,故此仅不至十年,即遭蛮人大肆殖民。”
“蛮人竟如此剽悍?”
“一群乌合之众而已,据传说,蛮人得以殖民于此,皆因借助蛮神庇护,相传千年前有一蛮神,身怀吞天噬海之能。”
“此等传说听得着实荒唐,只因先皇是仙,便凭空胡诌出一个子虚乌有的神?”
“传说是真是假,尚且不知,或许正是为赞扬先皇而杜撰,传说那所谓蛮神被皇室先祖何语薇所降服,最终沉入东大洋,而来犯的蛮军亦被迫逃回怀沃大陆,此后,何语薇力竭而亡,受世人敬仰,被追谥为‘凰元仙祖’。”
“‘凰元仙祖’我自是知晓,确是个悲壮传说,尽管难以令人信服。”
“无论当年蛮人因何而逃离,此后亦是贼心不死,趁傲凤建国之初、统一之前,无数蛮人卷土重来,甚至使那蛮神重见天日。先皇神通广大,降服蛮神自是游刃有余,不久之后,猖獗的蛮人再度被打回怀沃平原,自此千年以来不敢再度来犯,正因如此,蛮人传说已多半被后世所遗忘。”
“我仍是不解,先皇既已深知蛮族之威胁,为何不将其统合?”
“你所想,皆为先皇昔日所想,先皇本意图将怀沃平原收至傲凤文明之中,若可如此,天下方才算得彻底统一,然而深思熟虑之后,先皇仍是弃了此番打算。怀沃平原虽距鸾州不足千里,相较于早已繁盛至极的傲凤文明,却尚属蛮荒之地,几乎无人甘愿开垦,世人不蠢,既已丰衣足食,又何必向往野人生活?此外,怀沃蛮族虽因激怒先皇而仅存女人仍苟活,但此前遭受压迫的怀沃女人却丝毫不曾顺势夺取生存权,不仅依旧传承无数诡异习俗,甚至仍维系‘诞子之后以身献祭’的愚昧传统,着实无可救药。故此,即便昔日有人得以登陆怀沃平原,亦难忍那般血腥景象。怀沃蛮人戾气重,喜活祭,已然违背天理,先皇又不忍将同为女性的怀沃女人赶尽杀绝,故此索性弃之不顾,任其自生自灭。依先皇之计,待百年之后,那群怀沃族女人无可繁衍,自将灭绝,然而先皇却不曾料得,直至男人被杀尽之后,早已自甘堕落的怀沃女人多半已是怀有身孕。”
“如此说来,怀沃蛮族死灰复燃,皆因先皇当年对怀沃女人心生恻隐?”
“然也,蛮族早已死灰复燃,据官军所传,此前曾有数名男性蛮人乘船停泊于东海岸,我虽不知其意图,但来者必然不善。”
“着实可惜。”
“可惜?何惜之有?”
“可惜我不曾亲眼目睹那蛮人的相貌。”
“或许垢面大口?遍体血污?总之必定令人作呕,不听话的男人,有何可看之处?”
听至此处,立于一旁的男人对那三个女人暖笑一声,随即又取出数枚碎银,唤来伙计,将碎银交至他手中,指向仍闲聊不止的三个女人:“那三位姑娘的钱由我来付,以示我谢意。”
伙计闻言不解,此人与那三人丝毫未曾搭话,仅片刻之后,却为她们付账,着实奇怪。
那三个女人对此亦是一脸不解,其中稍显高挑者回首问道:“不知我们如何帮了你,竟如此慷慨为我们付账?”
