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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何以为人


袅袅烟气幽幽地升腾而起。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师艺臻从黑暗中仰起头,循着两点亮光,看向高处摆放的神主牌位。只听赞冠又唱:“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那牌位映在香火之间,字迹模糊不清。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赞唱再起,“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在悠扬余音之中,师艺臻披挂礼服,起身看向母亲。

        “一桢。”有人含笑呼唤。

        “伯父?”他连忙回身,见早有众人簇拥,如星拱月一般恭敬地引着一位长辈来到他面前。

        一双宽厚温暖的手扶住他的肩膀,替他仔细地整理服饰,又温情地捧住他的脸颊。

        “好得很,好得很,”伯父笑声朗朗,“这样一来,你也是在父亲面前成人了。”

        师艺臻不由回首,又望向烟雾火光之间的神主牌位。他的父亲早亡,据说是在他出生时意外落水。向来他没有关于父亲的记忆,一直是母亲独自抚养他。直至他八岁参加童子试,博览群经,一鸣惊人,得到了做高官的伯父青睐,便被接入皇城,由伯父亲自教养。

        “一桢。”

        他应声看向伯父。

        “你同我来,”伯父携起他的手,带着他离开祠堂,“我这一路快马加鞭,总算是没误了你的冠礼。”

        “让伯父劳顿了。”他笑着,抬起手想要行礼,却被伯父拦住。

        祠堂一侧,义塾正在重修,许多工匠往来忙碌。伯父领着他到木匠身旁,看木匠架墨解料。

        “一桢,你的名字也是我替你取的,”伯父慈爱地道,“我期望你能做家国之栋梁。如今,你果然是不负我所望。许多年里,都没有过你这样年轻的大理寺丞了。”伯父指向木料上的墨线,略作停顿,方道:“非准绳不能正曲直。你持律法审案,就如木匠以墨线做工,倘若心地不正,于木匠手下是房屋倾塌之灾,于你这寺丞手下,就是家国衰乱之祸了。你今日虽已成人,却还年轻。我的话,你可要牢牢地记在心里。”

        “是。”师艺臻抬手行礼,少年人却才长成,已是玉山巍峨,目光明亮。

        伯父微微颔首,又和蔼地笑道:“这礼服穿在你身上,真是妥帖之至,只是也拘束。且去完了你的礼,换上轻便衣裳,我带你做一回木工。这活计有趣,也算我们爷儿俩为义塾尽一份力。你平日里只喜欢写写画画,连带着锐锋也摆弄起笔墨来了。那纸上的玩意儿,怎能有这实地里的建筑来得有用?”

        “伯父说的是,”师艺臻也笑起来,有些淘气地伸展手臂,“我也觉得拘束极了。”

        “快,快,”伯父亲昵地拍着他的背脊,催促着,“快去和那些老头子们见了礼,回来我们一同作耍。”

        “是,”师艺臻拎起衣摆疾走几步,又回头向着伯父笑道,“定准绳,正曲直。我记住了。”

        “对,”伯父谆谆道,“做大理寺丞是这样,做人也是这样。”

        “是,”少年人一言一笑皆是清朗俊逸,“做大理寺丞是这样,做人也是这样。”

        暗暮低垂,彷如夜深。

        一炉清香白瓷装载,两柄烛火推上桌案,师艺臻以为是身边随侍,只是略略点头,不料却听人轻轻笑道:“师寺丞。”他从案牍上仰起头,见是一位年轻同僚,也是世家子弟,素日里脾性相投。他连忙起身见礼。

        “寺丞才办了一桩大案,怎的也不缓一口气?”那位同僚口角含笑,好似逗趣,目光却很沉着地望着他。

        他确是才办了一桩大案。京中大员侵占田产,为监察御史所弹劾,由大理寺审案。这一案起初是由他接手,也有平日里有交情的人暗暗提点——那位大员位高权重,这样的烫手山芋,还是趁早抛开为好。

        这一番话也着实让他有些忧心忡忡。案件本身并不复杂,他却时常斟酌至深夜。仆从已是困倦不已,还一再为他添灯。火光晦暗地闪烁片刻,便又明亮起来,映着他桌案上一尊青铜獬豸,额前长角,昂首摆尾,两只眼睛圆圆地鼓凸出来,一映烛火,似有生气。

        这獬豸是伯父送给他的。他凝神看了片刻,有些烦闷地站起身。

        时值中秋,夜凉如水,星河明净,他独自出了院门,沿着小路行至花园,却见远远两柄灯笼,却是伯父穿戴官服,像是刚刚回府。他连忙回到道旁,待伯父走近时,行礼问好。伯父年纪已高,满面倦容,见到他,却还是略略展颜,道:“这么晚,你一个人出来,连盏灯也没有。你身边的人,太粗忽了。”

        “是我想独自清静,”师艺臻忙道,“何况星辰明亮,不碍事的。”

        “怎么?”伯父笑道,“想是我们家的寺丞,遇见难题了?是什么难解的案子?”他抬手示意,两侧执灯的仆从便静静退后。伯父一舒袍袖,携着他向花园里缓缓行了几步。

        “倒不是什么难解的案子,”师艺臻有些难为情,“只是难办。”

        “案情都理得清楚?”

