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正常也不正常

破厂房的十层四处漏风，在这个环境里如果距离相对较远的两个人进行对话，说话的声音很快就会被风声所盖。

        叶汀身上穿的亚麻色长风衣的衣摆在风中飘摇，他默默收回了刚刚放到键盘上的手。

        “好久不见，赤川。”

        叶汀的语调没有什么起伏，听不出任何情绪。

        反倒是那个把枪抵在他后脑的人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满意地轻笑了一声：“要我说你是不是傻，人家让你来你还真来，不怕死吗？”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说话的同时叶汀把手插进衣服的口袋里，本来应该空落落的口袋此时好像多了一个长方形的软布物体，他低头偷瞄了一眼。

        那是一个红底黄字的平安符。

        他把手重新放回口袋里，然后以一种无比放松的姿态向后靠了靠，好像要把一部分重心倚在枪口上似的，随即懒散地张了张嘴：“你们冒充‘水蛇’的人是为了什么？”

        “哦？”那个人把枪向后挪了一寸，给叶汀留了一些转身的空间，“又被你看穿了。”

        其实在听到熟悉的声音那一刻，叶汀就清楚了一件事。

        ——这里已经不再是‘水蛇’的地盘，怪不得显示‘旧支部’。

        “我猜。”叶汀叹了口气继续说，“是你们的人用对讲机冒充‘水蛇’，但应该不是你，你如果是真想刺激我大可不必如此费尽周章，也不用让我听到什么项目名称更不用让我看到电脑上的这些程序，只需要……”

        他转过头，直视着赤川。

        “让我见到你就足够了。”

        如常平静的眼神起了些悲凉的涟漪，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出一分久别重逢的复杂心情。

        “你的枪口还残留着余热，想必在我们过来之前就已经解决掉那个原本应该站在这里的人。”

        “你们？”赤川避重就轻，眼里闪过一丝烦躁，又向前走了一步把枪死死顶住叶汀的脑门，“既然你这么清楚，那就也清楚地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

        叶汀倒是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和畏惧，权当脑门上的枪不存在，只是轻轻地飘出几个字。

        “不是很想回答。”

        最后一个字十分短促，一个标点都没有停顿，他突然上前靠近随后一个侧身伸手去抢夺赤川手里的枪，枪在他的手上转了一百八十度，一时间局势逆转。

        叶汀举着枪，雪亮的眼睛像是能蜇人的蜜蜂，盯着前方一动不动，赤川作为视线的靶心却毫不在意地向前迈了一大步。

        这举动只说明了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这支枪里并没有子弹。

        赤川抬手攥住叶汀举着枪的手腕，那个纤细的手腕哪怕力度再大一点都能捏成骨折。

        “你。”

        赤川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出口，直接被对面波澜不惊的表情梗回了嗓子里，他心里也知道眼前这人很少有东西能够再触动到他了。

        “没事，带你回去有的是时间审问。”

        接着，一阵嗵嗵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叶汀的听觉向来灵敏，他能感受到这帮马上就要破门而入的人少说也有一两百。

        本来在刚刚还只是猜想，现在这些人赶来的速度再加上还在外面的林枫烨根本没有任何响动这一点都可以推断出，这些人本来就藏在楼内等待时机。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重。

        大门被撕碎的瞬间，穿着统一的携枪部队蜂拥而至，把出口处围得水泄不通，还有好几个按捺不住的已经举起枪支做好了射击准备。

        “先别急！”赤川冲着身后的士兵们大吼了一声，那些举起的枪才悻悻地放下。

        “原来如此，”叶汀依旧临危不惮甚至语气比刚才还更平稳一些，“这么大一片虚假树林就是用来伪装这个地下基地。”

        “嗯，地下之前是水蛇的地盘，现在被我们买下来了。”说话人嘴角向上勾了勾，没有隐藏什么，将实情全盘托出。

        “但外面那些树可是我按照你的喜好，亲自操办的哦。”赤川攥着叶汀的手大力拽到自己的眼前。

        “嗯？”叶汀不经意皱了下眉。

        “我亲爱的强迫症教授。”

