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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燕来燕往话春秋


2000年提出的“千军万马招商,千方百计引资”的“双千”工程,滨海市要求所有厅局级单位成立专门招商引资办公室。于是,牛总在某次例会后告诉我和我的同事——一个跟我一直一个办公室四年的黄大姐:“你俩明天就去委招商办报到上班,刚成立的部门。”

        办公室负责人是另一名副科级干部,我们还兼任滨海开发区招商部的职务。我的老同事,老领导,老大哥邓哲順,“等着順”,这名字一听就是人生顺利的样子:他本来大学毕业后在外地教书的,后来调回本市,在国营某宾馆负责客房部,后来听说我们成立管委会,他通过自家拥有的资源调到了刚筹建的索道站,建成后任第一任站长。我毕业后第二年就是来到这里工作的,他是我的领导。吕副站长是技术型的,干工作很拼。记得某个夏天晚上,他挑灯夜战,带领工人更换索道钢丝绳,天亮后我看到他雪白的后背和胳膊上到处都是文冲叮咬的红包。那天晚上,所有男职工都没走,他叫我不用动手,到处走动观察,任务是写一篇报道性文章发表到本地媒体。此日上午,我找邓站长签字邮寄新闻稿,他大体扫了一眼,立刻揉成一团扔到了纸花篓里:“就这?也值得宣传?”我悻悻地跟副站长说了,他一言不发。

        两位站长年龄相仿,有血气方刚。某日为工作的事儿,二人发生了一些争吵,记得邓对吕副站长的话是“小吕,就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后来他俩先后去了滨海开发区指挥部任副总指挥,一个分管招商引资,一个分管拆迁和建设。而在与香港公司谈判签约那天,邓副总却坐在了对方位置。有个笑话也可能是真的,说当时的总指挥提醒他:“小邓,那是港方位置,咱们在这边。”他回答说:“我知道,从今天开始我是港方代表了。”原来他辞职去了香港公司,据说年薪50万港币。可惜的是,项目搁浅,他从新回归单位,从科员做起,陆续又是副科、正科、副处、正处地提拔,最后去了国资平台公司董事长位置,年薪据说60万。太顺利的人生:在他担任正处级林区主任的时候,仙山起了一把大火。区林业局局长和他被免职,要么退休要么去企业,那个局长退休回家了,他去了国资公司干董事长。

        吕副站长后来去了新成立的新区任东部开发总指挥,后来干了某局局长,再后来,到了更远的郊区县级市干了副市长、市长、书记,又调回市区任某区区长、书记,再后来去了内陆地级城市干市长、书记,后来是副省长,而邓呢,年满六十,退休了。

        招商办的办公室很高大上。2000年上网的电脑也只有我们这个办公室,用的是一线通设备,死贵,一个小时三四元的样子吧。有的邻居下班后就常常借用我们的电脑,上网聊个qq,或者去sohu聊天室聊天泡妞,甚至看一些黄色视频啥的,三来二去,每个月的上网费就高得让财务处领导很有成见,我们只能解释说打了几个国际长途,联系国际业务。财务处处长哑然。

        区委书记突然亲自带队,有审计局、财政局、组织部等有关部门领导,对我们滨海开发区进行单位冻结审计,人财物不许动。而背后听到的声音是,有人举报区委书记贪污受贿,在土地转让、房地产开发等方面存在诸多问题。他声东击西,反而说我们滨海开发区开发中存在问题。

        我们的区委书记年富力强,曾任市涉外部部长,可谓是滨海的一颗政治新星。原区委书记因病治疗,他很快从区长升任书记,主持全面工作。曾经在一次科级干部竞争上岗动员大会上,他说了几句话令我记忆犹新:“有人说我傍大款,和商人交朋友。同志们,我们的招商引资工作的压力如此之大,我不去跟商人交朋友,难道去和普通老百姓甚至乞丐交朋友吗?我们的招商任务如何能完成呢?”“这次竞争上岗,大家一定要认真准备,但是也不要有太大压力影响正常工作。你文化考试第一名的成绩也可能证明你是一个书呆子,不见的就提拔你。你考试成绩不及格,但是因为工作能力强,也一样提拔重用你。”大家私下议论:“那么这次考试还有必要吗?”果然,成绩较为优秀的几个同事包括我自己,都没有提拔,而有的只上过职高的、文化水平了了的却一鸣惊人——有从副科直接提拔为副处的,据说一个女同志激动的热泪盈眶。

        香港英台基金董事长莫学厚经过几次的接洽,计划投资五十亿港元迁出仙山景区里所有原居民,将景区包装成为佛教仙山在香港h股上市。这一大手笔投资计划引起区委书记和有关人员的高度关注和重视。双方多次的磋商谈判,而景区一把手的汪主任从未出席,只有一次不得已派了一名副职来参会,副职一口胶东腔:“我啥也不知道,叫我过来只能听一听情况,回头我跟老汪再汇报。他一天到晚忙得很。”口中不小心自然冒出“今儿特妈”来。

