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秘密

　　如果只是荣安王府自己闹，那也成不了气候，左右不过是在淮安那一处地方折腾罢了。
　　偏偏皇帝听闻此事，下旨将荣安王的王位赐给了荣安王女儿诞下的那个孩子，并嘱咐荣安王侧妃好生抚养其长大。
　　然后这孩子就继承了他外公的倒霉运气，在七岁时走丢了。
　　李宸就是这个倒霉孩子，只不过他出身时是跟着父亲姓，到了接旨之后，就改称李姓，养在了荣安王府。
　　对外，荣安王府自然是宣称一直在找李宸，然而对内，整个王府其实已经把小李宸一岁的荣安王遗腹子李建业称作了世子。
　　沈轻灵知道的故事是，李宸其实是被有预谋地扔掉的。
　　他孤苦伶仃地在民间流亡，跟着乞儿饥民混日子，好不容易长大了，却被卷入了灾民起义中，糊里糊涂地做了个小队长。
　　要说李宸记不记得自己幼年的事，那当然是记得的。他被荣安王侧妃丢掉时，年纪已经不小，能记事，想想事，也因此能在外头活下来。
　　只是他不敢声张自己的姓氏，也不敢说出自己的身世。
　　被灾民裹挟后的李宸开始渐渐地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意义，甚至一度领着灾民闹到了汴京，沿途砍杀了数个将军大臣。如果不是当时恰好李彧班师回朝，恐怕当时的官家还真会迫于压力，给他封个王了事。
　　就单看这儿，也知道李宸是真继承了李克用那倒霉劲。
　　现如今既然让沈轻灵遇着了李宸，那她肯定是不能让李宸错下去的，毕竟各地粮仓的问题得到了改善，来年不一定会出现灾情。
　　更为关键是——
　　这孩子有几分本事，留在身边总比看着他将来掉脑袋的好。
　　“二娘子，里面昏暗，您仔细些脚下。”李宸躬身将垮塌的门顶开，努力撑着，以供沈轻灵通行。
　　破庙已经废弃了许久，外门垮塌，房梁斜倒，往里走两步后就能看到两堆干草堆垒在缺了个头的佛像底下。
　　干草堆上蜷缩着一个小小少年。
　　沈轻灵在看清楚那孩子之后，不禁失笑。
　　天底下的巧事竟是都让她给碰着了，李宸的兄弟居然就是杜冯！难怪杜家出事之后，沈轻灵找他不着，原来他早就离开了杜家。
　　李宸看沈轻灵脸上有笑意，心里顿时敲响警钟，连忙问道：“二娘子，可是……有什么不对？”
　　说话间，李宸的手不着痕迹地摸向了腰后。
　　“没什么。”沈轻灵瞥了眼李宸那紧张模样，安抚道：“不用怕，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说起来，我与你这位小兄弟还有几分缘分，合该今日让我遇到他。”
　　她越过李宸，十分坦荡地朝地上的杜冯走去。
　　“二娘子知道他是杜家的人？”李宸这时候到底还是孩子，心思不如后来那般缜密，稍稍被沈轻灵一引导，就不打自招了。
　　沈轻灵点了点头，单膝蹲在杜冯身边，取了白粥和药出来，两相混在一起后，小心翼翼地喂给他喝。
　　杜冯烧得迷迷糊糊的，恍惚间好像看到了昔日救他的仙女，情不自禁便喊了句仙女娘子。
　　药是喂了，但好不了那么快。
　　于是沈轻灵席地而坐，拉着李宸开始闲聊，当然主要是沈轻灵在说话，内敛少言的李宸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让他说他也说不出什么。
　　当沈轻灵说起自己曾在杜家园子里帮过杜冯一次时，杜冯僵坐着的身体才微微松弛了些，神情里有几分了然。
　　大抵是李宸觉得自己这时候不说些什么，不好意思，便东一句西一句，说起自己与杜冯相遇时的故事。
　　李宸是在刚流落到扬州时遇到杜冯的。
　　那时杜冯因为偷了哥哥小厨房的食物而挨了顿毒打，之后又被提溜着摔出院墙，恰好落在了李宸的破碗边上。
　　两个半大小子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半晌后，一个护住自己怀里的吃食，一个护住了自己的破碗。
　　“你们就是那样结缘的？”沈轻灵听得嘴角挂起微笑。
　　“结怨还差不多。”李宸的头摇成了个拨浪鼓，忙解释道：“当时我们打了一架，我还从他手里抢了不少吃的。”
　　不打不相识，后来杜冯挨打被扔出杜家时，是李宸用自己的半个馒头接济了他。两人的缘分也是这样一点点建立的，甚至对着佛像结拜，以兄弟相称。
　　前段时间杜家出事，被赶出来的杜冯就干脆不打算回去了，成天与李宸在破庙混。
　　然后杜冯就染了风寒，一病不起。
　　“你们两个，想去我家吗？”沈轻灵看杜冯有醒来的迹象，提议道：“多两双筷子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住的地方也有，总好过这儿四面透风的。”
　　就说话的当口，沈轻灵手中的暖炉都被吹得冷了许多。
　　李宸没说话，目光飘忽闪烁。
　　他也想居有所，也想吃上热菜热饭，可他配吗？更别说他身上还背了那么重的身世，倘若眼前这人知道了他的身世，会怎么做？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苦衷和难言之隐。”沈轻灵轻吐一口浊气，温声说：“像我，现在我那继母可是在扬州城里满大街地打听我呢，若不是怀安阁用的是旁人的名义，只怕早就让她查到我在哪儿了，将我抓回去了。然而即便是这样，我手头可用之人还是少之又少。”
　　人和人之间，一旦互相倾诉了秘密，那关系自然就不一样了。
　　沈轻灵有意示弱给李宸看，更是故意让李宸觉得，随她走之后，说不定还有用武之地，还能帮上她。
　　“您……”李宸眨巴眨巴眼睛，试探地问：“您为何要离开家？”
　　他刚问出口，又察觉到自己这是在窥探他人隐私，立刻摆手说道：“如果您不想说，完全没问题，我不是有意打探您的秘密。”
　　李宸这局促的模样把沈轻灵逗得笑弯了眉。
　　一旁的杜冯从浑浑噩噩中苏醒，抬起头，就看到了沈轻灵，眼底有泪蓄起，嘴里喊着：“我这是死了吗？竟真看到仙女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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