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阳春三月。九云山下。

　　小碗就着还很冷冽的溪水，双手捧着猛灌了一大口，顿时冷得自己打了个寒颤，不过好歹是止住了渴意。他从身后掏出一个坠着玉石坠子的水壶，满满装了一壶清水，小心地盖上盖子，轻轻背好在身后，这才迈开步子，朝山脚处一片树荫地走去。

　　这天气还是乍暖还寒，虽是晴天，阳光确也没有任何威慑力，山中温度更是稍低了一两度，但是小碗不过十四五的少年，满的是一身火气，凉水入肚跑了几步就热乎了起来。他三步并两步快速移动，到了树荫下一位长身玉立的少年旁堪堪站住。

　　“殿下，水来了，您赶紧喝点！”

　　被叫殿下的少年抬起眸来，眼中似有琉璃闪现，接过水壶优雅地喝了两口，水壶是玉山暖石精制而成，冷水放置其中一会就能达到常温，少年解了渴意，开口一股子满足且干净慵懒的嗓音：“小碗，孤瞧着这山也不是很高，歇一会咱们就上山吧。”

　　“是，殿下。”小碗瞧着自家殿下面上万幸还没有倦色，到底心中不甘，壮着胆子，小声嘟囔着，“您都行了这些天了，不能坐轿不能骑马，连个侍卫都不多带一个，硬是一步一步行着过来，这诚心就是大罗神仙也感动了，可那尊大神倒好，您好不容易到了他自己家山底下，怎么都不遣门生来迎接下殿下，非得要您撑着身子一步步走到他跟前去吗？”

　　少年倒是不在意他僭越，淡淡一笑：“他是神我是人，他是师我是徒，就是父皇也得遵他的规矩，何况是孤……”

　　“可是，您还是他……”

　　“住口！”少年募地截断他的话，“越来越大胆了，什么话都敢说了！”

　　小碗伸了伸舌，倒是不害怕：“小的就是心疼殿下，金枝玉叶的，从没吃过这样的苦……”

　　“不吃也得吃了，何况，这算哪门子苦。”少年抬头看着明亮的阳光，嘴角一抹不明意味的浅笑，“往后，想多过这样的日子，怕是也不能有了……”

　　“殿下……”小碗呐呐地，自悔失言，悄悄抬头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都是小碗不好！等殿下学有所成，什么好日子不能有呢！”

　　“没你的事，记得到了山上，谨言慎行吧。”少年偶尔的情绪也很快地调整好了，恢复了温润如玉的模样。

　　九云山山不算很高，但是地势蜿蜒，山路陡峭，许是并非名山，竟是连条宽点的山道也没有，越往上走，越是艰难，人迹罕至处，草木森森。

　　小碗扶着少年，一边小心杂草刺木拦路，一边小心少年脚下沙石坡路，一股火直直上头：“这什么破山啊，哪个神仙会住在这么个破地方！地方破还不许这个不许那个，一进山灵力都被封了，半点也使不出，不是故意折腾人嘛！”小碗倒不是人，他是修行不过百年的猴妖，猴族近年来一味没落，实在没得营生，仗着聪慧灵敏，能化为人身的，进了人族讨生活，小碗运气尤其好些，被皇帝挑中，做了二皇子辰祺的贴身侍卫。

　　这少年便是辰祺，听着小碗抱怨，性子很好地也不答话，额头处密密透着出细汗，到底是不曾吃过苦的，瞧着这山路像是没得尽头，虽然体力耗的差不多，却也不愿叫苦，更不愿被那还未谋面的人……神，瞧低了去，撑着一股子气，走的还算沉稳。

　　庙堂江湖，到处都是那龙神的传说。千年前，三界分明，曾战乱不休，地界上人妖斗争愈加频繁，不过是争方寸之地，卧榻之处岂容异类在侧。如此天界不免调停，派了诸神劝和，言语不能平息，不免武力震慑，结果就是斗得天昏地暗，不可罢休，正值一团混乱之际，人妖两族突地停下战乱，握手言和了，毫无征兆及理由，说不打就不打了。天界莫名其妙地卷入战乱，早已得不偿失，听闻休战，麻利地退回了天届，依旧做那快活神仙，但是静下来后细细思量：不对啊，当初我神仙下凡都不给我几分面子，如今说不打就不打，连个理由都不解释，告罪几分也无，实在是有损天界威严，于是为惩罚地界，勒令无论人妖，无论修为，往后千年间不得升仙封神。

　　而千年之期未过，天届就自打脸，原因无他，龙妖一脉，有龙封神了。

　　传说这位龙神大人，年纪不大，却集天地精华于一身，脱凡修仙，呼风唤雨，法力无边，竟是凭妖身冲破神旨，令天界震动，废了好些时日才将法旨修复。如此修为，天界唯恐不承认其神位，从此祸起不得安宁，没奈何只得认了怂，发布个爱惜人才、破例一回的声明，就此他一朝封神，成为了龙族唯一的神，也成了如今太平之世，人妖两族，共同的信仰。

　　传说龙临渊而居，就海为家，可如今这龙神，不住天庭，不住大江大河，居然以山为居，开山授课，收纳门生，自成一派，九云华庭，已经足够让世人惊叹了。

　　辰祺心里胡思乱想，面上却一点也不显露，老老实实地靠着小碗半拖半扶，好不容易到了山顶。

　　“我的天啊，这就是九云华庭？”小碗实在忍不住惊呼出声，堂堂人妖称羡的地界第一神门，就是眼前这破落瓦屋几间？

　　“小碗不得无礼！”辰祺其实从来路上，心中已有所预备此间不是享乐之所，但也被眼前的贫瘠景象看得微微一愣，迟了出声阻止，就听一声清亮的话音传出：“哪里来的没有礼貌的小子，敢在这里大呼小叫，从哪里来给我滚回哪里去！”随着话音落，一条漆黑的鞭子嗖地从里破空而出，来势凛冽，卷起风吟呜咽。

　　小碗大惊，纵身挡到辰祺面前，发现自己身体轻盈，却是灵力恢复解了桎梏。

　　但是那鞭子出奇地快，堪堪就要打到小碗身上，辰祺急得脸白了白，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一动，正要发作，却感觉一阵疾风拂面，面前的鞭子突然春日生冰，刹那间冻成一条长长冰棍，停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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