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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青吟


李珣呆立当场,手足无措。

        后方水声不止,那位雾后佳人并未停下动作,还在那里撩水净身。

        李珣听得有些傻了,虽然他对异性的认识不算全面,可是像后面这位,能够在男性身旁悠闲沐浴的,是不是也稀少了一些?

        李珣毕竟不傻,他此时也已然明白,现在面对的是一位绝对惹不起的人物,在这种强势人物眼前,做一个乖孩子,是最聪明不过的了!

        他虽已背过身来,却还是紧闭眼睛,生怕无意间又冒犯了人家,这无关道德风化,仅仅是为了保住命而已。

        确认了一切都已稳妥,他这才结结巴巴地开口: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对方并没有即时回答,李珣只听到哗哗的泼水声,每一声息,都是对他意志的摧残。

        也不知过了多久,雾后的女子开口了:“话是真的,却何必故作紧张?事不因人而异,一个聪明人和一个蠢材,要承担的后果都是一样的。”

        李珣顿时哑口无言。

        后面这女人,实在太可怕了。

        略停了一下,这女子又道:“看你修为不济,也御不得剑,是怎么上来这里的?”

        李珣脱口道:“爬上来的!”

        子的语气第一次有了情绪存在,虽只是一丝淡淡的惊讶,却也让李珣颇感自豪。只听她问道:“你是明心剑

        宗的弟子?“

        这算是盘问身分了。李珣先庆幸他此时内息流转的形式,是正宗的明心剑宗嫡传。否则,幽明气一出,恐怕对面之人早一掌劈了他!

        庆幸,他的脑子转了几转,将各方面的后果都想了一遍,终是决定“据实”以告。

        “惭愧,只是个不入流的低辈弟子……”

        李珣用这句话做缓冲,随即便从自己身世起,一路到登峰七年的经历。

        当然,其关于血散人的死亡威胁,以及近日方得到的《幽冥录略去不提。只是自己一心向道,被淘汰之后,便去爬坐忘峰以证其心云云。

        这段话本是他在心温养甚久,准备做为日后辞使用,虽然从未对人道过,但腹已是熟练至极。

        初时开口,虽然还有些辞语上的生涩,但到后来,已是流利无比,许多词汇无需再想,便脱口而出,却是再“真诚”不过。

        他一开口,了足足有一刻钟的工夫,这当,那女子也问了几句细节,却也都在李珣计画之内,回应得也颇为顺畅。

        如此,待他告一段落之时,那女人竟让他意外地道了一声:“如今竟也有这般人物!”

        语气虽然还是平平淡淡的,像是在陈述毫不出奇的一件平凡事,但其意思却是到了。李珣心暗喜,口当然还要称谢。

        女子也不在乎他如何反应,只是又道一声:“你孤身登峰七年,行程二十余万里,能承受这种苦楚,也算是人之杰。我这样对你,倒是有些不敬,你且左行百步上岸,待我穿戴整齐,再与你相见。”

        李珣自是依言而行,上了岸去,也不敢多话,只是恭立当场,面上作了十足工夫。

        也只是比他晚个数息时间,一道人影自雾气缓缓走来,水烟流动,轻云伴生,虽仍看不清面目,但她凌波微步,长裙摇曳的体态,却已让李珣看呆了眼,只觉得此生再没见过如此人物。

        隐隐间,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铃声,缓缓地沁入水雾之,与这迷茫天水交织在一处,细碎的抖颤之声,天衣无缝地和这缓步而来的身影合在一处,攫牢了李珣的心神。

        而当眼前水气散尽,李珣更是连呼吸都停止了。此为何等佳人?

        李珣只觉得眼前洁净不沾一尘的娇颜,便如一朵临水自照的水仙,清丽别有孤傲,闲适却见轻愁。

        他还没找到形容眼前佳人的辞句,便已觉得两腿软,恨不能跪倒地上,礼膜拜。

        两人四目交投,那女子眼连续闪动了几道炫目的波光,李珣一呆,脑已一片空白。恍惚间,只听女人了一声:“倒似一位故人!”

        他好像在哪儿曾听过这句话?正昏昏沉沉的时候,脑闪过一道灵光:“清虚仙师!”

        被这个缠绕了七年之久的名字击,李珣立时打了一个寒颤,待清醒过来,却看到女子已屈膝坐在岸边草地上,梳理她长及腰臀的青丝。水珠,顺着丝绸般的幕滴下,似有一股女儿家的清香扑面而来。

        李珣双腿不自觉一曲,跪倒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只是卑声问道:“敢问是哪位仙师?”

