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首领的过往

（十）

        森鸥外同意回归portmafia。

        这自然是好事。

        但在此之前，身为孤儿院院长的他需要先安置好孤儿院的这一切，接下来的孤儿院该如何运营，孩子们将由谁来教育，以及其他一些琐碎事宜，这些都是必须要人来接替收尾的。

        这些中也亦有思考并预案，坐在办公室内，中原中也在给钢琴师打过电话让他立刻派遣协助接洽的人之后，她抿着热茶，听这位前首领讲起孤儿院的往事。

        据连夜调查的portmafia那边的资料显示，这处位于横须贺的孤儿院建立在战后，系属民营，本身与portmafia没什么直观的联系。

        但那信息显然是被刻意篡改了的，中原中也没什么好心情地想，如果真的是毫无意义的孤儿院，又为何会被太宰首领用来安置森先生。

        那个随随便便死掉的混账，到底隐瞒了她多少事情……

        “或许是因为，太宰君知晓某些你我都未曾接触到的情报。”提及已经死去的学生，森鸥外的语调要更为平和一些，他比中也年长，阅历更多，自然看多了死亡与离别。因此，他并不避讳在中也这个现首领面前提及对方的名讳，即便知晓她对这个名字以及名字所代表的死者怀着强烈抗拒的情绪。

        有些事总是要学会接受并逐渐走出来的，森鸥外深深看了眼自听到那名字起就不自觉面部表情僵硬的中原中也——想来在那四年间那两个孩子间的相处并不融洽，太宰君啊……只作未察觉的他继续讲起孤儿院的往事。

        前代的院长是个苛刻的人，对待孩子的手法糟糕，相比起耐心的引导和教育，早年经历战争的他更倾向于靠暴力和恐惧来树立起自己在孩子们心目当中无可撼动的权威，这导致森鸥外在他死后接手这家孤儿院时，为了化解孩子们心中的恐惧与抗拒，着实花费了不少功夫。

        “不过那不是太宰君让我接手孤儿院的主要原因，”森鸥外解释：“要说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大约就是，这里是敦君以前的住处，以及，那位院长正是死在了敦君的手里，太宰君希望我能拉敦君一把。”

        中原中也闻言蹙了蹙眉。

        经过那么多年的磨砺，时至今日，中原中也已经不会为任一单纯的死亡而轻易动容，身处黑暗的人谁手上没沾染点鲜血，中岛敦在其中做了什么，原因是为什么，她都会去听取，自行辨别。

        森鸥外为她讲述了中岛敦的过去，在他看来，前院长的死亡当中多少有着咎由自取的因素在——因为不了解异能却贸然地打听，结果引来了不怀好意的研究员，研究员对当时还年幼的中岛敦进行反复虐待结果激发了“虎”的反击后被杀。害怕事情走漏的前院长一面仓促将现场破坏将被杀的研究员尸体沉水，一面又擅自拘禁了中岛敦，在不告知他真实情形的状况下对他施加更严苛的管教：包括无理由的殴打，不给他足够的食物，用铁钉刺穿少年手掌脚掌等……这一系列的行径最后的结果，便是常年被以暴力对待的少年回馈以对方等同的暴力……

        那位院长面对人世间的每一处选择都做出了最坏的决定，或许他的本意是想有效管教并保护中岛敦，但，就像森鸥外所断言的，基于暴力的确立权威，基于恐怖的强行支配，这两项高效通用的成人手段却不适宜用在对未成年人的教育上。所以前院长迎来了他自己种下的报偿。

        “森先生是想告诉我……中岛敦他的心态不稳定，不适宜继续呆在portmafia么。”中原中也很敏锐捕捉到了森鸥外的言外之意，她对中岛敦是心怀杀意的，因为对方当时在现场却未能阻止前首领的死亡，无论自己对太宰怀有多少难言的复杂情感，走到如今这一步都是中原中也内心不想直视的。

