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若非群玉山头见

在我的焦虑和温柠的保证之下，时间很快到了第二天下午的自由社团。

        我忐忑不安地站在教室门口，看着鱼跃而入的同学们，但是并没有我迫切想要见到的身影。其实程昱和赵扬青没来也挺好的。这种场景对饶是脸皮不薄的我来说，也算得上是修罗场了。我心里萌生出了一点退堂鼓的打算，毕竟我虽然嘴上说着还想试探试探程昱对我有没有意思，但是一下让我对上被拉来当枪使还明显在状态外的赵扬青，和估计已经在心里觉得我善变的程昱还是说不出口。

        今天的社团来了很多人，老师说教学难度比较大，人太多了不好管理，于是就给我们放电影。

        在十四五岁的孩子们看来，聚在一起看电影是一件难得又有着极大吸引力的事情。大家逐渐落座，我和温柠坐在了第一排，但不是正中央，而是靠窗的位置，就像是刚入学第一次听见程昱声音的时候。

        电影马上开始了，大家都叽叽喳喳地，很是兴奋。我听见后门传来开门的声音，不久，有人坐在了我身后的那个空位上。

        我回头一看，是程昱。

        我的大脑还没有从混乱的思绪中脱离出来，于是我脱口而出了一句让自己后悔了至少几分钟，但到最后看来却犹如神助的话。

        “怎么就你一个？赵扬青呢？”

        程昱原本还是很开心地落座，毕竟在这个人满为患的教室里居然找到了座位，还离我如此之近。但是听了我的话之后，他的脸上明显写着“山雨欲来风满楼”，而当时的我也是瞎了眼地没看人眼色。

        “不是叫你帮我邀请他吗？他怎么没来？”

        终于，身旁的温柠也看不下去了，一把把我的肩膀扭了回来。

        “好了好了，别聊了。看电影，电影开始了。”

        等我转过身来看着多媒体幕布上的影片标题，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对程昱说了些什么。

        怎么办？程昱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有病？他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特别善变？前两天表白失败还对他拉着脸，结果转身就让他帮忙约好兄弟。我最近怎么说话不过大脑啊？不会真的是跟李柏临待久了被同化了吧？这个东西也不属于智商的范畴，喝点六个核桃能补救吗？要不建议李柏临买点脑白金，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我正天马行空地想着，突然背上传来轻微的触感，程昱给我递了张纸条。

        “因为我根本没跟他说你叫他来音乐社团这件事。”

        我看完，也迅速拿起了笔。两人就这样一来一回的传起了纸条。

        “为什么不告诉他？”

        “因为我不想告诉他。”

        “你，生气了？”

        我略带迟疑地写下这句话，没有转身，而是直接向后放在了他的桌面上。

        这次，不像之前回复地那么迅速了。时间很长，长到我以为自己又自作多情了。终于，纸条传回来了。

        “生气了。我不喜欢你跟别的男生走那么近。”

        看到这句话，我的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看来是真的被温柠猜对了。我迅速提笔，此后的若干年，我回忆起当时这个场景，都佩服自己回复果断，手速惊人，肾上腺素飙升。

        “你为什么不喜欢？你又要以什么样的立场来说这些话。”

        我状似果断直接地将纸条丢回了后面桌上，实则手心都紧张地出了汗。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看着幕布上的电影，没有注意开头，剧情的发展看的我一脸茫然。其实我知道，让我不安的并不是未知的剧情，而是身后那张迟迟没有传回来的纸条。

        仿佛是在树下苦苦挣扎的蜉蝣，妄想攀上枝头赴一场秋九月的盛宴繁华，却忘了拟生年短长，不过堪堪是一秋草木衰。弦断无人续，曲终人已散，遗世而独立，化作白雪皑皑，覆盖曾经的痕迹，静默地走过人间百年。

        像是历经孤悬海外被时间反复切割的漫长岁月，我终于等到了程昱的回信。那张纸不大，却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未曾打开就恍若已经瞥见了里面沉甸甸的心事。

