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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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原树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问第二十五夜这个问题,几十天前刚刚认识木原的他会毫不犹豫地给出标准答案:她是一个别扭、温柔、略微懒散的人。
除此以外,可能他还会说些什么:非常、非常乐于助人,喜欢吃小熊软糖、草莓棉花糖、还有冰可乐等等。
但如果将时间线拉到此时此刻,再次向他问出同样的问题,第二十五夜可能会微微犹豫一瞬,补充一句:她是一个复杂的人。
早从某一堂神水课起,他便发现自己并不了解木原——大部分时间他所知晓的木原就如同他会提及的那样:她三观正直,善良且有自己的底线,知识面广泛,偶尔会露出怠惰的一面,但总体而言她表现出的性格总是积极向上的。
“她的所作所为符合大众意义上的''正确'',反而不像是她真正的想法。当然,她可能也不想这样,但是这已经成为无意识的习惯了。”他的好友昆是这样评价的。
第二十五夜也隐隐感觉到了木原的另一面。所以当她显露出太过冷静,太过透彻的个性时,第二十五夜反而才觉得:啊,这才是真正的木原。
人,总是复杂而多面的。短短几个月的相处,第二十五夜也不妄想自己能了解朋友的全部,但是每每更迈进真实的她一点,他感觉心中的空洞,似乎也能被填满一些。
皓的背叛与木原的帮助,前者让人痛苦,另一令他感激,两相交杂,不禁令他哑然无语。身前的红角少年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越过他又能够看到了安德罗西和赛琳娜的争执。距离不过几米的黄色监控灯台闪闪暗暗了数下后,第二十五夜才平复了翻涌的心绪,走近了灯台。
他说:“谢谢你,木原。”
灯台闪了一下。
“不用谢。”
木原树里说:“毕竟我们是朋”
“就你们两个是朋友?”
安德罗西结束了和赛琳娜的纷争,疾步走来戳了戳灯台:“我难道就不是了?”
“啊,是是是。”
“太敷衍了!木原!”
她冷哼了一声,瞟了眼躺在地上的黄发女孩,又觑了一眼第二十五夜,“蕾哈尔为什么要追着星星爬塔?我说过你肯定理解不了吧。”
第二十五夜沉默着,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说实话,你为什么追着蕾哈尔上塔我也完全无法理解,她那样的人有什么好的。”
她往“无法理解”这四个字上加了重音,似乎这样就能发泄不解的郁闷,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是想要一起上塔的同伴,你不如去找木原,至少她足够强,还教过你神水的使用方法不是吗?”
“我想和木”
“算了,我也懒得继续说什么,按照你的心意,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吉黑德的公主一向肆意,低沉纠结转瞬即逝。橙色的裙摆在空中划出潇洒的弧度,“哒哒”地踏着高跟鞋,她启动武器抵在肩膀与脖颈之间,走向了侧身而立的红发高手。
“如果跟高手打赢了的话,你就可以和蕾哈尔一起上塔了,不过刚刚像皓的背叛这种事情会一直发生,你也将会承受这种痛苦。”她一步一步向前走,“但是背叛队伍,帮助高手击败队伍,你和蕾哈尔就可以回家了,当然,她的梦想也无法实现了。”
“究竟想要选择那条路?”