        光是这一点她就不会轻易放离中岛敦，更何况她有种直觉——先前那一系列事情太宰治一定是知情的，因为知情所以才选择了中岛敦，但对方为何执念，这是中原中也无法想明白的。

        “不，我是想说敦君暂时未能走出过去的阴影，但在此之前，他同样无法脱离portmafia。”森鸥外摇头。有些时候他亦分不清太宰到底对中岛敦到底是真的好意还是再一次的布局——

        portmafia哪里是那么好脱离的，特别是在太宰自己死去后，于情于理，新首领都必须要彻查前首领的死因并树立自己新的权威，这点太宰治自己应该能想到。但又偏偏，他命人将中岛敦的消息送到自己的手中，希望自己能够引导这个少年……

        这个学生最后的决策未免太矛盾了。

        也许最终的太宰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想要什么……

        森鸥外唏嘘而悲哀地想，他先前对中岛敦说想要拯救他，这句话是真的，但同样，他亦不能将他放在portmafia的对立面，因为组织维系的是横滨乃至三分之一远东的稳定。和组织的稳定比起来，中岛敦个人便不那么重要了，手指轻敲桌面，森鸥外思量着说起与中岛敦另外一件相关的事情：“在来到孤儿院后我调查了敦君的过往，有关于他异能当初暴动杀死的对象是……”

        由钢琴师调遣的来的负责接洽人员很快便到了，由芥川银负责带队，这位前首领的直系秘书在经受调查证实了自己的清白后便被派去接手中层文秘的调解和具体文书分类工作，她有那份能力，很快portmafia的中层混乱问题就得到了缓解。中原中也无意为难她，芥川银固然是被暂且调远离了高层，但这对她未尝不是一种保护，但同样，她暂时不想用芥川银来进一步撩拨那根属于武装侦探社的敏感神经。

        虽说她先前对内部的清洗已经足够令武装侦探社草木皆兵了。

        横须贺这边的孤儿院很好解决——这是家民营的孤儿院，资产本就在portmafia名下，当下森鸥外即将离开，自然而然不会把孩子们丢下：地产封存等待售卖，将孩子迁移去横滨接洽，因为环境和历史原因portmafia在横滨同样运营有孤儿院，口碑不错，虽然对孩子不会格外优待，但也给予了正常的成长和教育的机会，加上后续会有森鸥外时不时看护，那些孩子会得到良好的教育。

        将孤儿院的事宜交予芥川银和其他专业人士进行收尾，中原中也则将始终处于警惕状态的中岛敦打晕带回portmafia。

        ——在先前针对portmafia的内部清洗中[冷血]查到消息泉镜花被抓捕并转移去了异能特务科，只是因为特务科内乱才暂时腾不出手与portmafia谈判。

        ——据此中原中也必须要把中岛敦掌控在自己手里，“白色死神”心态本就有问题，倘若放由他不管才会惹出更大的祸端。

        至于异能特务科想用泉镜花为筹码跟中也这边谈条件，但凡种田山头火脑子还在线就做不出这种决定，不过一个“三十五人斩”，就算是被处决，中原中也不会动一下眉毛，况且泉镜花的父母……异能特务科下不了那个手。

        ……

        事情结束后，中原中也则与森鸥外一起坐上返程的车。

        傻瓜鸟原本已经等得坐立不安甚至想拔刀冲进孤儿院，结果看到跟着首领出来的黑发中年男性，他他他——

        救命啊！前前代首领他诈尸了啊啊啊啊啊——！！！！

        现首领，中也！！！你说句话啊！譬如被绑架了眨眨眼什么的！！！！一路上傻瓜鸟频繁尝试以眼神暗示，奈何中原中也一直没get到，或者说，此刻的她陷入别的思绪当中。

        森先生告诉她，中岛敦杀死的第一个研究员，经他调查发现正是在六年前引发横滨“龙头争斗”白热化的[白麒麟]涩泽龙彦。

        涩泽龙彦是个很麻烦的异能者，隶属于远东政府。中原中也自然记得，当时横滨各方组织为了所谓[五百亿的遗产]而打得头破血流，白天黑夜秩序彻底被打乱，而冲突濒临最高峰时，涩泽龙彦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被派遣来了横滨，伴随着白雾——他的异能事后经调查为[龙彦之间]，表现形式为白雾，白雾能隔离异能者和普通人，于普通人无害，但异能者接触白雾后异能即会与本人分离乃至敌对，因此死在[龙彦之间]的异能者表现出的死相多是死于自己的异能。