        “许忆，因为我喜欢你。我很抱歉在你对我表白的时候拒绝了你。其实那是我在惊讶之际的本能反应。但是当你离开后，我的心从慌乱中清醒过来，涌上心头的是满满的激动。在那时我就想，我对你也是有好感的。但是在那之后，我看见你因为我的拒绝而开始刻意对我保持距离，我的心里就开始充斥着对自己的愤怒与懊悔，经过这几天的度日如年，我逼迫着自己不去找你说话，一方面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被我伤心了的你，另一方面是我明白了，对你不只是有好感，更多的是喜欢，我就不知道该如何想你表达我的真心。直到你主动约我的那天，我其实很高兴，还想着该如何告诉你我也喜欢你。但是我没有想到你找我出来的目的是约赵扬青。我本来应该很大方地答应你，毕竟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朋友，但是我发现做一件这样违心的事真的很难。所以我第一次做一个这么自私的人，我没有告诉他。”

        我看完这段话之后，手指有些难以控制的颤抖。我将程昱写的自我剖白的纸条折起来，小心翼翼且不着痕迹的放在了口袋里。又撕下了一张纸，唰唰唰的写下几个字，像是被烫到了手一般慌慌张张地扔到了后桌上。不一会儿，纸条又传了回来。我唰唰唰写下一个字，再次丢了过去。这回传回来了九个字。

        那一瞬间的我仿佛是中了几百万的彩票，整个人像是漂浮在海上的小皮筏，在海浪上翻腾，忽上忽下，连带着胸膛里那颗心也在肆无忌惮地绽放出烟花。

        “所以你还想说什么吗？”

        “我想说，我喜欢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好。”

        “那多多指教啦，女朋友！”

        我转过身，看见他灿若晨星的眼眸里带着遮挡不住的笑意。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我突然想起阮籍的诗，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少年耀眼，光芒万丈，盛世人间，明月松风，独不过是，我的少年。

        我和他对上目光，做了个口型。

        “知道啦，男朋友！”

        社团活动还没有结束，程昱就趁着课间休息，匆匆忙忙拿了球要往篮球场去。我站在他面前，假意伸脚拦住他。

        “你这什么时候还拿到了灰姑娘的剧本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咱们刚刚看的是美女与野兽吧。”

        程昱保持着从确定关系后就没有放下来的嘴角，一双星眸像是要望进我心里。我居然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无奈与宠溺。

        “我是偷偷溜过来的，还得赶回去跟他们一起练篮球，再过几天就要打篮球比赛了。晚自习的时候再找你，乖。”

        程昱说着，摸了摸我的头。那声“乖”和这个摸头杀真的是蛊到我了。我把他放在我头上的手拿下来，一脸认真地望着他。

        “这真的是你第一次谈恋爱吗？怎么感觉如此熟练？”

        程昱哈哈一笑，转身远去，摆了摆手，清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这叫无师自通。”

        我恍若怀春少女，第一时间把这个重磅消息告诉了我的三个闺蜜。但是如出一辙的，他们并不惊讶。

        李柏临说：“什么叫恍若怀春少女？你明明就是怀春少女好吗？这才刚刚开始谈恋爱，智商就下降得这么明显？”

        我望向李柏临，眼睛一瞪：“还不是天天和你待在一块儿受了影响，朋友，脑白金试试，咱不差这点钱，有个好脑子，幸福一辈子。”

        看着李柏临又是一个白眼，我算是把之前的想法吐露的一干二净。

        我又望向温柠：“阿柠，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惊讶啊？”

        温柠用一种温柔却又睿智的目光看向我，这熟悉的目光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我们三人看李柏临时，对，就是关怀智障儿童的目光。

        “但凡我不是你闺蜜，我可能以为你俩初一的时候就在一起了。谁会想到你俩三年过去了才捅开这层窗户纸。”温柠说着，伸手点了点我的额头。

        我最后转向裴嘉嘉，希望从她脸上看到一些正常闺蜜该有的反应。

        但她只是一边叹着气，一边苦大仇深地望着我。我一时间有些呆滞，但仔细想想，好想这也是正常闺蜜的反应。

        裴嘉嘉皱着自己精致的小脸蛋，“本来你表白的时候我是挺鼓励你的，但是现在看到你真的和他在一起了吧，就有一种自家白菜被一头觊觎多年的猪拱了的感觉，好难过。”