他却并不作答,仅淡然回道:“小生徐玧”,随即快步走出客栈。
“徐玧……?!”那女人顿时心下一惊:“他既是徐姓男人,为何仍未被限制于捕役的监视之下?!”想至此处,她迅速奔出客栈,然而仅一眨眼的工夫,徐玧已是不见踪影。
正值梅雨季节的辽州,许久未见晴朗,自遭并巽阁暗中监视之后,斥奸院内始终死气沉沉,气氛之压抑相较于牢狱有过之而无不及,纵是宋萱这等沉着之人,亦渐感烦闷,只得颓唐地瘫至榻上,注视屋梁一筹莫展。
午时将过,天色尚显阴沉,心绪低落的宋寻凝已然浑身乏力,她深知,事已至此,无论如何心有不甘,亦皆是徒劳,遂索性躺回榻上闭目养神。
不出半个时辰,忽闻卞朔自屋外向宋寻凝禀道:“禀少主,断宦堂来人,此刻已是静候于斥奸院门外,说是要少主火速去迎。”
宋寻凝闻言一惊,自榻上猛然窜起:“为何?往日皆是由丁虎去断宦堂取缉捕令,从不曾见她们亲自来此,她们究竟是何来意?”
卞朔迟疑一番,未敢作答,仅回道:“少主,来者脸色不甚好看,卞朔适才仅多言半句,却险些被她们打断了腿,少主还是去迎一番为好。”
宋寻凝听得此言,不再追问,当即起身下榻,快步向斥奸院大门走去。待她赶至大门外,却见数名身形高大的女性将领腰挂长剑,正立于马车两侧静候。
宋寻凝上前作了一礼问道:“我即是宋寻凝,敢问诸位亲自来访所为何事?”
“如今已至此般境地,你何必再装模作样?”一个身着精甲的将领走上近前,取出一副画像说道:“吾乃断宦堂六合护将之首吕菡,以缉捕四宗连环凶案之元凶为名,带你回断宦堂接受处断。”
宋寻凝虽对眼前女人所言顿生疑惑,却已然看清画像上所画之人,果真与自己的容貌几乎一般无二。
“如何?”吕菡收起画像怒讽道:“你杀人无数仍不满,数日前又残杀数名萧姓男人,若非有甚多庶民趁你行凶之际看清你的容貌,我断然不敢置信,杀人恶鬼当真藏于断宦堂麾下!”
“且住!”宋寻凝赶忙打断吕菡之言:“近些时日,因并巽阁昼夜监视,我不曾离开斥奸院半步,况且,凶手既身怀数度杀人却不曾被擒之身手,岂会屡屡被庶民察觉并记下相貌?若凶手当真是我,我既可避得并巽阁追踪,为何避不得庶民耳目?还望吕将军明察,此事分明是有人栽赃于我!”
吕菡听罢,冷哼一声,她右手一抬,指向身旁马车:“当下事实尽在眼前,你若当真无辜,待赶至断宦堂,尽管独自与李司捕辩解。休得不识好歹,我已对你甚为客气,为顾及你少主之身份,我愿‘请’你去,你无须戴枷锁。”
“也罢,我去便是。”眼下已然辨无可辨,宋寻凝无奈至极,只得不情愿地向前挪动脚步,却不料正值此刻,自她身后骤然传来一声怒吼。
“尔等且住!”
众人听得怒吼声,当即皆向宋寻凝身后望去,却见来人是樊崑。
樊崑飞奔至宋寻凝身旁,亦不顾礼节,甚为不留情面地向吕菡质问道:“此半年来,寻凝为缉凶几乎茶饭不思,为何仍遭李司捕猜疑?!如此本已是不讲道理,尔等却又要寻凝吞下飞来之罪名!断宦堂若当真有缉凶之能,又岂会将寻凝来抵罪?!归根结底,是尔等无能至极!”
“哟呵,宋寻凝,此人是你的小侍从?竟如此单纯?”吕菡不禁笑出声来,一把推开樊崑骂道:“此处何时有你一介男人说话的份?滚开。”说罢,她当即命令身后两名护卫架走宋寻凝。
“无耻之徒!给老子停手!!!”
樊崑骤然取下腰间长弓,如闪电般拉出一支羽箭,架至弦上,向吕菡怒道:“我不在意忤逆女人的后果,你若胆敢带寻凝走,纵是同归于尽,我亦决不容你有命离开此地!”
