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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梦境


谢城随后做了个短暂的梦。

        梦中他住在一所小房子里,小房子干净整洁,窗边摆着木制的雕花圆凳,圆凳上铺着藤编的厚垫子。

        他好奇地坐过去,那凳子就像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既精致又舒适,高度刚好够他将窗外的风景一览无余。

        房子外面有一方庭院,主人家在中央开辟出了田地,却不栽果蔬,全种满了拇指大小的蓝色五瓣花。谢城不认得那是什么品种,但觉得它们朵朵向阳而生,随风摇曳时传来沁脾香气,十分惹眼。

        正当时,栅栏门从外打开,肩宽腿长、装束挺括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走进院子,扯起嗓门便喊:“飞环,我回来啦!”

        “要死啦?这么大声!”旁边的厨房应声走出个身姿挺拔的妇人,举着锅铲呵斥:“咱们儿子还在睡觉呢!——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谢城心里笑:你们俩一个赛一个声音大,敲铜锣都赶不上,纵使那倒霉儿子吞了十颗安神丸,也得被你们给吵醒。

        中年男人挨了骂,嘿嘿挠头:“今儿个你生日嘛,我想赶快回来给你蒸大肉包子吃。”

        “呸,属你油腔滑调。”妇人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二人说说闹闹进了屋子,谢城听着房门响动,不自觉坐直了身。

        先前那还气焰威武的妇人,一见到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慈爱温柔尽写在了脸上,甚至弯腰牵起他的手,轻声与他说着话:“城儿,娘亲把你吵醒啦?”

        谢城呆呆与她对视,妇人虽上了年纪,但风韵犹存,尤其一双凤目勾挑,眉心一点小痣,既飒爽,又妩媚,最重要的是……模样简直与谢城照镜子般相似。

        ……娘亲。

        梦里的思维比平时要迟钝,谢城默默咀嚼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词,直到恍然一惊,意识到——她就是鹤飞环!

        她就是……鹤飞环。

        谢城滚动喉结,满腔话涌到了嘴边,却张不开两瓣唇,他心念电转,又看向站着的中年男人。

        男人却不同于鹤飞环,虽含着笑,那笑却不达眼底,隐约有些沉重。

        鹤飞环还在和谢城不断说着什么,谢骧已经收回视线,转身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等等!

        谢城立刻想叫住他,问问有关李勃和千面怪物的事情,可刚要尝试站起来,整副身体竟像被定住了,既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挣脱不开。

        谢城急了,瞪大眼睛,求救般盯向鹤飞环。

        奈何鹤飞环认定“谢城”痴傻惯了,根本没能领会他的意思,只担忧儿子是不是添了新毛病,扳着他的肩膀左看右看,又拿额头贴贴他的额头,最终松一口气,自语道:“午饭吃得太早,现下恐怕是饿了。”

        “好孩子,再耐心等等,肉包子马上就好。”鹤飞环利落挽起袖子,眼角笑出细纹来,临走,在谢城颊边响亮亲了一口。

        谢城:“……”

        少年一张脸顿时涨红成了茄子。

        房门重新关闭,外面两人的声音虚虚实实,渐渐听不分明,谢城心脏狂跳,意识到机会难得,也许今后再也不会和他们相见。

        他稳住心神,再次使力,猛地一个起身——

        咕咚!

        谢城从床上囫囵翻下来,脑袋撞到地板,疼得他倒嘶凉气,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时近深夜,万籁俱静,香炉里的香早已经燃尽,屋里昏暗无光,闹出这么大动静,竟不见鹤溪山的影子。

        谢城揉着后脑勺起身,叫了两声舅舅,无人应答。

        他忽然觉得脊梁缝发冷,扭头一看,窗户居然大敞着,阴冷的暗风直往里钻。

        ……他明明记得睡前门窗都紧闭,就算念在自己重伤未愈的身体,小舅舅也不会吃饱了撑的再打开吧。

        谢城满腹狐疑地走到窗边,朝外又嚷了两句,漆黑夜里依旧杳无回音,他开始担忧舅舅会不会丢下他独自去了法场捉鬼,当下不敢耽搁,抓起架子上的外衫往肩膀胡乱一披,伸手就要去关窗。