安德罗西淡淡地开口:“取决于你。”
当她于特定的位置站定,与高手聊天的同时,眼角的余光撇向斜后方。
黑发少年将斜插入地面的匕首拔了出来,将其放在红角少年和黑发女人的面前。他与赛琳娜交流了几句,然后起身,快步走了过来。
他举起双手,眼眸沉静地操控起了神水。
无形的,透明的神水击向了红发的高手,令他的身形停顿了一瞬。
安德罗西挥舞启动武器的那瞬轻笑了一下。
看嘛,这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
说实话,当看到第二十五夜选择协助安德罗西的时候,木原树里心底蔓延着一股“吾家儿女初成长”的欣慰与物是人非感。她围观了一会儿她们与高手的混战,认为无论结果他们的表现值得晋级后,便将目光分向了旁边一站一坐的黑发女人与鬼族少年。
鬼族少年缓缓地摸向匕首,却被女人抢先夺了过去,她情绪激动地斥骂了一句,然后又无力地呢喃着、劝阻着。
“别死。”
这是她想表达的无比简单的中心思想。
少年的手终究无力地垂下了。
生命是伟大的,同时也是脆弱的。
战争、疾病、衰老,它们之中的每一个都是无情的刽子手。何况处于和平年代,在寿命大大延长的另一世界,一个小小的喷嚏也能夺取生命。作为一次性消耗品,人们对待它无非两种显著的态度:一是小心谨慎,能省就省。二是大肆挥霍,用之如泥沙。当然,惜命却早亡的并不少,浑噩度日的也有长命百岁。
身边大多数真正想结束生命的人,往往不轻易提某个字眼,就像当一个人不后悔的时候也不会对别人说“我真的不后悔”的。他们也许前一刻还在向你招手微笑,后一秒就跳下地铁站台,被飞驰而过的巨大钢铁机器碾过身体,运气好的变成一堆廉价的碎骨肉泥,运气不好的倒在地上匍匐抽搐,露出将死之人的扭曲丑态。
也总有人爱把死这个字挂在嘴边,聊着聊着这个字随随便便就蹦了出来,好像在显摆自己多厉害似的。他们吐出这个字时也可能面色颓废灰败,眼里或多或少透着抑郁或愤懑。这种人往往是很惜命的,若是有人敢推他们下楼,怕是会被反推下去。他们即便赴死,过程也透着一股宗教意味的狂热、激情,但只要这股子狂热一过,剩下的便只是怯懦与悔意。至少,在木原树里看来,这位悲惨鬼族少年的行为与这些人无异。
她并没有否认他寻死的决心。只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一开始的自杀被木原树里打断了,连匕首都被抛向了远处的同时还被嘲讽了一顿,第二次寻死则是被赛琳娜强硬地打断了,以他的精神状态,第三次的“勇气”估计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才会积累起来。
木原树里其实也不关心这个,此时此刻她只关心自己刚刚的操作有没有违反规则——算了,就算违反了她也觉得无所谓,大不了和测试官硬碰硬或者重新爬这座傻逼塔。
“你当然违规了。”
柳寒城如是说。
好吧,果然如此。
木原树里点头:“哦,那我们”
“不过我不会取消你的晋级资格。”
木原树里没有露出任何的惊讶或者庆幸的表情,而是默默心底吐槽道:啊,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这不仅不会显得很高深莫测,反而会显得很虚很装逼。
不过她表面还是敷衍了一下:“谢谢您。”
柳寒城优雅地点头:“不用谢,我也只是在为自己避免麻烦罢了。”
“对了,木原,我对你刚刚提到的过去很感兴趣。”
眼前的棕发少女面容清丽。在神水形成的灯光下,浅棕色的眼眸透明如琥珀,在特定的角度格外灵动、熠熠生辉。他想起王冠比赛少女运筹帷幄的神态,这张单薄的身躯里蕴藏着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形成的训练痕迹。
穿着蓝黄相间的古朴服装的男子将身体倾向了她那一侧,额前固定的一缕金发微微飘荡,眯起的细长眼眸隐隐透出金色的光,将居高临下的审视落在她身上:“是真的嘛?还是故意说给人听的假故事?”
“这个问题会影响我的保送名额吗?”
主检察官笑了一下:“不会。”
木原树里检查了一下灯台的通讯功能是不是关闭状态。确认后,她控制着远处的灯台旋转了一圈,云淡风轻地开口。
“是真的哦。”
十岁出头时,刚刚被带离研究所的木原树里恳求过学园都市最强的精神系能力者——食蜂操祈,希望她模糊掉自己在研究所的记忆。
她那时穿着深蓝色的、纳米材质的短袖短裤——这是大部分实验室最常见的服饰,十分有利于进行注射实验与检查身体的生长状态。刚刚迈出实验室没多久的人总是微微眯着眼,像是不太适应太阳的直射;皮肤很白,是那种长期接触不到太阳的惨白,脸庞的轮廓在日照下蒙上了一层自然的橙光。
“你想要模糊掉哪段记忆?”
