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茶水与茶杯

曾先锋闻言，气息紧绷了许久的他终于叹了口气。
  曾安，姓曾名安；仅仅是这么个简单的名字就能看出来，比起他荣华富贵、权势滔天，曾先锋更希望他的孩子能平平安安的。
  曾先锋无疑是一个理性的人，他也相信他的儿子未必就会身处安然的境地。无论是“平和”还是“和平”，亦或是“天平”，曾先锋都没有把“平”字加在曾安的名字上。
  烟绫对曾安的决定没有异议，毕竟从三级升到二级的门槛很高，能升到二级情报官就已经是他的本事了。如果他想，只要上交申请书交给烟绫，那么烟绫就会上交同意书。
  “我没有异议。”
  烟绫的话再度令曾先锋叹了口气，他似乎有些无可奈何，似乎又有些犹豫不决。
  过了许久，曾安脸上的兴奋荡然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失落，一份无比沉重又早有预料的失落。
  他深深地低下了头，仿佛刚才的决定就只是一个笑话而已。他没再说话，只等待着曾先锋宣布他心中有数的结果。
  “曾安，你先出去吧，我和烟绫聊一聊。”
  “我知道了…那我先回家了……”
  曾安缓缓起身，浑身上下都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他轻轻拉开门，却又重重把门关上，在一片沉寂中发出“嘭”的一声巨响，以此来宣泄自己的怒气。
  待他走远，曾先锋才缓缓开口：“烟绫，你觉得他怎么样？”
  “心思缜密、直觉敏锐，只可惜行事有些冲动，否则也不会一上来就试探我。”烟绫淡淡答道。
  曾先锋缓缓起身，一双瘦削的手开始泡起茶来，言语间少了几分严肃：“他是个很可靠的孩子，既细心又聪明，总能发现一些别人发现不了的东西。交予他的事他会认真完成，工作上勤勤恳恳，从不偷懒耍滑，即便他是一个懒散的人。”
  “他在学业方面并不出彩，却在情报方面显露出过人的天赋。他是特保局里最年轻的二级特保官之一，也是我三个孩子中最为乖巧懂事的孩子。”
  “曾华、曾安、曾灵，三兄妹中他排第二。从前我总认为我应该培养大哥让他好好保护弟弟妹妹，我也应该宠着最小的孩子，至少也要让她平安喜乐；所以我常常忽视了曾安。”
  曾先锋缓缓靠近烟绫，将一杯茶水放在她一旁的茶几上，随后走到另一侧坐下。
  他又说：“你大概无法理解那种感情。但我想说的是，我还妄图弥补他曾缺失的东西。或许也还有别的私心，因为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了。”
  曾先锋说那么多来来回回只有一句话，那就是他不知该不该让曾安做他自己想做的事。
  烟绫端起茶杯嗅了一下，却并没有去品尝。她将茶杯高高举起，透过玻璃凝望着当中透射或反射而来的光线。
  “我不太懂茶，可我能知道的是，一杯满满当当的茶无论是贵亦或是廉都应该尝一口。只有尝过才能知晓它的味道，届时是倒掉也好、喝掉也好都可以。可当这杯滚烫的茶水凉了以后，此时再尝它的味道就已经没有意义了。”
  “凉掉的茶水不会有人刻意饮用，兴许在口干舌燥时才能成为淡水的替代品。或许这杯茶水的茶叶和别的茶叶不一样，凉掉的茶水反而会比刚泡出来的茶水要好喝。可没人会专门去品尝它的味道，即便它真的好喝，人们也只会觉得刚泡出来的茶水一定比这更好喝。”
  “耐心——这是唯一能让它展现自己独到之处的地方，可绝大多数人都会在解渴以后将其倒掉，只留下一个千篇一律的杯子。”
  烟绫缓缓松开手，那杯装着滚烫茶水的杯子也随之摔落在地上，化作无数玻璃碎片四散开来。那滚烫的茶水还在地上冒着热气，让人看了不禁觉得可惜。
  “烟绫？这至少是一杯茶……”曾先锋没有责怪烟绫，反而更在意她的用意。
  “觉得可惜吗？还是觉得麻烦？我更想知道的是，先生您在意的是那杯茶还是这个玻璃杯。”
  听到烟绫的话，曾先锋不由得沉默了。而他也看出烟绫还有别的意思，便也没再开口，细细品味烟绫说过的话。
  烟绫见他陷入了沉思，便从沙发上起身：“失礼了，先生。”说完，她没再打扰，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曾先锋说他忽视了曾安，而现在想要弥补曾安。可此时的曾安就像那杯茶水，再去品尝它的味道已经没有意义了。无论怎么夸赞一杯凉掉的茶水，别人也不会认为这杯茶水有多么香甜。
  或许曾先锋真的能够忍受别人的闲言碎语正视这杯冰凉的茶水，可他或许也总会幻想它还是滚烫时的模样。
  只有他放下一切思考和顾虑，只当它是一杯普通的饮品看待，这样才能品味出它真正特殊的地方。
  他关心的到底是曾安还是他的儿子——这就是烟绫的质问。这个质问看似不用选择，可两者完全就是两个结果。
  或许应该这么说：他关心的到底是名为“曾安”的个体还是拥有“儿子”身份的某个人。
  曾先锋思考着这个问题，可始终都没想出一个所以然来。当他重头想过的时候，原来烟绫一早就给出了提示。
  正因为他是自己的儿子，所以自己一定会和他产生亲情。无论如何曾安都是他的儿子，所以多少也要试着了解他一下。无论他是好是坏，结果是放弃他还是好好待他，这都是曾先锋的选择。但不变的是，杯子也还是他的杯子。
  他品尝过“曾华”那杯茶水的味道，所以他因他而感到自豪；这是他对曾华产生的情感。同时他知晓了曾华的死亡，因此而产生的负面情感则是他对他儿子所产生的情感。
  复杂的问题剖解出了本质，所以他到底是想要一个能令他自豪的儿子还是只是想要一个儿子。
  在这一点上烟绫也表明了立场。办公室是他的办公室，玻璃杯是他的玻璃杯；这无关烟绫，至少烟绫给了他选择的机会。烟绫大可让曾安提交申请书，完全就不用过问曾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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