        询问的时候,他脑已闪过了好几个名字,都是七年前听明彦老道讲古时得知的。明心剑宗前辈仙师阳盛阴衰,成名的女修就那么几个,其实倒也好猜。

        那女子看了他一眼,手梳妆不停,淡应了一声:“青吟。”

        李珣一听,脑袋却伏得更低,不让自己的心思有分毫流露:“果然是她!”

        这个明心剑宗历史上少有的悲剧人物。

        这是牵扯通玄界大名鼎鼎的玉散人的一段公案。

        此时,青吟乃是和宗主清溟同辈的仙师,然而千年之前,她还只是一位刚刚修真有成的后进,而玉散人古志玄已是名震通玄界的一代魔头。

        当时玉散人的洞府还不在北极夜摩之天,而是在此界部的落玉山里,号称“万仙不回”,通玄界大绝地之一——无回境。

        那时,青吟仙子被玉散人掳去**,也因此,青吟声名,一朝尽丧。

        也是此时,钟隐这明心剑宗数千年来最惊才绝艳的高手,也就此显露风采。

        无回境,钟隐为救青吟,单人孤剑,与玉散人以及其手下数百修士大战,剑气冲霄。三个时辰之内,让数百修士大半饮恨此处,且一剑贯穿玉散人胸口,迫使其逃遁万里,投奔其侄女古音。

        这等通玄界千年不遇的盛况,也只有号称通玄第一剑的钟隐,才能办到。

        至此,钟隐声威,如日天;而青吟,则成为他无数功绩那一层薄薄的暗影,存于人们心。

        从那一刻起,青吟低调地隐居在坐忘峰某处,钟隐则在通玄界闪耀了数百年后,也在坐忘峰开辟洞府,与青吟为伴。他们也是明心剑宗里,常年在坐忘峰上修行的修士。

        此时,面对着传言最凄惨的主角,李珣心不由得活动起来,但却是乱糟糟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迷迷糊糊间,他再次拜礼道:“青吟仙师安好,弟子李珣拜见。”

        青吟手上不停,轻声道:“出身王候之家,竟能有如此毅力,这些年来,我也只见了你一人而已,你很不错。”

        李珣闻言心暗喜,脸上却强行按住,再次行礼道:“仙师谬赞了!”

        青吟也不管他什么,又续道:“看你修为,虽还有些浅薄,但在内呼吸一项上,却颇为精湛,想是闭上两三个时辰,也可以做到吧。”

        “弟子尚可勉力支撑。”

        青吟终于停下梳的手来,了头:“内修一途,最忌空建阁,根基不稳。你这七年,苦虽苦了,但在根基一途上,却做得很好,能够踏实行步,内修外炼,精气神三宝如一,想来内外贯通之日已是不远。

        “如果长久保持,再依法诀精进,如此进境虽较慢,但胜在稳健,前一百年,你不如人,后一千年,人不如你。如能千年如一,便是霞举飞升,又有何难哉?”

        李珣听得先是一喜,既而怔住:“仙师之意是……”

        青吟却不答他,只是开始挽动髻,收起一头青丝,只余两三根斜垂下来,髻样式不符合世间常用的规格,却在简单另有一番清率别致。

        李珣便是心有事,也忍不住偷眼观看,不免有些失态,却不知青吟看到没有。

        直至髻挽好,青吟才道:“你可知这是坐忘峰的哪里?”

        李珣心一动,老老实实答道:“弟子不知!”

        “这里距峰脚处共计二十七万四千九百里,已过此峰二分之一。按照宗门规矩,你此时已自动列入明心剑宗门墙,可入启元堂,修习法诀,再拜明师。当然,如果你想继续爬上去,直接成为宗主嫡系,也未尝不可!”

        李珣真的呆了,他今日呆次数,怕是比七年之加起来的还多,他张口结舌,半晌才道:“难道…就到了?”

