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一水与不世美人

风吹林动，树叶飒飒。

        石亭内，韩尚抱着橘猫蜷缩在凳子上，顾源端着一碗青菜瘦肉羹，吹了吹哄他吃东西。

        韩尚不搭理人，只是哭，哭得打嗝，眼泪鼻涕全蹭在橘猫背后的毛毛上。

        那橘猫屡次试图逃跑，被韩尚抱得紧紧的，张牙舞爪不停喵喵叫，反而被翻了个身，连肚皮上雪白的毛毛，都没能躲过主人的鼻涕。

        苍流音看得挑眉，折扇一合递到夏离渡掌心，“哥哥承受了太多。”

        夏离渡一愣，偏头看他，“你叫我什么？”

        苍流音莫名其妙与他对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解释，夏离渡又道，“刚才没听清，不如再叫一次？”

        自从上回栖梧防油事件，苍流音早知道他多少有点狡猾，此时不用怀疑，夏离渡就是在故意戏弄他。他丝毫不给面子地戳破，“我说的是那只猫，那只猫叫哥哥，占谁便宜呢你？”

        夏离渡轻笑，随他一起去石桌边坐下。

        顾源见他们俩过来，手里端着饭羹站起身让座，悄悄松了口气，直觉只要这两位一过来，任何事情就可以解决了。

        苍流音在韩尚面前坐下，韩尚低头不看他，他并不介意，伸手揉了揉哥哥的耳朵，“我以前也有一只猫，白色的，叫一水。”

        韩尚抽噎两下，憋了半晌，忍不住好奇心，“好奇怪的名字。”

        苍流音莞尔，“因为我以前有两个徒弟，一个名字里有渡，一个名字里有凌，我的名字刚好有一个流。二水三水都有了，所以这只猫就叫一水了。”

        这理由属实有些随意，顾源嘴角抽了抽，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吐槽，找根石凳坐了。

        韩尚道，“那大哥哥和你的徒弟……关系肯定很好吧。”

        苍流音道，“那肯定好，他们拜在我门下那会儿，我可是把他们俩往死里宠啊！到后面这俩小兔崽子，一个个都敢骑在我脖子上撒野了。”

        桌上有备好的茶壶，夏离渡倒了杯茶放到他面前，“吹牛不要太夸张。”

        骑在脖子上撒野？这种程度事，他和苏景凌什么时候干过？纯属张口就来瞎编乱造。

        韩尚破涕为笑，摸了两把哥哥的肚皮，“你对他们真好。”

        苍流音拿起手边茶杯，一口将茶水喝光，接着道，“其实呢，刚开始的时候，除了喜欢，我更多的是看他们俩挺可怜。一个父母双亡死里逃生，一个被人追杀重伤，我救回来的时候也是父母双亡。每天哭着个脸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想不心疼都不行。”

        韩尚听见两个徒弟和自己相似的遭遇，才知道原来这么惨的不止自己一个人，又问，“那他们……后来呢？”

        苍流音一只手支着下巴，回忆起一些往事，“有我这个师父陪着，他们还能怎么样？没几年两个人都学有所成，比我期望的还要厉害。而且，现在他们应该都过得挺好。”

        韩尚埋头不语，一下一下顺着哥哥的毛。

        苍流音在他圆嘟嘟的脸上捏了把，“你不是还有周爷爷和顾源哥哥吗？我陪着我徒弟，他们也会一直陪着你。”

        韩尚仍然低着头，良久之后小声道，“嗯。”

        见他松口，顾源长出一口气，连忙端着饭羹跑过来，“你从早上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没吃，幸好这羹还没凉，快快快趁热吃了。”