        可以说他是远东政府专门为了对付异能者而养着的王牌。

        可惜这王牌有自己的主张。

        [白麒麟]的到来非但没为横滨恢复秩序，在解决掉当时打得最凶的几个组织后，他不知出于何种目的自己又建立了一个组织，继续在横滨发起冲突，导致龙头争斗的残酷程度进一步上升。

        中原中也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当初解决掉这个大祸害的人正是她。

        那不是什么好的记忆，中原中也记得清楚，龙头争斗的某天，太宰治突然跑过来丢给她一大堆关于自己“非人”，是“军方实验兵器”，并且给了她“污浊”的口令后，告诉她可以去以“污浊”解决掉涩泽龙彦。

        中也记得很清楚，那时候黑发鸢眸的少年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带着理所当然的，甚至带着点撒娇的口吻，中也可以做到的吧，去开启“污浊”打败涩泽，然后我用“人间失格”让你停下。

        那样的口吻让她仿佛看到了“羊”的成员们。

        ——“中也很强的对吧，所以帮我们去把敌人打倒吧。”

        ——“你自己都认为自己是手握手牌的人了，我们可是对你有大恩的啊，帮我们有什么不对呢？”

        这种既视感让她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不适，特别是在看到关于甲——二五八号的资料的当下。

        “我为什么要协助你？”她半是混乱地问了对方这个问题。

        当时中原中也与太宰治的合作仅存于当初调查“先代首领死而复生”事件，在那之后她被对方算计坑进了portmafia，为了保住“羊”的那些人，她成了尾崎红叶的部下，为此太宰治跟她大吵了一架，说她该是他的狗，中也当然没去听他屁话，毫不客气直接当着首领的面把他揍了一顿。

        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在那之后首领给他们分配任务时总会隔开，中也不想理会太宰治，而太宰则在那之后不知在忙什么别的。

        在那之后发生了另一件事，在“羊”分崩离析后，白濑数次想要逃离横滨，前几次他失败了，最后一次他成功了，带着柚杏上了远洋的偷渡船，却在海上遭逢风暴，船只失事，无人生还……

        那场事故给了中原中也不小的打击，她固然被“羊”背叛，为此背后挨了一刀，但那终究是七年的收留之情，虽然其中有“羊”利用她的异能胡作非为的种种，但那些孩子给了她庇护之所，这份情谊她始终是铭记的。

        可太宰治，他对于自己有什么特殊意义呢？因为他当初对自己说：“不想死了，想要接受portmafia的工作”？但他说的那些话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中原中也想不明白，她一向是恩怨分明的，可她当时没觉得自己跟太宰治有多熟。

        难道就因为他提前给了自己一直想努力获得的，只有干部才有权限看到的资料吗？

        可在这种时候直白告诉她“不是人”的事实，仅仅是为了让她知道自己是“人造兵器”？好方便她去帮他解决事件吗他太宰治简直比“羊”更恶劣啊。

        中原中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什么样的，但她很清楚记得太宰治听完她话后的表情——少年眼中的自信和胸有成竹被打碎，流露出内里的不知所措和混乱。

        “……不，不该是这样的……”面色惨白的少年说着混乱的话。

        中也不该拒绝我的，为什么会拒绝呢……明明事情都处理好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在两人各自混乱间，只见太宰治突然拔出了短刀，对着自己的大腿狠狠扎下。

        血花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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