        “坐忘峰合界之极,极数为九,是故共五十四万里,你已过四千九百里,自是到了。”

        李珣四肢着地,怔怔地听着,本来还想开口上几句,但嘴里出来的,却尽是“呵呵”的杂音。

        半晌,他忽地开口低笑,笑声从喉咙眼儿里透出,“咯咯”作响。笑声未绝,他又捶地长嚎,失声痛哭。

        他早忘了一边的青吟仙师,也忘了他的身分、目的、理想,现在李珣只想着痛痛快快地泄一场,尽吐他七年来的孤独、苦楚,以及时时刻刻伴随着他的绝望。

        他每哭一分,心便有一分高兴进驻,哭得十分,便满心的都是欢喜。可是这欢喜形之于外,却偏是酸涩不堪,泪如泉涌,不可遏止。

        脑海之,关于这七年的种种情形走马灯般轮换,无数次生死线上的挣扎,绝望与希望的碰撞,沉寂的孤独和疯狂的妄想,一一交织进去,酿成的苦酒,直至此刻,仍只有自己品尝。

        青吟也不阻止他,倒是颇有兴致地看他在那哭嚎,眼神光芒明灭不定,似乎别有想法。

        这一哭便是个时辰,也只有青吟这样的人,才能仿若无事地等下来。

        哭到最后,反倒是李珣神智渐复,开始不好意思起来,赶忙收拾眼泪鼻涕,伏地请罪:“弟子一时感伤,在仙师面前失态,还请仙师恕罪!”

        青吟淡扫了他一眼,唇角第一次显露出一个明显的表情——那是一抹似怜惜又似嘲讽的微笑,道:“你这人在哭的时候,反而更可爱一些。”

        李珣心一凛,忽又想到清虚指责他的理由,当即便是一身冷汗,伏在地上,期期艾艾不出话来。

        在某些层面,青吟应该比清虚更可怕。

        至少,清虚的喜恶,李珣还能猜出几分,而面对青吟,他的脑子不知怎地,却是转不过来,当真是呆瓜一般。偏偏青吟话,亦不是那么单纯,让他理解得颇为吃力。

        幸好,青吟并无意为难他,也不需要他思考如何应对,随口便转了话题:“看这样子,你是不想再向上爬了?”

        “谁再爬谁就是蠢蛋!”李珣心应了一句,嘴上当然不能这么,但又觉得分辩起来颇为麻烦,便只是讷讷无言,面上显出了尴尬与恐惧的神情。

        青吟望而知意,又叹了一声:“这倒有我的不是。若我不在此处,搅乱你的心绪,再假以五年时光,不定你真会如三代祖师那样,直攀峰,成就无上功业。

        “而此时,你锐气尽去,胆力不足,再强自支撑,也只是有害无益。”

        李珣心大喜,同时也颇感激青吟的通情达理,此时脸上的表情是真正由衷而,也不好什么,只是不停叩谢。

        青吟却不理他,将目光望向别处,似乎周围弥漫的大雾并不能阻挡她的视线,或是在思考着什么。

        李珣借着这个机会,也偷眼打量她,看着她美玉般毫无瑕疵的脸庞,清雅秀致的轮廓,以及沉静淡雅的气度,明知这目光颇为无礼,却根本止不住。

        就这样过了几息时间,青吟才回过脸来,看了他一眼:“也罢,我今日欠你的,也在今日还你。”

        着,手上不知怎地一振,一道青光穿云破雾,冲天飞去,瞬间不见了踪影。

        李珣本还在那里着“惶恐”,见这光一闪,便再不出话来。

        青吟淡淡地道:“那是本门传讯剑符。你到此之事,我已上报宗主,再过三四个时辰,便会有本门长老到此,按门规收你入门。此后,修道之路,便要你自己去走了。”

        李珣无须做作,便已是大喜过望兼又感激不尽的样子,又充当了一次叩头虫。

        青吟似也看够了他叩头的模样,略一皱眉,便要他起来,道:“这剩下的时光,你也不要闲着,你只学过本门基础内息搬运术,这几年却修炼得如此精纯,已颇为不易,然再如此下去,却也难有寸进,我便教你下一步的口诀,以及一些应用法门,如何?”

        “还能如何?当然是最好不过!”李珣心不禁喜道,差又要叩头,幸好经过长时间的察言观色,他也大概明白了一些对方反感的东西,因此这次只是躬身而已。

        李珣觉得,青吟是一位颇为合格的导师。至少,比传授他基本内息搬运术的三代弟子要好得太多了。不过,他也只能找那人与青吟做比较,却忘了双方之间巨大的差距,根本不能拿来相比。

        两个多时辰下来,青吟已让他记得了明心剑宗最根本的“三化二真”之第一化——化气篇。

        事实上,化气篇乃是筑基于内息基本搬运术而衍生出来,与那基本功法不同的是,化气篇所述,要复杂精妙得多。

        其包括了一系列对内息的培护、温养、淬炼、变化、升华的步骤,使原来只是强身健体的内息,有效地利用成长,达到最后的质变升华。

        最重要的是,透过这样的步骤,修炼者将会逐一了解身体的每一个微末之处,将其与自己的心神融为一体,达到意气并至,神体同行的水准。

        李珣在峰上的七年,不知不觉,已将这些功课完成了大半,某些细微处,甚至出了这一范畴。毕竟,生死的磨练,以及对精微法诀的参悟,乃是修真最需要也最难的条件。

        李珣既有天资,又不缺乏毅力,短短七年间,在绝大的存活压力之下,他几乎每一刻都在练功,在参悟,在生死间游走。

        如是七年,足抵常人三十载苦修!