        “清楚。”

        “循律例依据,有没有什么难处?”

        “并无难处,”师艺臻略加思忖,又补了一句,“是极简单的案子。”

        “极简单的案子,却很难办,”伯父又笑了,“我明白了。”

        静谧秋夜之中,只听伯父轻轻喟叹一声。

        “一桢,你博闻强记,熟习律令,可知皇朝撰定律令,以何为据?”

        师艺臻不假思索:“当以正直良善为据。”

        “这话也不错,寻常百姓也以为,如你我等,无非是要断狱公允,惩恶扬善。可是折狱详刑之用,远非这般简单,”伯父略作停顿,师艺臻不由凝神,知道他是要说关键处了,“律令所描画的,是教化百姓的规矩,更是天下万民生活的理想图景。如若你我办案之时,不能依照律令而行,这图景就始终是纸上空谈,是做不实的。就拿你这一桩案子来说,你以为,律令上定下的,是不是应当?”

        师艺臻微微抿唇,片刻,斩钉截铁地道:“应当。”

        “如若按律令办了,于天下万民的生活,是不是有益?”

        “是。”

        伯父在他肩头重重地拍了拍:“极简单却难办的案子,你想了这大半夜,想出什么绝妙的法子没有?”

        “没有。”师艺臻羞愧地垂了头。

        “那么这桩案子,”伯父声音温和,却似蕴藏着遒劲气力,“就该按最简单的法子办。”

        “——近来常常听人称赞,寺丞心性纯直,品德出众,”同僚几句戏言,将师艺臻思绪拉回,眼前一对烛火又灼灼而出,映着白瓷香炉的袅袅烟气,“可我也常常听人说,大理寺就如一把刀。”

        师艺臻眼皮微跳,他不由轻轻眯起眼,从烛火移开目光,看向同僚。

        “有这么一把刀,就必定有要用这把刀的人。”

        同僚仍是脸色沉静,同他目光相触后,便缓缓垂手行礼:“寺丞。我们就是这把刀啊。”

        一阵朔风削过,师艺臻颈后一凉,不由一个寒噤。

        “来人。”伯父只是动动手指,立刻有人领会了意思,先是闭合窗页,又将屋内两架火炉向师艺臻移近了些,灼烤得他两颊骤然干燥。

        “已是大寒,”伯父慈爱地嘱咐,“你也该穿得暖和些,不能仗着年轻气盛,不知保养。”

        两架火炉皆窜着旺盛火苗,映得棋盘明亮。

        师艺臻手执白子,垂头看着棋局。

        “我想起一个笑话儿,”伯父又道,“有那一般古怪的人,寒冬里取暖,是叫体态丰润的婢女围在身旁。”他呵呵笑了几声:“不知是怎么想出这样的法子。”

        “嗒。”师艺臻只是沉默地落子。

        “这不好笑?”伯父仍问。

        “呵。”师艺臻勉强一笑。

        伯父瞧了他一眼,一面落子,一面道:“你今日有心事?”

        “没有。”师艺臻矢口否认。

        “有什么话,对我也不能说了吗?”伯父端起两手,在棋盘对面坐正了。

        师艺臻也只得坐正:“我只是疑心,自己审错了案子。”

        “审错了案子?”伯父仍是声调温和,“刑部发回重审了?”

        “没有,”师艺臻道,“事主也早已左迁出京。”

        “既如此,怎见得审错了?”

        片刻沉默,师艺臻指尖摩挲着棋子,细细在棋局中寻找漏洞:“因为告发事主的人,原不过是一个无甚学识的庄头,却不知为何,近日得了一个六品官位。”

        “嗒。”他将一颗白子落入棋局。

        “这便让你疑心了?”伯父拣起一颗黑子,轻轻置在白子一旁。

        “如今想来,似乎是太顺利了,”师艺臻轻轻拂袖,“一个庄头,一个人微言轻的大理寺丞,竟能毫发无损地扳倒朝中大员。小小一桩强占田产案,还惊动了上听。”

        “怎么?你以为,一个庄头在一介大员面前,就不该得一个公正?”伯父淡淡问。

        “不,”师艺臻微微一悚,“我不是这么想的。”

        “你以为,寻常百姓家的田产是小事,主心从不关怀?”