“大概是从出生开始到七岁?十岁前的其实都可以,但如果全部抹掉的话会不会产生智力障碍啊”
前七年,木原树里一直被困在一座白色的“鸟笼”里,后面三年身为“合格品”的她辗转于各个学区,直到一方通行破开了研究所的大门。于她而言,很难说哪段记忆更想抹除。
但非要选择的话——
“唔,还是前几年的吧。”
她贴着自己的心脏比了一个枪的手势,“请您模糊掉我八岁零一天前的记忆吧。”
她很难遗忘那个将近呆了七年的地方。
一间同鸟笼似的太阳永远晒不到的白色监房,里面装着会打针的“狱警”和幼小的“囚犯”。她告诉过负责收集证据的警备员:整个研究所有许许多多个容纳实验品的白色房间,每一个隔间都有一张铁架床,每张床铺都是标准的90cm2m。
至于建立这里的目的,长篇累牍实在太累,将创造这里的原因简要概括就是——制造拥有木原特质的、同时可以使用矢量操作与超电磁炮的能力者。
二百四十个襁褓中的婴儿被抱进了这里,七年后走出来的却只有她一个人。
“我讨厌这段回忆,”稚气的,奶声奶气的话语从棕发女孩的喉口传出,“请问,您可以帮我删除不,模糊掉它们吗?”
金发少女半蹲下来,与她平视,那双蕴藏星辰的眼睛似乎透过她在看些其他事物。
“当然可以。”
食蜂操祈问:“但是,你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
木原树里毫不犹豫地回答。
食蜂捻了捻她细软的棕发,轻声道:“好孩子。”
稚童怔愣了一下,在被培养的大多数时间里,她听见的最频繁的话是“不及格”。流动的研究员几乎都是高素质人群,他们不会对她进行谩骂、嘲讽或是散发恶意,只会平静地、轻飘飘地告诉她:你没有达到标准。偶尔的,木原可以看见研究员眼中居高临下、来自上位者的怜悯。即便是合格的那几年,她也很少得到善意的,而不是冷冰冰的、数据化的夸赞。
十岁的木原树里浅浅地微笑了一下,棕色瞳膜随之折射出细小绚丽的光:“谢谢您。”
灰黑色的空调遥控器对准了额顶,伴随着“滴”的一声,倏然,她回想起来自己第一次离开“鸟笼”时,与二百四十个孩子有相似dna的女性研究员的第一面。
犹记得与她长相相似的研究员面含笑意,怀里拥着一束含苞待放的铃兰花。
“a173,作为合格的实验品,你的姓氏将会是木原。”女人浅浅地微笑了一下,“恭喜你成为了木原。”
她懵懂地问:“木原是什么?”
“木原就是你,你就是木原。”
a173点头,表示知道了。
“至于名字的话”女性研究员说,“你随便自己想一个吧,这不重要。”
a173想起三小时前走出研究所后的自己,与掠过的景象。
太阳是暖色的,高高地悬挂在白蓝色的背景中。穹顶下,谈笑嬉闹的、行色匆匆的、穿着学生制服的人群穿插在鳞次栉比的钢铁巨兽之间。运输车上的她隔着单向的浅蓝色玻璃窗、铝合金制的防盗网,透过细密狭小的缝隙,远远地眺望这个她生长了七年,却又陌生到无以复加的城市。
莫名的,她的脑海里闪回了一张悬挂着的,印有女人背影的大幅海报,偏右下方印有一个灰黑色的艺术字体。
juri。
如果她没有记错单词的话。
a173仰起头,开口:“我可以叫juri吗?”
“juri?树里,你是想要叫树里吗?”
“是的。”
“那么,从今天开始你的名字就是木原树里了,”女性温柔地抚摸她的颅顶,将花束递给她,“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木原树里。”
感受着手掌的温度,这位数年前被赐予生命,现如今得到姓名的女孩轻轻点头。
她折起细弱白皙的手臂,环着特地作古的纸质花束包装,又顺着女人的力度垂下脑袋,观察起这份存活的嘉赏:嫩绿的根茎上密密麻麻地缀着未开的花苞,纯洁而无害,仿若将落不落的白色眼泪。
很久以后,她才知晓了铃兰的花语。
——幸福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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