        而青吟很快就现了这一情况。

        李珣在理解“化气篇”时所提出的问题,大部分都是关于抽象的系统整合之类,对于更具体的一些实际问题,反而不太注重。

        偶尔提出的一些疑问,已经完全出了“化气篇”的范畴,有些甚至精妙到连青吟都要仔细思索,才能解答的地步。

        青吟留上了心,也在解答的过程,一直注意着李珣的变化。

        不出她所料,随着问题一个个解开,李珣眼精芒连闪,体内气机流转也越顺畅。青吟感觉到,往往是当她一个问题解开时,李珣体内便是一个关窍打通。

        到了最后,各类关窍有如爆竹般接连爆响,气随心动,在各经络间穿行不悖,内息盈缩随意,涨落应心,短短时间,李珣的修为竟又上了一个层次。

        青吟看着这般变化,唇角处显出一丝笑容。

        李珣并不知道他的修为长进全数落入青吟眼,只觉得无比兴奋,恨不能手舞足蹈,泄心快意。

        因为青吟的解答实在太有效果,每一个解答,都会帮他打破一个症结,穿透一层隔膜,带来不的收获。

        而当这些收获积蓄到一定程度,便如那暴的山洪,冲垮了他体内每一处堤防,将每一条经络联系在一起,四通达已不足形容其宽广。

        李珣觉得,这简直就像是无边的大海,澎湃的真气充满了每一处。

        与之同时,在心神之,某个见不得人的角落里,他将这些领悟与幽明气的疑难互参,触类旁通之下,也觉得颇有所获。

        “这几日正该我运势大旺,无往不利!”在青吟的授业告一段落时,李珣勉强抑住引吭高歌的冲动,兴奋地想道。

        此时,天色已渐渐昏暗,眼前的青吟仙师却仍放射出眩目的光采,映得周围花木,黯然失色。李珣看着这情景,心却是一动。

        他轻咳一声,试探性地道:“仙师……”

        青吟收回观景的目光,看向他的脸,李珣只觉得脸上一热,差儿忘了话。

        幸好及时反应过来,忙从怀掏出用作照明的圆石,磨擦两下,使其大放光彩,问道:“仙师,弟子在峰下拾得这块奇石,只是不知它的来历,仙师可否为弟子解惑?”

        青吟只看了一眼,便讶道:“坐忘石!”

        “坐忘石?”李珣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想到石上刻的那一个觉得倒也合拍。现青吟的目光盯着他手上,当即不敢怠慢,忙将这奇石双手奉上。

        青吟用两指拈着圆石,举起细观,数息之后便肯定道:“正是坐忘石,这也算是峰上的一件天生奇宝了!”

        李珣见她脸上似有些喜爱之色,暗赞了自己一声,连忙道:“弟子得入本宗门墙,正蒙仙师指,又得亲身教导,实无以为报。仙师如果喜欢这石头,弟子这便送上,也遂了弟子的孝心。”

        青吟瞥了他一眼,微笑道:“你可知这石头的作用?”

        李珣实话实:“弟子不知。”

        “三生坐忘,坐忘三生,都这石头能使人得三生之经纬,继而复忘,即得而忘之,以全大道。通玄界高人参悟玄妙,破界飞升之时,若有此宝相助,将事半功倍…愿给我吗?”

        李珣自真心地笑了起来:“仙师笑了,弟子尚有自知之明,就算修得道胎,长生不死,也还要千年的功夫,千年之后的心情,又怎能想得到?此时交给仙师,倒是正好。”

        青吟微微而笑,前几个时辰加上来的笑容,也比不上这一次的清爽真实:“我嘛,却是最不愿用这个的,只不过,我对它所谓的透晰三生的功用,倒是颇为好奇,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李珣一怔:“如何相助?”

        “便是这样。”青吟罢,手上突地一翻,那坐忘石猛然间大放光明,光芒刺目,令李珣本能地眯起了眼睛。

        而此时,他额头忽地一凉,却是青吟将坐忘石按在了他泥丸宫上,而这凉意在千分之一息内,便化作了寒流透脑而入,李珣连哼一声的时间都没有,便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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