        此时，还在建筑物外面的林枫烨正焦虑地走来走去，低头不知道第几次看了看叶汀进去之前塞到自己怀里的一把机械□□。

        “这人，当我没武器吗？”

        他不屑地把枪拿在手上掂了掂。

        ……？

        又掂了掂。

        人着急的时候，五感都变得灵敏了起来，他突然感觉这支比平时携带的要更重一些。

        林枫烨闭上一只眼往枪管里看了看，瞳孔骤然收紧，某个念头一闪而过，他瞬间明白了什么，一分钟都没有耽搁掏出怀里揣着的手机。

        “喂！安岩！”林枫烨一边说一边皱着眉瞅了瞅手表。

        “怎么了？老大，你们怎么去这么久，没……”

        “不重要的一会儿再说，程晨怎么样还能开车吗？”林枫烨说话速度很快，同时眼睛死死地凝视着面前建筑的高层。

        与此同时，叶汀重心不稳地倒在那一堆电脑的旁边，胳膊上赫然有一个红色的针管。

        赤川向身后刚刚完成□□射击的手下摆了摆手，然后慢步走到叶汀的身边，那个刚刚完成射击的手下就算遮着脸都能感觉到他无比得意地收起枪支向后退去，完成大功一件等着回去论功行赏。

        “电脑上的这些都是您的成果吧，先生可是说要好好奖励您呢，”赤川走到叶汀的身边瞥了瞥旁边的电脑屏幕，“我认为被派来的那个人不够资格，这才亲自前来迎接。”他蹲下身试图与面前的人保持平视。

        叶汀额头渗出一层细汗，他感觉自己本来就没有多少的力气已经被抽走了大半，再这样耗下去势必不妙。

        一阵风吹过，他瞄了一眼远处四敞大开的窗户。

        思考了一秒，微微一笑，向赤川招了招手。

        等后者下意识靠近的瞬间，不由分说拔掉自己手臂上的麻醉剂狠狠向赤川刺去，虽然赤川早有防备猛地向旁边一躲，避开了攻击，但就在这片刻的光景里，叶汀向相反的方向箭步跑到那个一地碎玻璃的窗户面前。

        几百个举着机械枪的士兵瞬间包围过来，空间被挤压得越来越少，叶汀也已经退无可退。

        “你还有力气逃跑吗。”

        赤川双手插在口袋里，故作轻松地缕了一把刚刚乱掉的头发，走到人群最前面，脸上挂着一种让人看了都会打寒颤的微笑。

        这片树林面积真的有够大，叶汀的身后是满满一片墨绿色充当的背景。

        天色阴沉，空气浑浊，不带一点经过绿植净化的模样。

        他已经退到再往后一步就要踩空的地步，面前是黑压压一片举着枪对着自己的兵。

        微长的浓黑头发与棕色衣摆肆意飞舞，亮黑的瞳孔凝望前方的人，缓缓抬起双臂，乍一看以为是准备投降的姿势。

        但是下一秒他上下唇一碰，就像自言自语似的轻轻吐出几个字。

        “我啊——现在可是——有退路的。”

        说完就直接整个人向后仰去，同时大声喊道。

        “林枫烨！！！！——”

        ————

        ——

        话音还没落。

        唰的一声两条带有长勾的锁链划破长空。

        冲破阻力，准确地订到建筑物八层与九层中间的石板上。

        叶汀安心地自由落体般向下坠去到经过第八层时伸手拉住其中一根绳索顺势向下滑去，

        另一条锁链上的人被拉力拽动到脱离地心引力向上飞奔而来。

        在两个人交错的瞬间，叶汀往林枫烨的手中塞了一个黑色如纽扣般大小的物体，林枫烨下意识攥紧拳头。

        “别开枪！抓活的！”

        赤川想要抓住的手慢了一步悬在空中，愤恨的凿了一下无辜的地板，然后紧咬后槽牙不顾一切向下跳去，不料迎面碰上一个飞上来的人。

        林枫烨嗤地笑了一声，一把捞住赤川的胳膊：“你，我就不带回家了。”

