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嫁错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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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氏与元氏问完了名,纳完了吉,要喜结姻亲。
良辰吉日定在四月十四。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像是空穴来风,不知从何而来。
斋藤馆中的说书先生借此编了回书,看台下人兴致缺缺,便知这话没几个人当真。
人无完人,路郎中虽然医术高明,乃杏林新起之秀,却贪图钱财,唯利是图。
他从奚府出来,也没去领贺州府的百两赏银,可见奚静观准是没醒。
结亲?怎么结?
不能让人躺着进花轿吧?
奚静观卧床数日油米未尽,不过是拖着一条命罢了,早晚也要香消玉殒。
台下人长吁短叹,倾国倾城貌又如何?元氏再没骨气,也不会娶一个半死之人过门。
这话有理有据,引来诸多附和。
过了两日,说书先生又说回了武将上山、文臣烧船的故事。
有人哼着小曲儿打窗前走过。
靠窗的人探头去望,见花婆婆臂弯里挂着个竹篮,各类春花怒放,好似盛了个春天。
她鬓簪海棠,浑身上下喜气洋洋,扭|扭腰|身拐进了奚府。
——花婆婆提篮入府,意味着好事将近,大喜临门。
这倒奇了。
斋藤馆内的人书也无心听、茶也无心吃,纷纷伸长了颈儿往南边望。
众人千盼万盼,午后才见花婆婆折转走来。
竹篮里的花,却是无影无踪了。
有人按耐不住,大着胆子问:“婆婆,奚氏与元氏,当真要结亲家?”
花婆婆红光满面,脸上皱纹都笑开了花。
她甩甩帕子,丢下一句“金玉良缘”,挎着花篮扭着腰,踩一双戴花的草鞋远去了。
斋藤馆却炸开了锅。
乱糟糟的,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将透云儿清亮的啼声都给淹没了。
贺蔷看了半晌热闹,缓缓与对面的人碰了杯,问道:“三郎,你怎么看?”
“……”
燕唐滴酒未沾,放下了手中银杯。
他今日换了身朱砂圆领袍,同色的束带与鸦发一同垂落至胸前,两边末端各缀着的颗精巧的玉石,给人添了几分温润。
燕唐素来喜佩美玉,只因他生了张“见人三分笑”的脸,太过欢脱,太多招摇。
燕府荣华,他含金长大,玉器正能压制住他。
可惜这点难得可贵的温润,只存了一息,下一瞬就不见影踪了——
“四月十四,不宜嫁娶。”
燕唐这话说得不太中听,贺蔷听得一愣神。
幸而他与燕唐自小相熟,只咂摸一会儿,便直言不讳道:“你说这话,真是不给奚、元两家留情面。”
“此事怎能赖到我头上?”
燕唐受了不白之冤,难得一本正经,辩解道:“我看了黄历,上头就是这么写的。”
“燕三啊燕三,”贺蔷捧腹笑过,待回过神来,“嘶”了一声,转脸问:“你个遛鸟斗鸡的闲人,又不是善男信女,没事儿看什么黄历?”
眉眼染上笑意,燕唐说:
“我新得了一只蛐蛐儿,很是喜欢,想在四月十四与柳仕新那家伙的‘威武大将军’斗上一斗,就去翻了翻黄历,看看是不是天时地利。”
贺蔷眼珠一亮,他早看柳仕新的威武大将军不顺眼了,只盼着天降良帅来它的挫挫锐气。
如今机会近在眼前,他酒也顾不得喝了,忙追问道:“黄历上写的什么?你有几成胜算?”
“已成定局,毫无胜算。”燕唐屈指弹了弹银杯,长叹口气,遗憾道:“四月十四,咱们还是去溪上听曲儿为好。”
杯中泛起一圈涟漪。
贺蔷大失所望。
奚静观难得捡回一条命,奚世琼处处小心,唯恐惊动花仙,几次三番交代奚氏上下管住舌头,将此事瞒得滴水不漏。
除却几位故交世家与媒人花婆婆,没几个人知道奚家小娘子“死”而复生了。
四月初,奚静观精神大好,由两位童儿陪着在花藤架下赏春光。
眼看婚期将近,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她仍然没有外出的打算。
许是药罐子泡得久了,奚静观无病之时也带了点似有若无的病气。
偏她眼尾上挑,凝脂肤上又有一点朱红,宛如梅落白雪,当是别有韵味。
风吹花落,美色比春色动人。
鸟雀栖枝,奚静观素手执丹青,寥寥几笔后,一个金玉项圈儿跃然纸上。
金玉项圈倒不十分稀罕,可它上头却串着颗绘花的佛珠,看起来倒并非凡物了。
这等罕见物什,奚静观还真有。
她戴了十年有余,乃儿时外祖亲自拜佛所求。
画作栩栩如生,福官张眼瞧见,人还未至,几句夸赞先溜到了奚静观跟前。
奚静观被她哄得开心,又向她身后看了看,疑道。
“怎么不见喜官?”
福官将茶水端来,说:“余掌事去燕府送贺礼,喜官瞧着新鲜,也跟着去了。”
奚静观掐指算了算日子,疑窦又生:“又不是逢年过节,咱们给燕府送什么贺礼?”
福官抿唇笑,脸上飘来两抹红霞。
“燕家三郎与许家的二娘子也要成亲了。”
她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难免对婚事有所憧憬。
奚静观颔首,视线又落在了画上。
“怎么先前不曾听闻半点风声?”
随行侍奉的童儿消息灵通,摇着脑袋惋惜道:“可怜许二娘子,嫁了个纨绔。”
纨绔?
奚静观搁下了未成的画作,“是燕唐要娶妻?”