        窗户是向外打开的,他前倾了身子,左右张开手够住两扇窗框,突然,一股没来由的腐臭味儿径直冲入鼻端,未等他细究,惨白的一张鬼脸唰地从下方探出来,蹭过他的胸膛,迎面与他鼻尖相贴在了一起!

        冰凉滑腻的触感,还有空洞无物,能一眼看到脑浆的眼眶,以及腐烂发臭的脑浆里,数以万计疯狂蠕动着的蛆虫……

        谢城目眦欲裂,忍住呕吐欲望飞身后撤,鬼脸紧随其上,速度奇快,猿猴般佝偻着腰背在屋内窜来窜去,伸出的鬼爪长约三寸,不过婴孩大小,划过谢城身前时如铁如钢,有嗖嗖破竹之势。

        屋子太小,加上没有点灯,谢城抵挡起来十分吃力,只能凭借它移动时候发出的动静大略判断位置。

        一人一鬼缠斗数百回合不分伯仲,家具散落了满地,桌椅板凳茶碗药盅全没能幸免于难,谢城越打越心惊肉跳,鬼脸似乎非常熟悉他的武功路数,甚至能够预判到他下一回合要怎么出手。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怕敌手厉害,就怕敌手对你了如指掌,这在对战中堪称大忌!

        谢城偶一分神,被鬼脸抓住破绽,爪子勾破了衣衫,在胸腹长长划出五道深可入肉的血印,幸亏谢城反应及时,赶在肠子被掏出来前一把扼住鬼腕,狠力往后掰折!

        咔嚓!

        枯瘦干瘪的鬼爪折断,无力耷拉了下去,鬼脸闷声痛哼,不甘示弱发起反击,招招毒辣,直往谢城心口而去。

        少年旧伤未愈,又添新创,逐渐落於下风,鬼脸睚眦必报,扣住他肩膀一拽一脱,直接给卸掉了骨头!

        谢城痛极磨牙,硬是一声未吭,抬手就钳住鬼脸脖颈,而鬼脸的爪子还紧掐着他的断骨,一人一鬼霎时僵持不下。

        谢城汗流浃背:“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鬼脸表情空茫,僵硬地歪了歪头颅。

        谢城疑心它听不懂人话,又试探:“你就是水鬼罔象?”

        鬼脸迟钝了一下,居然慢慢咧开大嘴,挤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嘿嘿嘿”的尖细嗓音断续从它身体里发出,谢城冷眼看着,它愈笑愈癫狂,好像停不下来了,直至震得这具瘦小的躯壳颤抖哆嗦,烂掉的肉块扑簌簌往下脱落。

        谢城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隔了许久,它终于嘶哑地吐出一个模糊字节。

        谢城忙屏住呼吸。

        “我是…谁……”鬼脸没有眼珠,可谢城莫名觉得,它就是在盯着他看。

        谢城甚至能从那空洞的两个血窟窿里,感受到它彻骨的悲伤。

        接着,它一字一顿地说:“我就是…你啊……阿城。”

        “——!”

        “阿城……”

        “阿城?”

        “阿城!”

