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19代七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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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我所知,徐题乃是一位秀才,怎么会是老人家你的徒弟?”
奚静观的脸藏在帷帽中,忍不住道。
宋庙祝将两眼挤得消失在皱纹里,他晃了晃枯老的双手,将之双手藏进袖管里,才说:
“此事说来话长。徐题年少之时的确有几分灵气,有才不假,可他恃才傲物,不知进退与取舍,得罪了乡里的富绅,被人用计诓骗了去,丢了祖上留下来的房屋田地,被赶了出来,自此漂泊多年,流利至锦汀溪,是小老儿收留了他。”
奚静观颔首:“原来是这样。”
燕府莫名住进来一个癞头秀才,燕唐自然也知晓此事,听完这老庙祝的话,他默默与奚静观对视一眼,拿扇儿挡住嘴,轻声道:“我回去探探他的底细。”
奚静观转了转眸子,没说徐题的底细引鸟儿已经探过了。
“嗯。”
于之闻身后的衙役望了一圈儿,附上他的耳朵催了一句。
于之闻眼皮一掀,瞪了回去。
燕唐忽然起了试探的心思,对宋庙祝道:“如此说来,徐题若是没进燕府,在老人家仙去之后,他就会继承你的衣钵,看顾水神庙与忻祠?”
“对。”宋庙祝舔了舔两颗黄板牙,脸上露出一丝异样的光,仿佛徐题入了燕府,他就能跟着鸡犬升天了。
宋庙祝接着道:“可我这徒儿命里有福,不该如此屈才。这不,拜我为师不过数日,就被你们燕府请去做了夫子。”
话至于此,宋庙祝又自然而然的添上了一句奉承话:“燕氏是什么样的人家?他此次一去,往好了说,或许就能平步青云、加官进爵哩。就是夫子做的不好,也能多得几个银钱,不必与这庙祠里的石头金身神像相伴,平白磋磨光阴。”
“言之有理。”
奚静观绽颜轻笑,又在心里续道:若徐题当真入府做了夫子的话。
燕唐笑道:“你这老人家,果然是和读书人呆久了,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
于之闻在旁竖着耳朵听,状似不经意般抬手将嘴上的三绺胡子顺了半晌,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他这个人,虽是个不甚清醒的贪官污吏,却极会为权贵办事,不然也不会在这个位子上呆上多年。
元氏虽不比燕奚,可到底也能压他一头,许襄一事迟迟不决,说白了就是一朵随时会阴雨连绵的乌云。
于之闻想早日了事,免得上头怪罪下来,小小的官帽也保全不了。
他壮着胆子,对燕唐与奚静观道:“眼下情况紧迫,这些琐碎之言,诸位在案后再叙不迟。”
恭恭敬敬道毕,于之闻在抬脸之时,恶狠狠瞪了宋庙祝一眼。
多嘴的老头子!
宋庙祝遭他一瞪,昏花的老眼登时恢复了些许清明。
他向忻祠暗暗瞧了一瞬,回身弯下老腰,道:“诸位请进。”
忻祠门里还守着两个衙役,在于之闻迈进门后,齐齐冲他抱了双拳。
“于不良。”
忻祠建立得长而高,花神像身高一丈有余,金粉脱落,面颊斑驳,只那头上的花冠与脚下的百花,却是精雕细琢,栩栩如生。
花神神像两侧是三层石阶,石阶上摆放着各族各宗的先祖牌位。
饶是如此,却还是断了香火。
于之闻将祠堂内环顾一周,招招手将老庙祝唤到跟前,皮笑肉不笑道:“这里的东西,你没动过吧?”
宋庙祝叫苦不迭:“于不良哪里的话?有门边的那两位官爷看着,小老儿怎么敢动弹?”
“谅你也不敢。”于之闻冷冷哼声,“如此甚好,省去许多麻烦。”
他在燕府碰到了几根硬钉子,硬钉子还成了甩不掉的尾巴,心里正窝着一团无处发泄的火气,若宋庙祝当真不知规矩,倒是个送上门来的活靶子。
宋庙祝还不知自己躲过了一劫,指着面前的花神像,仰起脸道:“这便是许二娘子拜过的花神。”
奚静观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老人家,听闻忻祠香火不好,这桌上的贡品却如此齐全,皆是你以一人之力亲办亲为吗?”
宋庙祝点头,稀疏的胡子在昏黄的烛火下有些发焦。
他道:“三娘子猜的不错,这供桌上的贡品,都是小老儿一人所奉。”
话开了头,就如江水般滔滔不息。
宋庙祝脸上满是悲苦与心酸,将积攒了多年的苦水往外倒:“忻祠不比香火极旺的水神庙,长年累月下来,也无有多少善男信女来捐赠香火钱,可到底是锦汀溪二神之一,总不好就此荒废。”
燕唐觉得这老头儿说话古怪,敏锐道:“许二娘子不是常来吗?”
“可二娘子她只送花,不送钱啊。”
宋庙祝想也不想,脱口就说。
奚静观笑出了声,目视前方的花神像,意味深长道:“花神爱花,又不爱钱。”
“是,是小老儿说岔话了。”宋庙照着自己的嘴巴不轻不重地扇了一巴掌,手心中出了一点虚汗,“还望三娘子勿怪,花神勿怪。”
于之闻听到奚静观的笑,耳里好似被扎进了一根尖刺。
他面色不善道:“你这老头,州里拨下来的恁些善款,都给花哪里去了?”