        事情进展顺利。区委书记亲自宴请港方董事长,在北方贵宾楼。可是,我委主任、副主任一个也没有参加,只有我们招商办俩副科级干部。书记问为什么?老邓回答:“今晚是新旧领导班子仲秋聚会,汪主任希望您能准假。”书记说:“准不准假的,不是没来吗?”显然他也有所领悟的。据我所知,关于书记的问题已经在高层有不少的传闻,所以,我们的领导对他的活动也就敬而远之了。

        晚宴气氛热烈,美酒佳肴应有尽有。港商和书记赋诗作对显得很有学问非常文雅的样子:雀噪乌啼,并立枝头话春秋;燕来燕往,相逢中途讲祸福。我不失时机地问书记:“我们滨海开发区冻结审计估计什么时候能结束?”他楞了一下,回答:“很快了,一二个月吧。”我一直不安的心似乎放下了,可谁知道这事儿后来一直延续了五六年。推杯换盏,大家都有些醉意,而醉的最厉害的是港商。书记安排自己的司机开我们区一号车送港商回酒店,他钻进了一辆铮明瓦亮的黑色奔驰车扬长而去。

        次日,我们去酒店看望醉酒打点滴的港商,带上我们的美女同事,抱着一束鲜花。

        很快就听说书记被双规了,接下来是判处无期徒刑的新闻。他贪污了近五百万,并且都被前妻带到了境外。而据说他受贿的某地产商的一套三居室,他从来没有进去看一眼。判决文书里还有接受某公司一个几千元复印机的条目,令人费解。他的狱中悔恨报告有一个镜头:声泪俱下,说什么最后悔的就是跟商人走的太近,利用你的时候跟你称兄道弟,你按原则不给他们违规帮忙他们就露出狰狞的奸商的丑陋本质。据说,他在境外电梯里接受外商万元美金贿赂时候,被电梯中早已安装的摄像机全程录像,也就成了举报他的真实证据之一。

        汪主任某次大会上的即兴发言提到:“关于景区上市,国家有明确指导思想,已经上了的没有办法,没有上市的坚决不能上市,以保证景区公用事业和科普休闲的功能定位,严禁景区市场化经营。前不久,小邓小柳两个差点把景区卖了,那叫我干什么?叫我们管委会干什么。”下边人群发出低声的嗡嗡笑声。而这个问题港商早有说明:管委会保留,继续行驶政府管理职能不变。有黄山模式可以借鉴。

        很多年后,我们的汪主任入狱12年中的末期,新任景区管委会成立集团公司,派人前往黄山学习黄山模式,探索景区上市,可惜的是机会儿一旦错过,则永无再来之日。集团公司造血功能一直没有培养起来,靠输血延续,机构扩大若干倍,人浮于事,弊病多多,却无好的办法突破。

        老邓大我九岁,一直是我身边公认的聪明人。即便滨海开发区冻结,依然有个别人调离,包括老邓和财务部主任。财务部主任的老公如今是委副主任多年,然后调到另一个经济强区任副区长,分管公检法司。我们的科级干部培训就有一个环节参观该区的一个保税区,一路警车开道,一路绿灯。午餐也是安排在该区最为豪华的海鲜酒楼。可惜,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该领导在政协主席位置上突然上吊自杀了,据说是抑郁症,并且有人说他的母亲也有抑郁症等等,而另一种声音说的是他参与了某某主要领导的团体腐败案,属于畏罪自杀。

        那是一个阴雨霏霏的秋季。我在想,他如果安守本分地在那个学校干一个教师,而不是调到政府从秘书开始干起而从政,是不是就平淡一生安安稳稳了呢?到底人的一生追求的是什么呢?权利,名望,金钱,都是多么的虚幻。恰恰又是这些虚幻的东西,把人的逻辑思维打乱甚至颠倒,是非不分,方向不明,痛苦一生。有人往往不理解某些人的贪欲之强,那是因为你没有尝到权利的味道,它就像黄赌毒一样叫人上瘾,欲罢不能,一旦沾染,便没有可能提下来。

        老邓瞅准时机“主动找领导”去了我们基层某管理处,虽然称作处,其实也就是一个正科级单位,任处长,提拔为正科级。关于他的家庭背景,我所知道的就是他的岳父是我们老县政府的财政局长,他父亲,是黄埔军校早期学员,解放战争被俘,任学校老师,文革中他有过正比高呼“打到我爹”的无奈壮举。如今平反了,老爷子的同学战友在台湾、香港都有不少,这也就是他负责招商办的优势之一吧。有段时间他夹着一个公文包很是显眼,上边有黄埔同学会的字样,令人刮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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