        等到赤川从后腰掏出枪的时候，绳索已经将两人扥到十层，林枫烨一脚踹飞他手里的枪，将人顺着窗户扔了进去。

        其他狙击手见来人不是叶汀，便没什么限制了，只是刚要举起枪准备射击，就被精准飞来的不明物体们齐齐打掉。

        有谁能想到林枫烨在空中被几百个狙击手目光锁定的时候还依旧有闲心向大家演示了怎么一只手把一枚硬币变成四枚的魔术。

        士兵们往脚下看去，刚刚打掉枪支的物体正是硬币。

        一众人纷纷准备捡枪反击。

        林枫烨趁机把刚才叶汀塞给自己的黑色物体精准击中那一堆电脑。

        那个小东西也很给力，好像有磁力一样瞬间吸附在机器表面。

        然后他二次扣动锚钩枪的扳机，绳索不再收缩反而如游蛇出洞一般延伸开来向下荡去。

        电脑发出滋滋的声响，空气随后陷入沉寂。

        轰——！！

        轰隆——！！！！

        一声巨响紧接着声声巨响接连响起，伴随着炽热的火光，那一堆电脑瞬间化为碎片。

        浓浓的黑烟四处弥漫，灰尘漫天，墙壁坍塌天花板也砸向地面，楼中的几百号人已经顾不上去追罪魁祸首，纷纷逃回基地里。

        赤川驻足在一层的门口处，身后滚落的石块砸向他的脚边，而他沉着脸色一动不动看着正在远离自己视线的黑紫色装甲车。

        车门还没来得及关。

        在关门的前一刻，林枫烨探出脑袋死死地盯着赤川，眼里的亮光像荆棘丛里的一把火凌厉地闪过。

        赤川也以同样的眼神回盯着林枫烨。

        虽然两人互不相识，但是这场眼神博弈里充斥着戾气和敌意。

        极速奔驰的装甲车上，安岩正在现有环境和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查看叶汀的身体情况。

        “这！老大！不对劲！”

        安岩露出她身为医生少见的惊恐表情。

        “怎么了！”刚刚关上车门的林枫烨转身问道。

        “叶汀哥的体温已经低于正常值，二……二十五度，就算受伤发炎也是体温上升，这么低……这不是正常人会有的体温吧。”

        “25度？！要……要找个医院吗？”

        正在开车的程晨吓得来了个蛇形走位，一行冷汗从头顶滑落，然后又在后面的一记记眼刀中努力维持平稳行车。

        车子已经行出树林的范围，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总之后面没有追兵，前路也没有陷阱。

        安岩固定好叶汀身上的感应导线，又在旁边的机器上操作了一会儿，然后把列有叶汀目前身体全部指数的电子板递给林枫烨。

        林枫烨仔细地看着那显示屏——完全没有一项指标在正常值，瞬间眉头皱成一团。

        他又试探性用指尖触了触叶汀的手，果然感觉比之前还冰冷，虽然知道用处不大，但还是把自己的外套脱下又给人加上一层。

        “去克莱因。”

        克莱因虽然是医疗大城普蓝城里最好的疗养基地，但是它其实并不算做医院，那个地方只是提供休养场所和一些物理疗养手段。

        其他两人虽然心中有疑惑但也没有多问什么，况且现在林枫烨应该也没有心情跟他们细细解释，所以保持沉默就是不添乱的最好方式。

        其实。

        林枫烨几年前就见过叶汀这副模样，虽然至今都不知道症结所在，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这种状况是属于叶汀身体受伤之后的正常反应。

        但是，正常也不正常。

        他综合考虑，去普通的医院肯定不行，搞不好会被当成变异性病症关起来做实验，毕竟这个时代的世界最喜欢的就是做实验，所以还是先去距离最近并且能休息的地方比较靠谱。

        此刻他们已经离开了赭红城，外界的喧闹与他们无关，车里空气异常安静，除了一些仪器散热的嗡鸣声，好像还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目前尚有意识的三个人，这个时候心中所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这个人身上到底经历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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