宋庙祝讷讷不言,站在原地任他数落,像一株遭了虫蛀而枯死的老树。
奚静观可没功夫理会这些,她的一双眼尾微勾的杏眸将祠堂内细细描过一圈儿,指着地上道:“这是什么?”
于之闻瞟了眼宋庙祝,宋庙祝如梦初醒,慌慌张张说:“这是献给花神的供饭。”
供饭约莫是盛在一个瓷碗里,而今瓷碗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饭粒许是几日前的,已经凝固在了一起,堆作的小山上还插着一炷燃尽的香。
祠堂门未关,风早就灌了进来,将香灰吹了一地。
燕唐看着奚静观的脸色,听了一会儿,又扭脸问于之闻。
“于不良,那位村妇既然说只看到了许襄进忻祠,不见她出忻祠,必然是守在不远处盯紧了忻祠门口。你有没有问她,在这期间可还有外人出入忻祠?”
于之闻摇摇头,愁上眉心,唉声叹气道:“忻祠香火不多,除却许二娘子,十天半个月也不见个人影。那村妇说了,昨日除了许二娘子,无人打忻祠前经过,更无人入门。”
奚静观思及昨日涿仙山一面,断言道:“供饭倒地,许襄不会不管。”
“什么意思?”
于之闻拧紧了粗黑的眉头。
“笨啊。”燕唐用扇骨在手心轻轻一打,解惑道:“这供饭,要么是许二娘子打翻的,要么就是那凶手打翻的。”
于之闻心头一惊,奚静观又开口道:“于不良,我那张绣帕,你是在何处捡到的?”
于之闻忙道:“捡到那张绣帕的人,不是我,是元侨。”
奚静观转向他:“元侨?”
燕唐一脸若有所思。
于之闻接着说:“元侨郎君见许二娘子久久不归,先来了忻祠找人,没见到许二娘子,却捡到了这张绣帕。”
“方才你还信誓旦旦,说无人来过。”
燕唐逮到了一处错。
于之闻脸上表情一空,疑惑道:“元侨郎君与许二娘子如此恩爱,他又是前俩找人,哪里会有嫌疑?”
燕唐靠在柱子上,用小指掏掏耳朵,心道此人忒不聪明,四肢不发达,头脑却简单,难怪拍了几十年的马屁,也还是个小小的不良。
于不良思索许久,指着地上,道:“那张绣帕,应当就在门前。”
奚静观动了一根手指,喃喃道:“门前……”
燕唐将目光移到门槛上,复道:“就落在地上吗?”
于之闻这回笃定许多,重重点头道:“就落在地上。”
宋庙祝缓缓退了几步,与一众衙役眼观鼻、鼻观心,一起装起了无嘴的木头。
奚静观心绪乱成一团,找不出个准头。
她又问:“于不良,你可遣派衙役查过那位村妇?”
“查了。”于之闻松了一口气,对她道:“那村妇是东头桃源镇的,夫家姓代,丈夫排行第七,人称代七嫂。”
燕唐接过话:“代七嫂与许二娘子,有何关联?”
“毫不相干。”
于之闻噎了一下,躲开奚静观的视线,才心虚道。
“这倒奇了。”
燕唐看他又出了糗,刻意放大了声音。
奚静观动了动心思,说道:“劳烦官爷将那村妇找来,我有话问她。”
她用了敬称,于之闻忙拱手后退两步,面色仓皇道:“三娘子折煞鄙人了,委实不敢当。”
他向站成一排的衙役打了个手势,两个衙役领命前去。
大抵过了多半时辰,忻祠外传来一道声音:
“三娘子,代七嫂来了。”
夹在两个衙役中间的代七嫂生得枯瘦无比,蜡黄的脸上写满慌张。
一入忻祠,她就扑通跪地,叩头道:“官爷,此事与我无关,我只是在等许二娘子出忻祠。”
奚静观截口便问:“你与她萍水相逢,为何要等她出忻祠?”
燕唐赶着她的话头,放缓了语气,也直视着代七嫂道:“据我所知,忻祠外并无小贩,更无菜摊,你到那儿不为烧香,也不为拜神,竟是专程为了看许二娘子而来的吗?”
桃源镇距离此地可算不得近,若无要事,何必赶来此地盯紧一人?
代七嫂急得险些落下泪来,两只手在身前来回摆动。
“真的不是我,我是……卖花。”
“卖花?”奚静观微微弯了腰,“卖花给谁?”
代七嫂扯过粗布袖子挡住双眼,“卖花给许二娘子。”
那粗布做的衣袖很快洇湿一片,她竟当真泪洒忻祠,哭了出来。
“七嫂既是无辜,何苦遮遮掩掩,不在于不良面前据实相告?”
燕唐嗟叹一声,递给她一张干净的白帕子,他最见不得女人哭。
“许二娘子不让说,”代七嫂露出一对通红的眼圈儿,“她在防备人。”
“防备何人?”
奚静观敛下眼睫,紧跟着接上了话。
祠堂内的人,无一不凝神来听。
代七嫂接过燕唐递过来的帕子,胡乱擦去了滚落的泪珠。
再开口时,她依旧泣不成声:“防备元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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