        韩尚乖乖张口，顾源蹲在他面前一勺一勺喂他吃饭，少了怕喂不饱，多了怕呛着，比自己吃饭上心不止一星半点。

        苍流音转头，与站在石亭边缘的周简目光对上。周简冲他点了点头表示感谢，苍流音一笑，也回了个点头。

        离开住了半个多月的客栈，苍流音还有点舍不得，毕竟这里吃的用的都是精品，不知道以后落脚的地方还能不能到这个档次。

        他和夏离渡并肩走着，尹夜百无聊赖跟在后边。夏离渡问道，“接下来你想去哪儿？”

        苍流音手里摇着折扇，“听说最近硕华门那一带出了点乱子，几百只蜘蛛妖发狂袭击镇民。他家门主请了好几家有名有姓的门派出手相助，我也去凑个热闹呗。”

        夏离渡道，“硕华门在西北，离这里挺远的，我们走路，坐车，还是御剑？”

        苍流音笑道，“我一没钱二没剑，当然是走路了。”

        话音一转，他看向身边那人，“只不过，不是我们，而是我自己，一个人去。”

        夏离渡脚下一顿，唇角缓缓爬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如果我说，我与流音刚好顺路呢？”

        将折扇拍在他胸口，苍流音踮脚，凑近对方的脸，手指顺着眉骨滑下，抚摸右眼眼尾，“我还是觉得，你本来的样子比较好看。幻形术用了这么久，不累吗？”

        夏离渡垂眸，周身层层黑色光影闪烁，片刻之间，骨骼延展身量拔高，脸上五官如同捏泥一般起伏不定。

        黑光散去，衣服还是那身衣服，只不过腿脚袖子短了一截。

        苍流音眯眼认真看去，面前的人身高腿长，黑色腰封上银色流纹蜿蜒，一个收束，勾勒出劲瘦利落的腰线。

        露在衣领外的肌肤瓷白如雪，若有似无散发幽幽松香。银冠隐去，及腰墨发倾泻而下，不紧不慢随风飘飞。

        杜离的脸不见了，而真实的、属于夏离渡的脸，柔中带媚，妖冶夺人，直挺的鼻梁莹白似玉，血色唇角微勾，散发着勾魂摄魄的力量。

        细长眼尾上扬，末端微红。右眼眼角下有一滴血痣，如同创造出这个不世尤物的造物主，最后留下的一笔点睛朱砂。

        夏离渡现出本相的那一刻，周遭一切景象尽皆黯然失色。苍流音在心里默念几百遍“正事要紧别被迷惑”，最后还是不得不感叹，不管看了多少年，每一次再见，这人总是会让他一次又一次被惊艳。

        玉骨折扇展开，一样的动作，用不同的皮相做，感觉完全不同了。夏离渡缓缓摇着扇子，目光却一直锁着苍流音，“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苍流音稍微退开半步，“看到尹夜原形的时候。”

        “这么早？”夏离渡跟着他往前走，苍流音又退，他便停在原地不再跟上，“我还以为，你至少愿意，让我陪在你身边帮你。”

        苍流音道，“不必了。我记得我说过，现在不太想见到你。”

        两人之间一时只剩沉默。

        苍流音觉得该说的都说了，转身独自离开，身后夏离渡再次开口。

        “你还是不愿意原谅我么？”朱唇轻启，隔了十五年，他再次念出这个久违的称呼，饱含千万种复杂的情绪，“……师尊？”

        苍流音回头，夏离渡站在原地望着他，想过来又不敢过来，多少有点可怜。

        然而，他并没有动容，低声给他回答，“不愿意。”

        那抹红影远去，夏离渡仍然一动不动注视着，只有墨黑广袖与身后长发，随风猎猎飞舞。

        尹夜不知道两人发生过什么，但他何曾见过主人对别人如此卑微，被丢下了还舍不得离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嚷嚷着现出翅膀要去抓人，“这人有什么好嚣张的啊？主人别急，我现在就去把他抓回来，绳子一绑看他敢不敢一个人走！”

        夏离渡额角跳了跳，揉了下眉毛，“别去，他想走就让他走吧。是我有错在先，现在的我，早就没有资格决定他的去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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