        谢城遽然恢复喘息,腾地从床上坐起。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湿透了中衣,搁在被子里的双手抖如筛糠。

        旁边有人轻拍了他一下,他瞬间弹起,反掌甩了那人一记耳光,惊魂未定地缩进床角。

        待他呼吸平复,神智渐趋清明,看到面前被打的人竟是鹤溪山,不由傻在了当场:“小、小舅舅。”

        鹤溪山的头偏向一侧,俊朗的面皮上浮着道通红的巴掌印。

        他舔了舔嘴里被牙磕破的地方,眼底掠过一丝晦暗的光。

        “小舅舅,你没……事吧?”谢城本想过去看看他的伤势,冷不丁注意到鹤溪山的神色,心尖突兀一颤,想起刚才连环的梦境,后背不自觉贴紧了墙壁,“对不住,我不小心……”

        “没事。”鹤溪山抬起头,柔和一笑,“做噩梦了吧?舅舅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你是真的小舅舅吗?”谢城小心翼翼。

        “如假包换,”鹤溪山张开手臂,“要过来验一验吗?”

        谢城松了口气,确定眼下不是在梦里,顿时感觉浑身的力量都被抽走了,恨不能抱着鹤溪山大哭一场。

        “不用验了,就算在梦里,舅舅也不会骗我的。”谢城揉揉微红的眼角,扑上去摸他的脸,“疼吗?我给你吹一吹。”

        谢城果然鼓起腮帮子呼呼吹气。

        鹤溪山把少年揽进怀里,撩开他的衣襟,检查了一番他胸前的伤:“我准备动身去法场了,你现在的状态……还要跟着我一起吗?”

        谢城下意识点点头,忽而想到什么,又赶紧摇摇头:“算了,我不想去了。”

        鹤溪山怪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事后可别再反悔跟我闹脾气。”

        “我什么时候闹过脾气?你少冤枉我。”谢城气道,“对了舅舅,我想问问……”

        鹤溪山:“嗯?”

        他轻描淡写一挥手,脸上的掌印随即消失如初,继而掀起眼皮,触碰到少年人的目光,眉眼立时染了柔情蜜意,作出洗耳恭听状。

        不知为何,于梦中见过鹤飞环的谢城,总觉得此刻小舅舅对他所展现出的慈爱,跟他娘亲好像有着细微的不同。

        但具体哪里不同,他又答不上来……

        他错开视线,咽下了差点出口的话,打个哈哈:“那什么,我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回来的时候能不能给我带点儿好吃的和好玩的?”

        鹤溪山捏捏他的脸,欣然:“没问题,小馋猫。”

        鹤溪山离开后,谢城点燃一支蜡烛,坐在桌边陷入沉思。

        他本想问鹤溪山有没有怀疑过,凶手为什么不吸干他的精气,而是单独捣碎了他的心肺,其下手之残酷,好像跟凶手有深仇大恨的并非谢骧,而是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傻子”。

        虽然谢城身上藏有灵脉,但一则鹤溪山明确说过,灵脉的事情只有他和谢家夫妻三人知道,且纵使大罗神仙来了也绝看不出谢城怀揣异宝;二则凶手都把谢城“搜肠刮肚”到如此地步了,灵脉却还好端端的没有丢失,实在很难让人把它的目的往这方面联想。

        再者,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鹤飞环曾经修为高深,后来为了同谢骧在一起,自愿废去根骨、隐居乡村,只剩下勉强自保的能力。谢城亦是习武之人,虽然武学和仙术表面上迥然相异,但深究起来也有共通之处,假使谢城现在筋脉被废,无法施展任何剑法,脑子里的招数和对各类武功的熟知程度却不会有所减少,面对强敌,打不一定打得过,可跑总能跑得了。

        换到鹤飞环身上,她既然曾经风光一时,那不说对各路鬼怪妖魔的习性了如指掌,起码也该粗通一二,至少比什么都不懂的谢骧要强。谢骧不认得那怪物,鹤飞环却未必不认得——就算不认得,也不该毫无还手之力,死得这样凄惨……

        此前谢城一直对此心存困惑,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询问,现在琢磨琢磨,明明他小舅舅深谙仙妖鬼怪之道,又聪敏过人,怎么可能连他都看得出来的端倪,鹤溪山却毫无觉察?

        ……可如果鹤溪山早就发现了这点,又为何隐而不发,将他也瞒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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