        这样让我一时之间哭笑不得。

        预科班的晚自习也很快乐，学校仿佛是想用三个月的时间弥补我们过去艰苦卓绝的三年。

        程昱换了换位子，坐在了我身后。

        至于为什么是身后而不是同桌，一个是因为裴嘉嘉今天下午的话确实点醒了我。我许忆绝对不是那种有异性没人性，见了对象忘了闺蜜的人。另一个原因是，温柠和裴嘉嘉不让。当然，这也是主要原因。

        但是前后桌也足够了，在写完作业之后，我们偶尔传传小纸条。这看似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甚至在我俩还是朋友的时候就经常这样干，毫无违和感。但现在，前后桌传纸条还给了我们一丝新鲜感。这样的过程让我们清醒地意识到如今关系的转变，不再觉得那只是南柯一梦。

        放学，程昱执意要陪我去自行车棚取车被我拒绝了。

        原因无他，太明目张胆了。程昱家就住在校门口附近的老师家属楼里，放学了不回家，陪着女孩子到自行车棚走一圈太刻意了。

        我和他挥手道别，互告晚安。

        来到车棚，赵扬青已经取好了车，却站在车棚门口迟迟没有动静。

        我未曾在意，随口调侃道，“赵扬青，你这速度够快的呀，长手长脚果然让人羡慕。”

        我弯下腰解开车锁，期间赵扬青没有回答我的玩笑，但也没有离开。

        直到我推着车也走到车棚门口。

        “怎么？今天还特意等我一起回家？咱俩，不顺路吧？”

        赵扬青还是不说话，正当我想问他怎么了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许忆，你和程昱，在一起了？”

        我脸上一红，心中赧然，没有想到男生也和女生一样八卦。

        “是啊。程昱告诉你的吧，就是今天的事。”

        赵扬青又陷入了沉默，我正奇怪，往常一个人都能聒噪好一会儿的人，怎么突然装起了深沉。倒是和前几天的程昱一样。原来这种东西也会传染吗？今年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传染年吗？先是说话不过脑子传染病，现在又来了个沉默传染病。

        “你怎么了？被程昱同化了？你也开始装深沉？你不适合这么个路数。”

        “没有，我是在感慨。你个好家伙，轻轻松松就钓走了我好哥们。”

        赵扬青终于缓过神来，又是一如既往的不正经。

        “那是他自愿的好吗！我们俩这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赵扬青和我一起推着车朝校门口走去。

        “你刚说我不适合这种沉默的路数，那你说什么适合我？”

        我心中一时之间又涌动起了捉弄之心。

        “就一身正气的那种。特种兵叔叔那种，超帅的。”

        这是我能想到的和赵扬青差异最大的特质。却没有想到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日后真的成为了赵扬青迈入部队的原因之一。

        “许许！”

        快到校门口了，我突然听见程昱在身后叫我。我便停下车来等他，赵扬青也顺势停下了车。不知为何，程昱有意无意地走到了我俩中间。我这才想起还没有告诉他邀请赵扬青那事只是个幌子，完全是为了让他吃醋的。

        “你怎么还在我后面啊？”

        “你不是不让我陪你去车棚取车吗？我就在教室里稍微等一等，正好就能赶上你从车棚出来，和你一起出学校啊。还能够多对你说一遍‘晚安’。”

        在白亮的路灯下，飞蛾萦绕着灯光，奋力地投身火焰的怀抱。这炙热的爱，哪怕最后的结局是化为灰烬，他们也要从粗粝的一生中榨取所有的温暖与温柔。

        我的少年，他是比道旁夜灯还要明亮的琼月苍轮，是更加耀眼的人间夏日。

        如果可以，我也想化身与火共舞的飞蛾，也许痛苦，也许灼热，但是在和火焰融为一体的时候，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可以把它们分开。

        那一定是人间极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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