        “不,”师艺臻更加悚然,“只是这太蹊跷了。我本以为自己所行正直,只是怕此案另有隐情。”

        “会有什么隐情?”伯父支起双臂,就是严正的威势。

        “伯父,”师艺臻不觉肃然蹙眉,“持法典,行律令,是为天下万民的益处,是不是?”

        “自然是的。”

        “而我审了一桩案子,原以为只是物归原主,如今看,却成就了一桩借刀杀人。这于天下万民何益?又让我该如何自处?”他心底已为此折磨许久,此刻言语吐露,情绪翻涌,一手按在棋枰一角,竟不觉用力一顿,登时棋局散乱。

        伯父拈起棋子,丢回盒内,面上又浮出笑意:“这案子是谁交你审的?”

        “是御史台。”

        “御史台?”伯父笑着摇摇头。

        残局收拾干净了,伯父方道:“那位庄头的六品官位,可是敕授的。”

        师艺臻眉头一凝:“是——”

        “嘘——”伯父轻轻将他按住。

        “这是——”他还要说话。

        “一桢。”伯父微微沉了脸色。

        “这是权谋,”他仍坚持,“怎能借律法行权谋?”

        “他强占田产为实,你秉公执法,惩恶扬善,这是其一,”伯父抚着盒中棋子,“圣上雄才大略,却竟受制于权臣。你刚正不阿,不负所托,震慑权臣,化解危局,这是其二。这哪一条,不是为天下万民谋利?”

        师艺臻一时无言可辩。

        伯父重设棋局,改执白子,先行一步。

        “这当中果真没有私心?”师艺臻又问了一句。

        “孩子话,”伯父又摇摇头,“天下英主,何来私心?”

        “您呢?”师艺臻仍旧追问,“您也没有私心吗?”

        出乎意料,伯父竟笑了,甚至于丢下手中的棋子,将身上披的袍氅衣襟一合,看向窗外。

        “这几日越发寒凉起来,”他笑得像是一位慈爱的长辈,听了一句最荒唐的童言,“想是要下一场大雪啊——”

        “呜——呜呜呜——”

        屋宇之外是肆虐风声,师艺臻坐在书案后,腿脚冰凉,面前一对灯烛,明晃晃地照映着他已烂熟于胸的律令卷册。他双眼发红,一页一页、一字一字,细细读去,期望着这庞杂的律令之间总该有什么他疏漏了的关键。

        终究,那些卷册他又翻尽了,也只有无力地垂下头,合上了刺痛的双目。

        “嗒。”

        是更漏声。

        “嗒嗒。”

        师艺臻听见了一点异样的声响。

        “嗒嗒,轧——”

        张开眼睛,面前的一切在片刻模糊后逐渐变得清晰。

        这间师氏义塾里的屋宇,自修缮后,不过数年,就又有了些许破败迹象。门扇带着怪声打开时,卷入了风雪,也卷入了寒冬的晦暗。

        “一桢,”是关怀备至的声音,“你还在用功?”

        支起手臂,师艺臻想要带着自己身为新晋大理寺正的威严起身,奈何却已膝盖僵疼,双腿麻木。他勉强坐直了身体,直视着门前的身影,也看清了,那身影背后是义塾的天井,落着一幕密织的风雪。

        “这律令,从你来我身边起,一卷一卷,都是我亲自教你。你学得很好。”

        “呵,”师艺臻胸腔里尖刻地扎出怒意,却听见自己声音喑哑,“还不够好。”

        “还要怎样才够好?”那雪幕里最晦暗的地方发出长长的叹息,“一定要想法子让我身败名裂,你才满足吗?”

        “可见,我是何等小人,”师艺臻冷笑着扶住桌案,“原来都是我恩将仇报,要置尊长于不义。”

        “你不会置我于不义,”仍是一声叹息,“你回乡这些时日,在这义塾里,把律令翻过来倒过去,不知又读了多少遍。你该很清楚,我所行之事,总有不妥,也并无大过。瑶琳来我房里伺候时,的确尚未及笄,可律令不论,并不坐罪。”

        “师瑶琳也是师氏一门的女儿,同姓为婚,该当何罪?”师艺臻抬手向桌案一拍,怒目看向前方。

        “同姓为婚,各徒两年,”几声轻笑,“这不恰当,你若真为瑶琳着想,要害她受徒刑之苦吗?何况,瑶琳来我房里伺候,与婚娶何干?”

        “恬不知耻!”师艺臻盛怒之下,不由抬起一足,跪立起来,“以良人为奴婢,该当何罪?”

