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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惹祸


“主子,算了吧,算了吧。”月娘于心不忍地别开头,“别再吃这个狗屁补药了,你安安分分的,养好了身子,不比什么都强吗?”

        “少在这里给我动摇军心,”凤之好容易缓过劲儿来,一听此言,先前积攒起来的温柔瞬间荡然无存,他又恢复了一贯的不讲道理,劈头叱道,“一旦诞下皇孙,你的荣华富贵还在后头。当初绞尽脑汁来爬爷的床,如今你又来装什么贤良淑德?不争气的东西,给爷滚蛋!”

        月娘红着眼圈,委屈万分地跑了。

        她有自知之明,即便诞下皇孙,荣华富贵也轮不到她,凭她卑微的身份,不去母留子,能够继续苟活在人世,都要谢天谢地了。何况迄今为止,她已经伺候太叔凤之整整三年,三年的折腾,就是只公鸡也该学会下蛋了,可她的肚子仍旧毫无动静。

        月娘找大夫看过,问题不是出在她这里。

        大殿下胎里不足,经嘉贵妃九死一生地生下来,坎坎坷坷长到而今,很悲哀的发现,自己无法人道,不能生育。

        嘉贵妃得知以后,从市井当中找到一名美貌聪慧的女子,经过调教,携同一纸药方,并几盒功效不明的补药,一齐送到了北境。

        月娘便是那被选中的倒霉鬼。

        她原是屠户的女儿,算作贱籍,按理说一跃成为天潢贵胄的侍妾,从此衣食无忧,还能在偌大一方别院内颐指气使,充当半个主子,可以称得上祖坟冒青烟了。

        但其中辛酸苦辣,唯有她自己知道。

        她满腔怨怼无处发泄,从前院到后院逛了个遍,所过之处鸡飞狗跳,人人噤若寒蝉。

        凤之独自用过晚膳后,正准备就寝,听见外面吵吵嚷嚷,不得安宁。他按耐住性子,隔着窗户问了一句,才知道是那个小白毛儿闯了祸,撞到了月娘的枪口上,现下正被骂得狗血淋头。

        查清缘由后,凤之哭笑不得。

        原来溪山错将金疙瘩看成癞□□,把刘冼精挑细选出来的几块木胚错当作了边角料,趁门房的小厮倾倒垃圾的工夫,跟着人家一道乘车去了郊外,一股脑儿的,全都倒进了百丈高的天坑里。

        他们前脚刚走,刘冼后脚领着雕刻师傅进门,望着空空如也的一片土地,两人面面相觑,各自迷茫了片刻,等回过神来再去追,自然连车尾灰也撵不上了。

        北境这块儿地界,想要培养出一棵好树,那是相当不容易的,尤其这棵白榆还是太叔凤之当年千里迢迢从京城运来的品种,不说多么金贵,起码也价值不菲。

        月娘首先揪住刘冼的耳朵,将他吼得头重脚轻,痛不欲生,又逮住了回来的溪山,连带着那个倒霉小厮,一起囫囵骂上了天。

        溪山拧着眉头,拿手遮在额前,又伸长了脖子,废了好一番力气,才顶着月娘唾沫横飞的嘴听懂了来龙去脉,当下转身就走:“我去把木头找回来。”

        “站住!”月娘尖着嗓子呵斥,“你存心的是吧?再好的东西扔到了粪坑里,也就成了恶心人的破烂儿!哪能再入主子的眼?”

        溪山停下来,望着天边发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等着吧,”月娘把指头戳到了他的后脑勺上,“芝麻点儿大的事情给办成这样!一帮废物点心,养你们真是不如养条狗,我去告诉主子去,等着瞧吧,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凤之听了来龙去脉,很不以为然。纵然那树值钱,可他堂堂大殿下,再受冷落,也不至于缺那仨瓜俩枣,诚然树是陪同他一起来到的北境,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但那毕竟是幼时的事了。幼时他孤身一人背井离乡,将一棵死气沉沉的树当作朋友,现今他已成人,不再会做那般幼稚可笑的事情。

        他从木桶中抬起湿漉漉的脚,月娘边用绢布给他擦拭,边絮絮叨叨数落溪山的不是。凤之先还眯着眼睛听着,后来实在不耐烦,就一提膝盖,将她蹬翻了过去:“闭上你的嘴罢,你吃饱了撑的?我原本就没说过要什么木鸟,你自作主张地揣摩上意,闹出丑事来还有理了?要是嫌伺候你的鸟儿不够多,赶明儿我便将你绑了,送到军营里去做妓!——把那小子给我叫进来,我亲自问问。”

        月娘终于噤了声,捂着胸口,连滚带爬地奔出殿外,将杵在门口的溪山搡了进来。

        “不必多礼了。”溪山刚要下跪,就听屏风后的人吩咐,“你过来,坐我旁边。”