宋寻凝见此情形,当即呵斥一声命令道:“樊崑!速速收手,不可惹怒她!六合护将绝非寻常之辈,若是对她刀剑相向……”
“无碍~”吕菡摆了摆手,阻下宋寻凝的劝言,对樊崑好奇问道:“好一个‘倾躯贯日’,此般独一无二的取弓拉弓架势,我已是许久未见,你与蔺絮将军何亲何故?是她教你的弓术?”
“是杀得了你的弓术!”樊崑凛然回道。
“呵。”吕菡冷笑一声,随即一个箭步上前,趁樊崑尚未回过神来之际,一伸手便将他弦上羽箭折为两截。樊崑见势不妙,当即弃弓,将挂于背后的佩刀出鞘,向吕菡猛劈而去。
只听得“当啷”一声,佩刀顿时滑落于地,却见吕菡已是轻而易举地捏开樊崑持刀的手。
吕菡紧攥樊崑右手,故作惊讶状,对宋寻凝讽道:“你竟私自养了一条颇有本事且颇有靠山的凶犬,难怪他如此不识礼数,敢对女人下杀手,想必你与蔺絮将军平日里甚为宠溺他?”话至此处,她手上一发力,樊崑当即惨叫出声。
“速速停手!”宋寻凝惊呼一声,上前试图阻拦吕菡:“我愿随你去断宦堂,你不能伤他,若是他有闪失,今日于此地至少亦须留得四具尸体!我言出必行!”
吕菡似乎甚为满意,她踢开樊崑,随后拉住宋寻凝手臂,向马车走去。
“停手!”樊崑再度自地上爬起,向吕菡怒目而视:“你不能带她去断宦堂,寻凝她从未做错任何事……咳!!!”吕菡仅一步便跨回至樊崑面前,随即抬腿对樊崑胸口猛一膝撞,鲜血顿时自樊崑口中呛出,顷刻间将地上的长弓染红。
吕菡扼住樊崑脖颈冷笑道:“你唤作樊崑是么?我暂且看在蔺絮将军的份上饶你一命,且赐你一言,忠心并非无论何时皆值得夸赞,你此般愚钝,不仅对你主人丝毫无益,亦会害了你性命,懂了么?嗯?”说罢,她一把将樊崑扔回地上。
樊崑躺倒于地,双目仍显怒意:“懂你大爷……无耻之徒……速速将寻凝……”
“好一条愚犬!”吕菡听得樊崑仍敢辱骂她,一怒之下,走回至樊崑身前,随后猛然抬足,踏向樊崑胸口,骤然即听骨裂声与惨叫声皆起。
“你敢将我的……”
眼见如此惨象,宋寻凝难遏怒意,当即企图将佩剑出鞘,岂料吕菡骤然闪回至她身前,将她手中佩剑夺下:“与常人不同,我性情甚恶,休再以同归于尽威胁我,否则我立即使他化作尸体,一介男侍从而已,我杀他,无需偿命!”
然而望向宋寻凝逐渐泛红的眼圈,性情暴躁的吕菡却又顿生一丝恻隐,遂轻拍宋寻凝肩头劝慰道:“我已是脚下留情,若是你愿乖乖随我走,我可担保,他不会死。”
“你如何担保?!”宋寻凝眼中已是杀气沸腾。
吕菡听得此言,顿时又一番怒意上涌:“依你之意,我应再补上一脚,踏得他心肺俱裂,你方可满意?”
“不可!”宋寻凝深知,吕菡乃断宦堂六合护将之首,武艺超绝,若她当真有心杀樊崑,即便自己舍命相救,亦定是阻不得她,只得连连求饶:“我愿束手随你去断宦堂,你何必与男人一般见识?”
眼见宋寻凝逐渐远去,藏于门后的卞朔方才壮起胆子走出门来,他蹲下身拍了拍樊崑面颊,然而除却无力呢喃“寻凝”二字之外,樊崑几乎失了意识。
“你果真是个愣小子,真是羡慕你的无所畏惧,如此不畏死,做哪门子侍从?你理应从军……”卞朔无奈将樊崑扶起,艰难地向斥奸院内挪动步伐。
与此同时,藏身于甫淮城内的徐玧亦收得徐焱密信——“离间告成,幼雀入笼,静待贪狼,伏凰唤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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