        “徒两年,”笑声犹未止尽,“你是挖空心思了。可我将瑶琳好生抚养,锦衣玉食,与待你一般,怎能说是以良人为奴婢?”

        “若非奴婢,所谓伺候,则当以奸罪论,”师艺臻缓缓起身,“你认也不认?”

        “诸奸者,徒一年半,”悠悠地,笑声收住了,“只是,除了你,恐怕没有人要去告这一状。”

        “是,”师艺臻沉沉道,“告讼期亲尊长,虽得实,徒两年。”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又是一声轻笑,“一桢,你果真要做这样的傻事?”

        “为瑶琳求一个公道,”师艺臻低低地,“我愿意付这个代价。”

        “这个代价你付不起。”

        “我愿意付。”

        “你再听我一句——”

        “我决心已定。”

        片刻沉寂,是大人物要引人重视前惯例的停顿。

        “一桢,”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我是你的父亲啊。”

        猝不及防地,师艺臻霎时失掉断决狱讼时的气魄,甚至于无法自控地张皇了。长久以来的煎熬折磨,让正值年少力壮的他身心干枯,仅仅是这突然的惊诧,就令他头痛欲裂,眼角犹如针扎,两颊不断抽搐。

        “告父母者,”一个庞大的身影自门前的晦暗中缓缓走出,“绞。”

        桌案上一对明亮的灯火,映出了一张苍老的脸庞,稀疏的眉毛一拂即落,浮肿的双眼旁绽开乌点恶疮:“这代价,你果真付得起吗?”

        “我,”师艺臻竟不由在那张脸上仔仔细细地看,他向来以为,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我……”

        “你是我子侄之中,最佼佼者,”一只布满皱纹的松散手掌向他腮边托起,带着朽坏的气息,“只是性情苛薄,不能宽厚。倘若我也与你一般心性,今日你怎能走出这义塾?”

        “呜呜——”

        一阵寒风卷入,直冲天灵,师艺臻悚然惊醒,躲开了那只手,又厌恶地偏开脸。

        “一桢!”那声音竟微微颤抖,像是个垂垂老矣的人了,“你是我的孩子。是我精心扶育,让你有了今日。就算你不念养育之恩,定要告讼父母,我舍了家业,也要赎你的罪。”

        那双浑浊的老人的眼睛里,泛起了泪。

        “罪?”师艺臻心底冰冷,眼眶却也竟然湿润,“我犯了什么罪?”他缓缓退后一步,将两手背在身后,用力握紧,将身体挺直:“你赎不了我的罪。”

        越过老人佝偻的身影,他重新看向天井的雪幕,意外地发现,那里不知何时站了另一个人。

        是师锐锋。

        那个略带女相、常见媚态的孩子,裹着一件猩红大氅,怀里抱着手炉,不声不响地倚在门边。

        “我们自幼读圣贤教诲,习律令详断,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长辈,欺凌自己的姊妹,连一次像样的反驳都说不出,连一次像样的保护都不能够,”师艺臻听见自己的牙齿格格作响,“如此不堪,禽兽不如,何以为人!”

        漫天风雪。

        被雪粉埋没的道路上,师艺臻踽踽独行,不觉眼前一片模糊。

        “噼啪。”

        “噼啪。”

        他在黑暗中停下来,循声回望。

        灯火已远,却有两支烟火升上天幕,化作两团碎裂的光焰,带起了爆竹声声。

        这原是个节庆之夜。

        浑身发肤寸寸冰封,又节节碎裂,带着一袭不知缘何而来,却在朔风中经久不散的朽坏气息。那气息仿佛蛊毒,闻久了令人头脑迟钝、四肢无力,只想沉沉睡去,唯有泪痕一道一道冻结在脸颊时,能给人片刻针扎般的清醒。

        那清醒让他试图挣扎,却到底脚下一软,跌倒在柔软的积雪。

        再仰头时,就看见了一棵挺直楝树满载金叶,闪烁着明亮光芒,一滴温热的眼泪落在脸颊,他才要抬手拭去,就看见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仿佛日月当空,蕴着满眼的泪,也蕴着满眼的光。

        他认出那双眼睛了,未及想起名姓,先自心底涌出一股柔情。

        “摔疼了?”他挣扎着要起身。

        一双柔软的小手捧住了他的脸。

        “莲实,”他也伸手去捧那张桃花似的小脸,“别哭。”

        桃花随风拂低,含露带雨,轻轻地点在他的唇边,芬芳沁人。

        “是我惹你哭了?”他缓缓合上眼睛,“——我不该又梦见你。”

        有些微的重量落下,像是阳光覆满他的身体,也像是一个扑面而来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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