“燕三郎君本无意娶妻,近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忽然张罗起婚事来了。”
福官也是生奇,“他一松口,燕老太君生怕夜长梦多,可不就加紧来办了?”
福官言罢,低声轻斥童儿不守规矩,童儿瘪瘪嘴,很是委屈。
奚静观摸了摸童儿头上的两个小辫儿,递了块糕点给他。
好一会儿,奚静观忽然道:
“我与燕唐也算年少相识,他要成婚,我应当送礼庆贺。”
福官哼了声,说:
“小娘子最是有心,燕家三郎就没有这么周到。奚氏大喜的消息在锦汀溪传了个遍,也没见他送贺礼到府上来,许是早就将咱们给忘了。”
“他送不送是他的事,我送不送是我的事。”
奚静观将画的金玉项圈儿描了一遍,勾唇道:“他不要的好名声,我要。”
福官自知说错了话,垂下头绞起了帕子。
“是奴婢愚笨了。”
奚静观问她:“燕老太君择了那个好日子?”
“也是四月十四。”
讶然过后,奚静观轻轻道:
“四月十四也好,锦汀溪好事成双。”
锦汀溪众人翘首以盼的日子,在一声响亮的鸡鸣中迎来。
巷口的馄饨摊才支起来,一只大公鸡便扑腾着双翅,打桌前飞过。
少年郎在后穷追不舍,手里举着一支细长竹竿,怒火烧上了头。
他撵鸡撵了一路,沾了满身的鸡毛。
月白衣裳上的鸡毛掉了几根,他转过脸来,额带下的一点黑痣,正在眉上半寸。
——是奚家二郎,奚昭。
巷外的人挠挠头,“嘿,这小霸王。”
锦汀溪多花多水,此地不比别处,迎亲之类的大礼常在溪边举行,意在祈求水神庇佑。
每位新嫁娘的花轿前都没有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官儿,只有一只昂首挺胸的戴花公鸡。
公鸡一跑,奚静观就上不了花轿。
花婆婆急得两手直拍大腿。
奚府乱成一锅粥,萧巽按下跳个不停的眼皮,当机立断吩咐童儿道:“去鸡笼里逮,挑只相貌最好的来。”
冥冥之中,那只临阵逃脱的大公鸡,也昭示了四月十四日的荒唐无比。
吉时一到,满城飘红,铜锣敲得震天作响。
奚家大郎远在京州赶不回来,奚昭摘完一身鸡毛,马不停蹄原路返回,去背奚静观上花轿。
好巧不巧,他迈出门槛时,春风一吹,红盖头轻飘飘掀起一角。
锣鼓声都停了一瞬。
新嫁娘的盖头,自然要新郎来揭。
这下可好,倒被一场春风拔得头筹。
萧巽:“……”
她脸上挂着笑,心中却在骂道:四月十四,是个屁的黄道吉日。
好在奚世琼威名在外,众人只当无事发生,争先恐后说着吉祥话,将奚静观送上了花轿。
花轿稳稳当当,奚静观却有些目眩头晕。
她前日里停了药,昨儿分明无事,今天却不知怎么了,心中小鼓敲个没完没了。
左右无所事事,奚静观垂下眼,将手里的喜果颠来倒去、来回把|玩。
奚氏散金不少,请来了两列的“喜事娘娘”,“红花圣果”更是不要钱般,沿途洒了一路。
垂髫稚子兴高采烈,拍手唱着童谣,一路跟着捡果儿往布袋里塞。
眼见就要到了锦汀溪边,不知谁喊了一声“好大的狗胆”,人群忽然骚乱起来。
奚静观隔着盖头与花轿,微微侧耳听了许久,才依稀分辨出一句“是个行乞的”。
那厢闹事的乞儿才被人拖走,这厢又不安生了。
——奚氏与许氏的花轿,撞到了一起。
花婆婆白眼一翻,只道冤家路窄。
她瞪了眼对面抱着公鸡的媒婆叶氏,叶婆婆腰杆一挺起,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花婆婆抚了下鬓边的海棠,讥讽的眼神,扫过叶婆婆干瘪的胸|脯。
“呸,”叶婆婆啐道:“年过二廿了,还描个眉扭个腰,脸皮也不臊得慌。”
花婆婆将腰|身用力一扭,两手叉腰道:“呸。自己不美还不许别人美,瘦竹竿说话不嫌牙酸。”
花、叶二人不和多年,每每碰面,总要拌上几句嘴才肯善罢甘休。
你争我吵间日头一偏,迎亲的吉时将至,势如水火的二人才慌忙住了嘴。
花轿晃动不止,奚静观险些作呕。
她握紧喜果,强忍不适,只盼着礼成之后可以好生歇息。
跨过一道又一道门槛,被人搀着走过几道帘门,奚静观仿佛历经千难万险,整个人蜕了一层皮。
铜锣一敲,礼官高唱:“礼成——”
月上柳梢,红烛轻曳。
脚步声起,由远及近停在面前。
大抵是烛光太过温柔,奚静观微微红了脸。
一杆喜秤揭开盖头,眼前的人一袭红衣,俊秀出尘。
样貌绝佳,却不太对。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奚静观倏然起身,燕唐后退半步,二人异口同声,大惊失色。
方才的羞涩与憧憬顷刻间烟消云散,奚静观手中的喜果咕噜噜滚落在地,她无暇去捡,绞尽脑汁,一心思索应对之策。
怎么能是燕氏?
随意嫁个乡野村夫也好,万不能是燕氏。
燕唐向门外看了一眼,又紧蹙眉头,脸上也露出几分若有所思。
二人面面相觑,隔了足足一刻,一起开口道:
“按辈分,你要唤我一声表叔。”
“我要和离。”
两句毫不相干的话儿撞在了一处,气氛有些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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