        溪山犹疑了一下,绕过了屏风。

        殿内很暗,但月光皎洁。

        他眼见一个身穿红色睡袍的少年赤足坐在床边,散乱的乌发铺满了后背,显得安详温顺,听到脚步声,便抬起浓秀的眉静悄悄望过来。溪山得以看清那传闻中寓意不详的一点朱砂,极醒目的生在他的额心,像用针尖刺上去的一滴鲜血。

        床很宽阔,足以容纳十几人大被同眠,而少年太过瘦弱,孤零零一个浮在当中,唯有脊后一根筋骨挺拔,像用竹条扎起来的纸风筝。溪山甚至错觉,不消多大力气,只需冲他吹一口气,他就能飘飘然地乘风飞走。

        一个男人,长得过于妖气,实在不算件好事。

        凤之的脸,在烛火映照下变得忽明忽暗,溪山无缘由的愣怔了一会儿,恍惚回神,发现那少年人嘴角的笑容已经变为了揶揄。

        他俊脸一红,忙低下头去:“大殿下。”

        “嗯。”凤之很自然的应声,着手轻拍了下身侧,“坐罢,我同你说两句话。”

        溪山喉间咕哝了一声,婉言道:“不敢,草民站着就——”

        凤之长长叹口气:“是不敢,还是不愿呢?”

        “不,自然是——”溪山话音未落,忽而心有所感的顿住。此时此刻,他想起太叔凤之令人敬而远之的身世,一时无言。

        “倘若不忌讳的话,就别推辞了,”凤之道,“你这个个子,一直仰头看你,我累得慌。”

        溪山只得坐下,与凤之隔了一臂的距离,腰板笔直。

        他并不笃信鬼神之说,成为道士属于身不由己,否则,他更愿意从一开始就披甲上阵、保家卫国。

        一颗痣罢了,怎么就是妖邪之兆了?他还天生白发呢,多少人笑话他样貌古怪,怀疑他是不是身负恶疾,他通通当那群人愚昧无知,只晓得满嘴放屁。

        等了少顷,凤之仍然没有开口的意思,溪山有了第一次的前车之鉴,一直担心他又睡过去,干脆率先道:“关于白榆的事,无可推脱,全是草民的过失。还请大殿下列出一张清单,统共折损了多少银两,草民尽当如数补偿。”

        这次凤之回话的速度倒是很快:“你有此心,我很欣慰。但不知你在虎威军中的月饷是多少?”

        溪山:“一月二百钱。”

        凤之:“哦,那不算多。”

        溪山:“不算少了,草民是三等兵,三等以下的每月才一百钱,四等以下只配发衣物粮食。”

        凤之点头:“听闻小舅舅那里,每月还会给你另存一笔款项?”

        “承蒙小晋将军抬举,那一份是按军侯的份例给的,与在虎威军中所得的加起来,足有一两银子。”

        普通百姓劳作一年,也不过能赚到二两银子,溪山一个月便能攒齐人家半年的工钱,俨然算是个富户,怪不得闯下祸事后,他能丝毫不慌地跑来跟凤之侃侃而谈。

        “一两银子,你每月能攒下多少?”

        “一两。”

        “一两?”

        “是,一两。”

        他吃喝都在军中,对穿衣又不怎么讲究,给件破麻袋就能拿来蔽体,自然花不到什么钱。

        凤之大感惊异,他曾不止一次听别院的下人们窃议,说溪山小小年纪,性情如同圣人,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平时早睡早起,一天之内除了干活就是练剑,偶尔见不到他的人,透过耳房的窗户一看,准是在里头安安稳稳的入定打坐。更有几个神神叨叨的,非说半夜里见过一道金光从天而降,落到了溪山的房中去,继而揣测这小子必定是位武曲星转世

        武不武曲星的,凤之全然没有兴趣,他自己乃是个根本存不下钱财的败家子,因而十分好奇地询问道:“你无家无业,又不爱喝酒嫖赌,留那么些银子在身上,莫非是为了将来娶媳妇用?”

        溪山哑然转头,与他四目相对。凤之原本呈勾挑状的双眼微微睁圆,消去了几许媚气,神情中又透着不作假的认真,故此显得有点儿憨态。

        溪山不忍心不回答,只好耐着性子说:“草民是道士——出家人。”

        “出家人,不能娶妻吗?”凤之歪过头去,目光放远,些许茫然道,“我记得道士是可以娶妻的。小时候,父皇的房中便养着好几个体面的小道,他们不光能够娶妻,还能够在京城置私宅,养妾室,活得有滋有味儿。何况你如今已经从军做了兵,应当以还俗来算。北境的日子穷苦,姑娘们也很便宜,凭你的俸禄,满可以取上三妻四妾了。”

        溪山从听——到听不下去,屁股离开床铺半截,上身微向前倾,两只粗糙的大掌摁在膝前,维持着一个恨不能抬脚就走,但碍于礼节不敢走的姿势:“大殿下,您在跟我说笑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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